青山绿水的环境永远也看不腻, 踩着一双露趾草鞋的小孩儿撒丫子跑在一片草地上,远处能够看到一片林木,在林木的后面是隐隐的青山巍峨, 近处, 草地不远处就是一条蜿蜒的小溪流过,哗啦啦的流水声, 冲刷过石头和地面, 走近了,能够看到一些小鱼小虾在里面浮游仰泳。
碧绿的水草不知是从哪里来的,还有一些黑色的不知道是什么的小虫子,石头附近, 有些贝壳一样的生物, 又有些像是蜗牛,在那潮湿的环境之中生长。
另一侧,一排排房舍之外, 便是整齐有序的田垄了,那是村人的耕地所在,他们的耕地都在一起,若棋盘一般划分得清楚明白, 连成了一大片,十分规整。
这是玄武宗的地盘。
所有居住在这个村子的人都是玄武宗弟子的家人,包括小孩儿。
寄养在叔叔婶婶家的小孩儿其实是玄武宗某位长老的儿子, 因年岁太小, 不好随长老上山居住,这才养在山下。
是的, 玄武宗的宗门所在, 就在那隐隐的高山之上。
所谓高处不胜寒, 想来山上多有苦寒之处,所以,除了一些必须当值的弟子,其他的弟子在不当值的时候都可以回家住,即回到这个小村之中居住的。
当然,该有的武学课是不能缺的。
嗯,玄武宗是教授武功的门派,这是一个有江湖的世界。
江湖啊,小孩儿这样想着,终于停下奔跑来,稍稍平复自己的喘息,他现在还太小,没有接触什么武功,每日这样跑一跑就当锻炼身体了,也能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不过,这种锻炼也不会太长久了,很快,他就要正式接触武功了。
“墨儿,墨儿!”
婶娘的身影从村子里传来,很亮。
“来了!”
机警地回头,还没看到人影,先回了一声,往回跑。
村口,一个挽着发的妇人站在那里,见到小孩儿,连忙招手:“墨儿,快过来。”
在她身旁,一个青年的玄武宗弟子站在那里,鸦青色的衣服并不出众,亏得青年腰肢劲瘦,这才显出一股子小白杨的味道来,否则,也如下地的老农一样,只见朴实,不见风华。
他的目光随着妇人看向小童,露齿一笑,洁白的牙齿显示出良好的出身,穷人可做不到每天用盐刷牙。
“这就是纪长老的儿子啊,真可爱!”
对他的这一句夸奖,纪墨差点儿要翻个白眼,那句话怎么说的,长得不好看的都可以夸可爱,而他的容貌,感谢铜镜的亮度,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小眼睛,蒜头鼻,再配上一个不出众的普通唇形,加上圆嘟嘟的脸蛋,好吧,作为小孩子,有个圆嘟嘟的显福相的脸蛋就很不错了。
“谢谢啊,你也挺可爱的。”
已经走到近前的纪墨这样回了一句,不说老气横秋,但那平板无波的语气,怎么听都有些怪异,再加上回的这一句话,对成人,怎么能说可爱呢?
可要为此苛责,一个小孩子,能有多少词儿好说… …反驳不对,承认不对,总之,就是哪哪都别扭。
妇人带着笑的脸微僵,笑着说了一句:“你这孩子。”
青年脸上的笑容也随之僵硬,打哈哈说着:“哈,还真是挺可爱的啊!”
两个很快默契地带过了这个话题,不给纪墨说话的余地,妇人拍着纪墨的后背推他上前,“你爹爹派人来接你上山了,以后你就可以学武了,高兴不高兴?”
纪墨抬头看了两人一眼,说:“高兴,我可高兴了,真的,我盼这个机会好久了。”
脸上没有一点儿笑模样,语气之中也没什么起伏,宛若一条不拐弯的直线,一箭戳心,你说这话,该信还是不信。
青年连僵硬的笑容都扯不出来了,估计心里有好多槽要吐,所谓槽多无口,面上一句话没对纪墨说,本来打好腹稿的哄小孩儿二三话,都被迫夭折了,只对妇人说:“… …还挺像纪长老的。”
之后两人又说了一些“还好”“还好”之类的话,妇人这个做弟媳的,对大伯哥也没什么好多挂念的,两句话之后就没了话说,青年也不是个善聊天的,随便说了几句,就把纪墨带走了。
纪墨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青年以为他不舍得离家,叔叔婶婶养他这么大,对他来说,也如父母一样了,怕他哭,正要哄点儿什么,便听纪墨回头喊:“我的那些东西,你们若是不要,就让我带走吧。”
那模样,倒像是妇人要霸占他的财物似的。
妇人脸上僵硬得都如冰冻一样,眼睛之中全是尴尬,对上青年跟着回看的目光,“这话怎么说的,你的东西,我要来做什么?你都拿走就是了。”
青年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一截,本来是带了人就走的,轻装简行,可真正走的时候,他的身上多了一个大包袱,被褥齐全,还包括一个洗脸盆。
拉着纪墨的手走在上山的路上,青年有意让纪墨吃吃苦,没有抱着他快走,而是随着他的步伐慢慢走,跟他念叨:“其实山上什么都有的,纪长老都为你准备好了,这些东西,可以不用带的… …”
“你跟我爹不熟吧?”
纪墨一句话直指中心。
“呃,纪长老并不负责教授弟子,我是… …”
青年有些不自在地说,还没说完,就被纪墨打断了,“如果你跟他熟悉,你就知道,他是不会考虑这些东西的。”
这几年纪墨是怎么过的呢?
无意诉苦,不想说叔叔婶婶对自己多不好多不好,他们也有自己的孩子,偏心肯定是偏向自己的孩子,而纪长老送下来的只有钱,那么,这些钱买什么不买什么,都是他们来决定的,作为不受重视的那个孩子,纪墨不想再穿打补丁的衣服,不想再捡弟弟不要的东西,想要得到父亲给的实惠,不可以吗?
答案是,不可以。
这种本应该天经地义的事情,因为他是被托付给叔叔婶婶抚养的,就不可以越过他们的孩子,不能提出任何“非分”的要求,所得如施舍,这才是寄人篱下的困苦之处。
无需说什么,无需指责,无需打骂,只是这样的态度摆出来,该明白的人自然明白,不明白的也会在一次次希望落空之后了解到自己是怎样多余的存在。
很多事情,想起来都觉得荒谬,比如说女儿把儿子托付给母亲养,每个月除了学杂费之外还给了不菲的生活费,可这些生活费最后能够落到儿子身上的能有多少呢?早餐一块钱,只够买个饼,最多两块钱,加一杯粥而已,其他的呢?
没有了。
母亲说起来还总要说自己帮女儿养外孙是多么辛苦,外孙多么多么费钱,如此种种,可,每次连必要交的学杂费都不愿意拿出来,每每取出,如同恩赐,非要让人伸着手等着… …
心中有一种隐痛,以为早就遗忘的事情被相似的现实提醒,恍然,其实好像也没有那么幸福。
寄人篱下的小可怜,那短暂的几年,那仿佛遗忘的梦幻泡影,那被人标榜着成为他人功绩的“成长”,没有人知道,在看到别人春游带着大包的零食时,他带着一包小小的干果片感觉到多么地寒酸,从头到尾,扁扁的书包从未被打开,那一包零食白白跟他跑了一圈儿,在独自走回姥姥家中的路上,他拆开了包装,一片片吃着,不到十片,很好吃,却也只是甜在嘴里。
吃完后,有些甜腻,看着不远处的小卖铺上的各色瓶装饮料,却没有挪动脚步,他身上,连买一瓶水的钱都没有。
出门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哦,“在家吃饭,外面的东西不好吃”“学校搞什么,这么麻烦”“小孩子不要拿钱,丢了怎么办”,大人们总有理由来钳制一个小孩儿,而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几天后表弟的春游,一大包的零食,吃的喝的全都有,还生怕不够给了钱,让他在外面自己买。
菜价贵了,米面油涨价了,总有很多理由让他的生活费年年涨价,可他每日所食,当有一次姥姥把表弟吃剩的馄饨加了些热水端给他的时候,他终于无法忍受跟母亲打电话告状。不应有恨,可,亲人之间又何至于此。
难道母亲给的钱让他吃不起一碗新鲜的馄饨吗?
被母亲接走之后,夏日里批发来的雪糕终于可以随便吃了,不似以前,连手都不敢伸,只怕舅妈去拿雪糕的时候来一句“怎么这么快就没了”活像是在指责他贪吃。
每次取用那些他们说可以随便拿的东西时,好像自己都是在做贼的心理负担… …那些想起来犹觉锥心的童年阴影,实在是… …
“我能怎么办呢?总要承担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压力。”
故作深沉地一叹,纪墨逗笑了那个青年,对方的神情放松了些,开始给纪墨这个不像小孩子的小孩儿多说几句了,言语之中不免说到一些从妇人那里听说来的话,“调皮”之类的。
“我当然应该是调皮不懂事,甚至顽劣的,不然,怎么能够凸显他们抚养我的劳苦功高呢?”
纪墨忍不住又带出些嘲讽的意思,就因为寄人篱下的那几年,他就总要在姥姥面前低头躬身,养恩啊,呵呵,养恩,他该记得的。
时至今日,犹不喜零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