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分产不分家带来的平静生活又给了纪墨一段安静学习的时间,等到他的专业知识点攀上“90”的高峰后,能够让他技艺精进的就不是理论知识了,而是不断的实践,用一件又一件的作品来验证自己所学的知识。
在这方面,纪墨很早以前就在做了,从因贝粉而诞生的珠光色钗环,再到琉璃色镶嵌,他脑海之中那些想法,都在他的手下一一化为现实,这种感觉很美好,像是想到什么就能做到什么一样,难得有了几分挥洒自如的随意。
纪家首饰铺中,自那个首饰盒模型之后,还多了很多钗环的模型,这些模型大多都是木雕,跟真品相差无几,只看外形,几乎能够以假乱真,可真的放在手上了,才知道重量不对,未必是真东西。
无意中用上的修复师手段,倒像是方便了模型造假一样,有那等买不起真品的少女,会点名要买这种模型木簪,只要她不说,就像真的一样,足够满足一些人的虚荣心了。
最重要的是,这样的木簪它轻
金银玉石固然昂贵华美,可它们的重量也着实是让很多人真真切切地头疼,满头珠翠戴上一天,晚上再放下来的时候,只觉得头都轻了,飘飘然,不知道如何走路了。
木质的就没这个困扰了,同样漂亮又精美,戴上一整天,也没觉得有多少负担,价格还便宜,比真品还便宜。
以纪墨的本心,模型他是想定为非卖品的,可纪大哥发现大家有喜欢模型的趋势,当下就随行就市,表示这个也能卖,在他想来,制作木质的可比制作真品便宜多了,全不想那上面作为颜色的金粉银粉同样也有着自己的价值。
第一单头脑发热,在有人表示要买的时候,他就用比木簪贵一些的价格卖了,心里头还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等到后面跟纪墨一说,知道那外面一层都是真东西,甚至模型花费的时间未必比真品短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亏大发了。
捶胸顿足好一阵儿,第二单有人要买的时候,他就把模型的价格提得比真品还要高,假货比真货贵,几个道理
那人家也不是好惹的,差点儿要拉着他到官府面前评理,说他做买卖讹人。
没办法,自认一个倒霉,比真品便宜一些的价格,也卖了。
这种以前从没出现过的东西,还真是不好定价,再后来,纪大哥细细跟纪墨询问了制作时间长短和所需花费之后,再定下的价格就科学多了,视作品的大小和复杂程度而定,有的是真品的一半价格,有的跟真品相似仿佛。
为了区分于真品,纪大哥给这一类的木制品起了个“仿真木簪”的称呼,听得纪墨都一愣,还真是“仿真”啊
可不就是仿着真品做出来的吗
本来是做模型当做样子展示的,可既然有了这样的说法,也当商品来卖,就要跟真品区分开了。
不然让那些买了真品的情何以堪
纪大哥比纪墨还注意这个,早早就提醒了,纪墨也应了,于是这“仿真”的说头好似又不那么真了。
五年后。
纪家的院子之中多了孩子的欢笑,曾经水火不容一样的纪大哥和纪二哥也能坐着谈论养孩子的艰难了。
精明的二嫂看顾自己的孩子的时候,也会拉着一把大嫂家的孩子,训起来更是一视同仁,没有一个漏掉的。
一片吵嚷声中,纪墨跟父母提出了辞行。
这并不突然,是早就说好的,纪家首饰铺已经请了新的工匠来,用了京中传来的流行手法,让纪父看得眼热。
他是在银作局长大的,对那里的想念简直像是在想念故乡一样。
见到那时兴花样,又兴起了对银作局的怀念,嘴里念叨着,“都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那里怎么样了”
他这句话念叨得多了,纪母哪里能够不知道他的心事,正好铺子里倒腾得开,就让纪墨去看看,若是能够被选上,重回银作局,也是一件好事。
时过境迁,这么多年过去,纪大哥当年的事儿,恐怕也没人记得了。
念头一起,纪母也有些怀念在那里堪称无忧无虑的时光,若是老了能够回去,也算是落叶归根了。
纪墨其实早有此念,不过父母在,不远行,他没想到纪父竟然会这样提议,哪里有不答应的。
只要走的时候,难免又是各种叮嘱,那些繁杂人事,如今说来,也都如同前世一样,纪父都记得不太清楚了。
纪大哥在一旁听着他叮嘱纪墨,插言道“有什么好惦记的,你只管去,那里多少年都不变一个样子的,一个个,傻子一样,就知道埋头做东西,半点儿好事儿都轮不上。”
银作局所制首饰器物,专门供上,都是给皇室用的,如何分派也是皇帝说了算,所以银作局算是内廷之中的一个大局子,掌印太监主管,任务分派,除了定例,就是内廷分派下来的,若有晋升,也是上头那一层管理人员晋升,走的是內监的路子,跟他们这些传宗接代的工匠到底隔了一层。
也就是说,工匠子弟,一辈子再出息,也还就是一个工匠,依旧在这一层打转儿,怎么都跳不出那个框框去。
如同长在园中的花朵,管你多好看多鲜艳,该开花依旧要开花,容不得半点儿违逆。
早年间,他们都没什么见识,如同被养在圈中的羊,被驱赶出来的时候只怕要咩咩叫着抗议,生怕是被抛弃了,再无生路。
可现在,见识到外头的广大,知道是怎样的生存法则,纪大哥反而庆幸自己那个不大不小的错,能够让全家都出来了。
不说别的,子弟若是出息,未尝不可改换门楣,培养一个读书人出来,不再那个旧的框架里打转儿。
对纪父这等怀念做法,他是不屑的。
“你要是真进去了,可别提我们,我可不跟着进去。”
纪大哥多提醒了一句,显然是很不乐意再进那里头了。
“你就是进去,人家也得要”
纪父瞪他一眼,方向没找准,像是在瞪一并坐在那里的纪二哥,纪二哥挪了挪身子,完全不想动弹。
“真当人家什么人都收,老三就是进去了,以后也是要从老三下头开始算,你们,都没资格进去。”
纪母附和着纪父,她也算是那里长大的匠人子女,对那里的眷念,可是容不得这些小的说不好的。
纪墨无奈,一口一个“进去”的,说得好像自己是要去当太监似的,也没那么夸张吧。
吵嘴没两句,就要吃饭了,吃完了这顿饭,纪二哥送纪墨走一段儿,之后就要靠他自己走了。
“你还没出过远门,多留个心眼儿。”
路上,纪二哥不断叮嘱,他是好心,对纪大哥,他还有点儿针锋相对的意思,对纪墨,就宽容多了,主要是纪墨也宽容。
家中的财产,早些年分了个清楚,也的确按照那个执行过一阵儿,纪墨每次跟着家人吃饭,都是交伙食粮的,可也就是那一阵儿罢了,后来大嫂二嫂相继生子,孩子多了,开销就大,总有些不凑手的时候,又是纪墨拿着自己那份儿钱贴补,说是贴补孩子,其实也是在弥补亲情。
纪二哥对纪大哥最了解不过了,他跟纪墨的那点儿心结早就过去了,别别扭扭不道歉,却也没在材料上有所克扣,纪墨要什么给什么,看似没给补钱,其实也是表露了心思。
一家人,牙齿还有咬舌头的时候,真的要为此老死不相往来,显然又是不能的,渐渐就好了。
主要还是纪墨宽容,损了自己,肥了旁人,不与他们计较就是了。
纪二哥也明白,只能说幸好有个这样的弟弟,否则他们兄弟之间,还真是过不到一起去。
快到分开的时候,纪二哥不断叮嘱一些行走江湖小窍门,怎么藏钱,怎么住宿,怎么选择同伴这些都是经验之谈,哪怕纪墨不是第一回自己离家,却也认真听了,和自己摸索出来的相印证,还真是有些补充的。
“别管爹怎么说,我是想你回来的,你的收益,我给你看着,保证不让大哥贪了去,你去看看热闹就回,好歹也要捎信回来,莫让人担心。”
纪二哥最后说着,说到“收益”的时候,明显有些犹豫,他家中的钱都是二嫂管着,二嫂人不坏,就是太精明,从她手里拿钱,多少要给点儿保管费的。
“我知道了,二哥放心。”
纪墨想到二嫂性子,不觉笑起来,甭管怎样,她对纪二哥是真好。
这样就好了,也不用他惦记家里,这一去,他是必要看看那些大匠们的风采的,总听纪父说人好,如今他也要看看那里的技艺到底有多好了。
若能入银作局,就更好了,不为别的,那些握有技艺的匠人,全国最好的那一批,都集中在那里,仅此一点,就让纪墨心向往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