赚钱这个题目对况远来说是陌生的, 少年不知愁,早早就显露天分,顺理成章成为宫廷乐师, 后来辞职不干,被家中惩戒,也没缺钱,更没有花钱的地方, 等到再闹出事情来,被家中除族,改吃苦了吧。
结果, 纪辰那里直接接手,不知道是念着年少时的那点儿“指点之恩”, 还是真的有什么情谊,并没有让况远流落街头, 虽给了一个荒僻之所的宅子, 但该有的都有, 也没让况远为吃喝发愁。
那荒僻地方,也没什么需要采买花钱的,衣食住用都由纪辰包了, 这样一算纪墨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况远说点儿他本来不应该知道的人间疾苦。
不管况远和纪辰之间有什么恩怨,凭着纪辰能够白养况远这些年,还包括自己, 纪墨就觉得纪辰的这份友情真的足够厚重了。
现在,难道还要再靠着纪辰吗
纪墨没有再点醒况远什么,而是第二天跟况远打了一声招呼, 就要出去找事情做。
“你要找什么事做”
况远问。
他像是第一次见到纪墨一样, 很认真地看着他。
“当然是找地方当乐师啊”
纪墨回答得很自然, “我学了那么久,很多乐器都已经理论上熟悉了,剩下的就是实践了,也许在爹爹看来,弹奏的不够好,出去是会丢人的,可,不够好也有不够好的卖法,不一定要顶尖才能弹奏,这本就是寄情而乐的事情,不应该有那么多拘束的。”
如果能够一边实践自己所学,一边锻炼自己的乐师技艺,一边赚钱,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你要去哪里”况远还在问,他的心中无比矛盾,知道纪墨的选择是对的,可,要迈出这一步,何其难也
况氏之音,可从来没在平民之中出现过。
“我也不知道,在街上问问好了,若可以,当街吹笛也行,来得匆忙,我却还带了笛子”
可能因为初学就是笛子,印象深刻,笛子本身又方便携带,纪墨身上便总是会带一个笛子。
其实,他想过带箫,看起来更有范儿,但纪辰专美于前,他就不想跟纪辰一样了,便选择了笛子。
练琴累了的时候,拿着笛子练练指法,吹一曲轻松的牧童谣,也是不错的放松休闲。
况远知道他这个习惯,并不诧异他带着笛子,只震惊于“当街吹笛”的选项。
“况家还不至于如此。”
他这般说着,又是面上含悲,接着转身进屋,没有再跟纪墨说什么,纪墨只当他心情不好,不是说都能够平淡接受“飞入寻常百姓家”的。
在门外招呼一声,纪墨就独自外出了。
他在街上逛了逛,有选择地问了问茶楼酒肆要不要乐师吹个曲子什么的,他借人家的地方,若得了赏钱,再与人家分账。
这种做法并不新鲜,一些说书先生之类的就会这样做,还有那种卖场女,也多是如此,独独一个乐师,倒是少有,谁来茶馆酒肆是专门为了听曲子的
被掌柜拒绝之后,纪墨也不歪缠,就要去找下一个,那掌柜见他举止有礼,也没奚落,还指点了一条路子,“你这独身的乐师到哪里去找地方,你若是真的想要赚钱,不如去百花楼,那边儿的楼子里,总是少乐师的。”
“百花楼”
纪墨意外了一下这个名字,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的那种地方,询问了一下地点,往那边儿走了走,果然就看到了属于古代特色的青楼。
这样的地方,文人骚客常往,倒的确是需要一些乐师伴奏,给个缠绵气氛的。
纪墨主动上前温驯,他穿着整洁干净,举止有礼,又还年轻温文,那老鸨看着他,笑得脸上的皱纹都显出来了。
“要,要,要,哪里有不要的呢刚好,我们楼中一个乐师前些日子摔了一跤,伤了手,你若是会弹琴,就先顶了他的位置,钱的话,好说”
她的话含糊,纪墨却是要问清楚价钱的。
两个说了一阵儿,老鸨笑着嗔怪“你这是来我这里做生意的呢我还没听听你弹得如何呐”
然后,纪墨就到琴前弹了一曲,在这种地方弹琴,纵然也有焚香,那份心情总是不一样的,所需要的情绪也是不同的。
纪墨没有选择什么旷远之音,而是弹了一首比较舒缓的,曲子好不好的先不说,这份熟练就足够当一个乐师了。
谁来青楼这种地方是专门听一个男乐师弹曲子的呢
若是真要听,也要听那些色艺双全的佳人弹奏才是。
老鸨听着还算入耳,也没深究,跟纪墨说好了具体的活动范围和工作时间,费用等之后就没再理会纪墨了。
百花楼是青楼,这青楼可不是只有夜里才会开放,白日里,也有人来,但白日里对乐曲所需不多,纪墨若要弹,可以随便弹弹,连贯顺畅即可,若不想弹,就可等到晚间,固定的时间百花楼是有表演的,那时候才要弹奏,具体什么曲子,也是有些要求的。
以前纪墨没有接触过这样的青楼,现在看来,管理还是很严格的,纪墨活动的这片空间跟前面是隔着竹帘的,这竹帘是固定死的,并不能够打开,除了身后的门,两侧都是木墙,并不能够通行,隔开了跟楼中姑娘们的距离,同样,也不会给乐师冲撞贵客,或者冒充贵客的可能。
琴是楼中自有的,算不得什么好琴,所要弹奏的曲子,也跟暖场的一样,都是很寻常的那些,难见技艺。
纪墨看了看,轻叹,还是自己想得太好,什么练琴,这些曲子想要练琴撑死了能够练个熟练度出来,真的想要有点儿功底的,不能是这样基础而寻常的曲子。
趁着白天没有硬性要求,纪墨就开始弹奏一些曾经练习过的有难度的曲子,有些还算得上是高雅之乐。
只不过这些乐并不在百花楼要求的范围之内,没有准备相应的香,纪墨便干脆没有焚香。
他一向是觉得某种心境上的契合和熏陶,不需要借助外物,非要沉浸在那袅袅香气之中才能让自己琴声高远的,总是落于下乘。
当然,这话他是不敢跟况远说的。
不知道从几时起,弹琴就必要焚香,宛若传统一样,况远看似不规矩,却又在某些方面是传统的捍卫者,绝对不可能支持纪墨的“离经叛道”。
纪墨心知这些想法况远未必认同,就干脆不同他说,没让师徒之间出现这种没必要的小矛盾。
前面人若有要求,会从竹帘那里传话过来,纪墨从竹帘也能隐约看到外面,寥寥几人,都没什么正经的客人,他便自在弹奏。
弹一曲,歇一曲,手中虚弹,复习指法,又想想旁的乐器该如何,同样的一首曲子,换到旁的乐器该如何
那些乐器已经熟悉在心,没有在手边儿,也能虚弹,只不过这样光做手势的虚弹也是况远不太认可的。
手中能有多少准头,若是错了一丝半点儿,对不上真正的琴弦该如何
总还是要在实物上弹奏最好,可手指头也是有磨损的,总是弹,弹得多了,手上的皮都是要磨掉几层,流出血的。
纪墨想要弹好,却不想无端端损伤自身,又明白自己对尺寸距离的把控不会出问题,所以这样虚弹,也能保证每一个指头都出现在正对应的位置上,不会错指法,同样不会错琴弦。
不过,他也知道这种做法独属个人,并不好推广,也没跟况远坚持。
况远说的才是通俗的练习法,也是有钱的练习法。
除了况家,哪一家的乐师,能够每个人都有摆满一个房间的乐器呢
便是纪墨所需,小时候能够有专门制作的小笛子什么的,现在想来,恐怕也是纪辰出钱,该记对方一份好的。
可惜,那时候纪墨并不知道这个,还有些排斥纪辰那个总是无端端就来到家中的况远的朋友。
现在看来,实在是自家无礼。
连那无端排斥,也显得异常无礼。
中午的饭是下人送来的,一个食盒拎着,看起来还算不错,有荤有素,那下人爱说,还问了问纪墨的来历,听到纪墨以前住在山上,还当时什么乡下人,有些炫耀地跟他说起这百花楼的好。
的确是好,菜色不错。
纪墨吃了一顿午饭,下午就要忙一些了,有些客人是下午就开始来的。
来了的客人并不都是被请到楼上,有些会在一楼坐了,就看着前面台子上的表演,表演什么,配什么样的乐,有人提前跟纪墨招呼,还会问他会不会弹,若是不会也不要紧,另一边儿有人能够补上。
百花楼这里是真的有钱,连乐器班子都是两套,纪墨这个乐师,多他不多,少他不少,以防万一的后手罢了。
毕竟有些有钱客人,想要单独听什么歌舞之类的,那一套乐器班子是会跟着表演的姑娘一同上楼的,纪墨这里就不行了,只能在台子一侧,给台上的舞蹈伴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