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楼的工钱是日结, 纪墨等到夜深,拿着钱回去的时候,发现况远屋子的灯还亮着, 走近了,就被叫进去, 况远和纪辰竟然都在, 况远直接问他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见到况远眉宇间都是担忧, 纪墨感到一丝暖意, 直接把怀中的钱交上去,“我去赚钱了。”
钱袋子并不鼓, 一日的工钱其实没多少, 也就是百花楼, 给的能多些, 其他地方, 更是不如。
“你去什么地方赚钱了”况远询问着打开钱袋子。
“百花楼。”
这个回答谁让纪墨犹豫了一下的,他怕况远不高兴。
况远果然沉了脸,好多年不来府城,他还是知道百花楼是什么地方的, 他们况家之人怎么能够况远看了一眼纪辰, 纪辰没有表态,仿佛没听到况远父子俩的话一样。
“你怎么能”
况远还想说什么,又看了纪辰一眼,后面的话没有说,把钱袋子扔在一旁,不想再看了。
“既然人回来了, 我就不留了。”
纪辰这样说着, 就起身要走。
况远也没留, 看着他走开,也没说要送一送,纪墨站在门边儿,让了一下,本来没想送,却被纪辰点名,“你跟我来。”
纪墨看了一眼况远,见他摆手,这才跟着出门。
纪辰也没带着纪墨走远,就在院子里,跟他说“那种地方,以后不用去了,钱的事情,也不用你管。”
他这样说,俨然像是在保证什么,可紧跟着出来,站在门口的况远听到,紧抿着唇,似乎很是不悦的样子,“我还不至于让一个孩子出头赚钱”
这话说完,门就被狠狠关上,那木质的门框年久失修,都跟着震了震,落出些灰尘来。
纪辰往那里看了一眼,又对纪墨说“陪着他就行了。”
这一句说完,也没再说别的,直接就走了。
纪墨看着他,半天摸不着头脑,这纪辰到底是怎么想的还是说古代的好友都是这样的通家之谊钱财上他完全包了
这纪辰到底是做什么的啊,也太有钱了吧
扪心自问,纪墨觉得自己对朋友,恐怕都很难做到这般,交一个朋友,管对方一个家族,除非财大气粗,否则,真的是管不起。
况远屋中的灯在关门之后就灭了,总共也没多长时间,纪墨知道他应该没睡着,过去招呼了一声,道了个晚安,就直接回了隔壁自己房间睡了。
好长时间不熬夜,今天还真是有些累了。
有了纪辰的话,况远又不高兴纪墨去百花楼,纪墨就没再去了,本想陪着况远等消息,哪想到次日就见到况远独自出门。
纪墨要跟,况远没让他跟。
“你就在这里待着,别在乱跑,都什么时候了,还添乱。”
说着自己出门去了。
况远一个大人,对府城怕是比自己熟悉多了,听到他这样说,纪墨也没反驳,安安静静待在房间之中等消息。
晚间,况远回来了,一身酒气,又哭又笑,“真是没想到没想到”
他没想到什么,纪墨不知道,只知道扶着他上床的时候,从他的怀中掉出了一包的金元宝,那一个个,不知道要顶纪墨几日的工钱。
很久以后,纪墨才从纪辰那里知道,为了他一个“赚钱”的提议,况远跟当年看不上的那些权贵低头了,也唯有去权贵家中奏曲,方才能够得到这样多的赏钱,仿佛出卖了尊严的赏钱。
知道的时候,心有瞬间的钝痛,像是他为难了况远,可那个时候,已经什么都晚了。
况家的案子判下来得很快,正如纪辰说的那样,在看到况家没什么力量活动之后,又看到出了名高傲的况远也不得不为了钱财低头之后,不知道满足了多少人的心理,让他们没再把况家赶尽杀绝。
流放。
罪名下来之后,人心莫名安定了些。
纪墨听到流放地点是一个气温酷热之地,只当是岭南一样,还有些羡慕,南方的水果好吃啊
古代自然不同于现代,车马都是满的,何况流放也不能坐车,只能徒步,这一路上何止千里,但凡差役有个不好的,都能让他们饱受折磨。
所以,打点是必须的,给钱一定要给到位。
况远没让纪辰出钱,他把那几个金元宝拿给纪辰的时候,纪墨也在场。
“你拿去吧,若是不够用,也就这样了。”
况远的话很是冷清,像是一下子不管纪家死活了一样。
纪辰看着那些金元宝,目光复杂,“你又何必呢”
“我况家的事,自然是我来出钱。”
况远很有骨气地说。
纪墨当时听了,还觉得有些欣慰,像是看到巨婴终于成长了一样,能够不依赖别人,独立自主,便是极好的。
纪辰当时什么也没说,兜了那些元宝离开,再后来,就得到消息,带他们去送一程。
在牢里关了许久,也没办法洗漱,身上更是一点儿钱财都没有,况家的这些人看起来便是穷困潦倒,两个差役在旁边儿亭子里坐着,纪辰给他们递了钱财,还准备了茶水点心,让他们吃着歇着。
这会儿时间,况远就能够跟家人说话。
“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小时候我那么疼你,你竟是不能将你侄儿换出,莫不是没有买人的银子”
“你怎么就不知道跟上面通融一下,多少低低头,当年你的乐可是有大人喜欢的”
“都怪你,都是从你开始,我况家走了背运”
人多了,七嘴八舌的,况远都听不到况父的说话,他们都在责怪况远,一个个,目光之中都是仇恨一般。
况远冷然一笑“我能做的都做了,做不了的,我也管不了了,爹,你也不要说我不孝顺,实在是我现在也是个当爹的,走不开,陪不了您了”
说完,他就拉着纪墨转身上了马车,并没有再跟况父多说,可马车的帘子才放下来,纪墨就看到况远的眼都红了。
心痛吗
伤心吗
“咱们其实也没必要非要回山上,不行就跟着后面慢慢走好了,不管别人,总要给爷爷打理一二,不让爷爷难过。”
纪墨从旁出着主意。
况远摇头“不行的,你也看到了,他们都不让我靠近父亲,又哪里能够容我孝顺父亲呢不把那些嘴喂饱,我的父亲就会饿死,可若是我不出现,他们总也不能太过分。”
不患寡而患不均。
任何事情,都是如此。
若是全族遭难,连着况远和纪墨都未能走脱,况家之人,恐怕又是一种互相扶持的风骨了。
可现在,眼睁睁看着有人不受苦,自己又凭什么一定要受苦呢
世间的事情,最怕的就是一个不公了。
差役从亭中走出,要上路了。
他们扯着锁链,那锁链上的人,就好像是一个串一个的蚂蚱,再也蹦跶不起来了。
杂音远去,那些人顾不得埋怨愤恨了。
纪墨抽出身上带着的笛子,缓缓吹奏起来,悠然一曲小调,全当送别。
马车是纪辰准备的,况远从一旁的箱子中取出琴来,香气冉冉,琴声袅袅,悠然而远,权做送别。
这件事完了,他们也没有再回城,马车直接回到了山上的宅子去,比来时的急切,回去的时候就轻松多了,心中了了一件事。
“我们为什么不在府城定居”
纪墨终于能够问这个问题了。
他有些迫不及待,都没顾忌纪辰也在马车上,直接问了。
况远还没回答,纪辰先皱着眉喝止了他的问题,况远就顺势不说话了。
沉默似乎也是一种回答。
纪墨没有再问,乖乖跟着回到了宅子之中,不用况远吩咐,该练习练习,他有着完整的学习计划,耽误了这几天,补上就可以了。
况远和纪辰在厅堂坐下,许久无言。
“这一去,恐怕是回不来了。”
纪辰先开口,说得是况父。
多年相伴,两人之间的确是心意相通的,某些话,不用细说,就能让对方听明白。
况远沉默许久,“我知道。”
父子之间的感情该有多深呢
他从来不理解他。
他同样也不理解他。
没有对错,只有想或不想罢了。
“你若要定居府城,那个院子,我也买下来了,住在那里就可以了”
“你要赶我走”
纪辰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了况远极富有生气的怒瞪,像是为此而委屈愤懑一样。
“不是。”
纪辰张了张嘴,只觉得几天不来,这里的下人就懒了,厅堂之中的灰尘之气,太大了,让人觉得嗓子干痒,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你若是愿意住,就继续住着吧。”
这一句之后,纪辰起身要走。
况远轻轻“呵”了一声,像是一个回应,他不肯低头,在这个人面前,他不能低头。
也就不能说那一声“谢”,否则,他这么多年的愤恨,就像是一个笑话,让他再难支撑的笑话。
纪辰走了。
厅堂空寂,像是再没有人了,一片死寂。
况远坐在桌旁,静静地,没有动,连呼吸仿佛都消失了,若坟墓之中的活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