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蒋兰青一早便去给墨老夫人请安, 虽说她现在管着墨府内院的事务, 但却也知道这一切全凭墨老夫人的抬举, 深怕稍有不慎就失了墨老夫人的欢心, 是以该对墨老夫人献的殷勤依旧半分不少。
若是以往, 墨老夫人多半是同她闲话两句, 就放她去忙了。可是今日,墨老夫人却是坐在榻上一手端着茶碗,一手缓缓地拨弄着碗盖, 打量着她不说话。
蒋兰青今日穿了一件丁香色绣折枝堆花织锦小袄,搭一条玉色洒银碎花暗纹曳地裙,发间簪了两支双层花蝶鎏金簪,眉心还贴了浅粉色的花钿。墨云天难得回来,她的打扮自然较平常时娇艳了许多。如今,被墨老夫人这么看着,她心里顿时有些发慌,心想莫非自己今日打扮得过于艳丽, 惹得墨老夫人不喜。【。。。。。】
“昨日,云飞是怎么回事?”墨老夫人悠悠地喝了口茶却是问。
蒋兰青心中一凛,目光闪了闪,立刻赔笑道,“这的确该怪我处理不周全,不该让下人都离了花园,请老太太责罚。”
“那天, 云飞在福寿院里顶了你几句,你心里一直憋着气吧。”墨老夫人语气平淡,但话里的意思,立刻让蒋兰青惊得跪了下去,她颤声道,“老太太这是在疑我?云飞不过是个孩子,口不择言也属正常,我就是再怎么憋着气也不会想去害他性命啊。”
“真没有?”墨老夫人目光冷冷地看着她,不止墨紫幽会疑她,昨天墨云飞落水之事多少有些蹊跷,墨老夫人自然也会生疑。
“兰青绝无此心,老太太有意让我历练才让我掌家,我怎会做出此等事来。”蒋兰青赶紧摇头道。
“没有就好。”墨老夫人依旧没有让她起来,口中缓缓道,“别学你姑母,她没你有福气。你是跟在我身边长大的,应该知道我一向对你寄予厚望,千万别辜负了我的一片苦心。”
“兰青明白。”蒋兰青略略松了一口气,唇角却隐隐露出一丝笑意。
“你去忙吧。”墨老夫人终于道。
“是。”蒋兰青站了起来,刚要行礼退下,谁知,却听见身后传来封夫人的声音,“给老太太请安。”
蒋兰青转过身去,就见封夫人身后跟着墨云飞身边的一个丫环,那丫环手里拿着一双鞋。
“我不是派人传话,免了你这几日的问安么,让你好好照顾云飞么。”墨老夫人微微皱眉,目露不喜。只要看见封夫人,她就难免要想到那日在林姨妈那受的气。【。。。。。】
“我是有事想请老夫人替我分辨分辨。”封夫人垂首恭声道,“我也请了老爷和云天过来了。”
她话音刚落,墨老夫人就看见墨越青和墨云天一前一后转过正屋对面花厅里的木雕大插屏,向着这里走来。
“母亲。”墨越青向墨老夫人问了安之后,就到坐榻的另一侧坐下。
“祖母。”墨云天也向墨老夫人行礼问安,又再向封夫人行礼,语气淡淡道,“母亲。”
封夫人淡淡点了点头,墨云天与墨云飞一向感情极淡,也不喜欢封夫人,叫她一声母亲都算勉强,她也从不强求他的恭敬。
墨云天行了礼之后就走到墨越青身边站着,同时对着屋里的蒋兰青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蒋兰青顿时就心头乱跳,她含情脉脉地回看他,面颊微微泛红,满脸都是娇色。【。。。。。】
“你到底有什么事情把我们全都叫来?”墨越青今天的心情显然很不好,口气也较平日里更为冷淡,又问封夫人道,“云飞今日如何?”
“受了寒正病着,估计要养上一段时日。”封夫人回答,又看着墨老夫人和墨越青正色道,“我今日是想替云飞讨个公道!”
墨老夫人和墨越青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蒋兰青有些紧张地看了墨云天一眼,就见墨云天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迎儿,把二少爷昨夜穿的鞋拿给老太太和老爷看。”封夫人对自己带来的那个丫环吩咐道。
迎儿走上前来,将手里的鞋子翻过来,把鞋底亮给墨老夫人和墨越青看。墨老夫人和墨越青都是一怔,只见那双鞋的鞋底极为光滑只有稍稍磨损,若是穿着在湿滑的地方行走极容易滑倒,比如说湖边。
“怎么回事?”墨老夫人的脸色沉了下来,墨越青的脸色也不好看。
“昨日有人故意让云飞穿了这双鞋子,他在湖边看龙鱼时,才会滑进湖里。”封夫人缓缓道。
一旁听着的蒋兰青微楞,又看了墨云天一眼,却见墨云天依旧面无表情。
“云飞的衣着不都是他身边的人伺候的么?”墨老夫人怒声问封夫人,“怎么会被人动过手脚都不知道!”
“是我看走了眼,才让云飞身边出了那等吃里爬外的东西。”封夫人叹了口气,“可惜,彩画昨夜已经潜逃了。”
“彩画?”墨老夫人皱眉想了想,想起是墨云飞身边的另一个丫环。“是她动的手脚?”
“你到底是怎么管丫环的!”墨越青顿时就冷声斥责封夫人,“先是出了个绣云,现在又来个什么彩画,你到底是怎么当娘的!”【。。。。。】
“的确是我不谨慎。”封夫人一脸愧色,却又道,“但这彩画已经伺候了云飞近三年,一向得力,这好好的,怎会做出这等事来?况且,她无缘无故害云飞做什么?我想来想去,只可能是彩画被人收买了。”
“你认为是谁收买了彩画?”墨老夫人沉着脸问。
蒋兰青听到这里,有些紧张地用手抓紧了身侧的裙子。
“儿媳无能,还未查到。不过——”封夫人顿了一下,才道,“不过云飞告诉我,昨日有下人对他说那龙鱼夜里全身会发出金光,他才会夜里一人跑去湖边。可惜,他昨日受了惊吓,已记不得那个下人的长相。”
墨老夫人和墨越青越听面色越沉,就见封夫人慢慢把视线转向蒋兰青,“我想了想,事情怎么会这般凑巧,先是彩画被人收买在云飞的鞋子上动手脚,后又有下人欺骗云飞夜里去看龙鱼,偏偏昨天夜里兰青姑娘就把花园里的下人全都支走。若非紫幽刚巧路过,云飞只怕早无命在。”
正屋里,所有人的视线全都转向了蒋兰青,蒋兰青的脸色微变,强笑了一声,道,“夫人这是在疑我?”
“事情巧合到这种程度,我不得不疑。”封夫人淡淡道。
“我昨日已说了,那龙鱼是预备献给圣上的寿礼,我自然要慎重对待。龙鱼不喜人靠近,故而我才让下人少进花园。”蒋兰青摇了摇头,“至于哄骗云飞的下人和那个彩画之事,我全不知情,夫人可不能就这么无凭无据地冤枉我。”
“我的确没有证据。”封夫人也笑了一声,环视了墨老夫人和墨越青,还有墨云天三人一眼,又对蒋兰青道,“但是这龙鱼是昨日傍晚云天才带回来的,事先也只知会了老太太,老爷,和你,就连我也是不知。可却有人立刻就能计划好用这龙鱼来害云飞,老太太和老爷自然是不会这么做,不是你,难道是云天不成?”【。。。。。】
此言一出,屋时众人的脸色都是变了变,墨云天的脸色难看,向着墨老夫人和墨越青义正辞严道,“祖母,父亲,我绝对不会做出此等事来!”
墨越青目光阴沉地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墨老夫人却是冷冷地盯着封夫人看,她算是看出来封夫人打得是什么主意了。
蒋兰青虽是她为墨云天准备好的正妻人选,但墨云天也不是非她不可。可墨云天不一样,他可是墨家将来的支柱,眼看下个月就要参加会试了。若是此时扯上这等谋害幼弟之事,墨云天名声尽毁不说,以后只怕难以入仕,那他这一生可算是废了。
封夫人这是一心要为墨云飞要一个交代,逼着她在蒋兰青和墨云天当中选一个。这还需要选么?自然只能是牺牲蒋兰青。
墨老夫人目光冰冷地看着蒋兰青,原本她虽疑蒋兰青,却也觉得蒋兰青不是这等不知轻重会对墨云飞下手之人,但如今有了彩画之事,她也只能认为是蒋兰青做的。否则——
墨老夫人看了墨云天一眼,终是沉声道,“兰青,今日起,你就去霞晚居照顾你姑母吧。”
“老太太?”蒋兰青脸色一白。
“你姑母有孕在身,因她做错事现在身边只有一个丫环伺候着,你身为侄女去照顾她也分属应当。”墨老夫淡淡道。
这等于是将蒋兰青和蒋姨娘一起禁足了。一直以来,蒋兰青在墨家能有如今的地位,自然是因为她住在福寿院,住在墨老夫人身边,墨老夫人愿意抬举她,所以谁都会高看她两眼。一旦墨老夫人将她迁出福寿院,在众人眼中就等于是她失宠了。
况且谋害墨云飞可不是小事,今天她若是认了这个罚,那她以后哪还可能成为墨云天的妻子?她这些年来的辛苦谋划,盘算期待可就全都落空了!她怎么能甘心!
她立刻跪到墨老夫人跟前,颤声道,“老太太,我没有买通彩画,我——”
她话还未说完,墨老夫人就抬手打断道,“龙鱼昨日会送到府中之事,的确只有我,老爷,还有云天和你知道,且,昨日又是你自作主张将下人都调离花园,才累得云飞险些丧命。这一切种种都指向你,你还要狡辩么!”【。。。。。】
封夫人神色淡淡地看着蒋兰青,蒋兰青的确没有买通彩画,但她有没有做别的事情可就难说了。
事实上,买通彩画的是她和墨紫幽。墨紫幽出主意,让她给了彩画一大笔钱,再悄悄送彩画去江北封家将她藏起来,又让人在墨云飞的鞋底动了手脚。今天才到福寿院来唱这一场戏。
毕竟,那个在身后推了墨云飞的人和那个故意哄骗墨云飞龙鱼夜里会发出金光的下人,她们都找不到,找不到就没有证据。但是墨紫幽告诉她,若是没有证据,那就自己制造证据。虽然,这样的证据只能证明有人要害墨云飞,并不足以指证是蒋兰青向墨云飞下的手,但一旦扯上了墨云天,事情可就不一样了,墨老夫人可是绝对不愿意让墨云天染上污点的。
“我——”蒋兰青有些急切地抬头还想再说什么,却对上墨老夫人冰冷的目光,那目光幽幽沉沉,意在警告她,她的一切都是墨老夫人给的,是墨老夫人抬举她才有今天。无论指证她的证据充不充足,她要她认罪,她就必须认!她听见墨老夫人道,“若非是你,难道对云飞下手的会是我?会是老爷?还是云天!”
听到最后一个名字,蒋兰青心头一颤,她转头看了墨云天一眼,她怎么舍得让他担此恶名?
“兰青认罚。”蒋兰青终究低下头去,垂泪认罪,“是我让人哄骗了云飞,是我买通了彩画,是我知道云飞会出事,故意支开了下人。”
封夫人一脸惊讶地看着蒋兰青,蒋兰青认了其它的罪状她自是不觉得奇怪,可是蒋兰青怎会连买通彩画这件事都认了?
“你好大的胆子,住在我墨家,却敢对我墨家人下毒手!”墨越青一听蒋兰青的话,顿时气得冷笑道,“你一个外人还真当自己是墨家小姐不成!”他又对墨老夫人道,“母亲,我看也别让她去照顾蒋姨娘了,送她回蒋家!留在府里,也是个祸患!”
蒋兰青顿时脸色苍白,她扑到墨越青脚边哭道,“老爷,不要送我回去,我知错了,求你别送我回去!”又求墨老夫人,“老太太,别送我回去!”
墨老夫人有些惊讶地看着墨越青,蒋兰青出身蒋家,墨越青多少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不该这么说话,今儿是怎么了?
“表哥——”蒋兰青泪眼盈盈地看向墨云天,颤声道,“你替我说句话——”
墨云天看见一张娇容哭得都是泪水,原本娇艳的妆容全花了,到底对她也是颇有几分情意在,他开口道,“父亲,祖母,兰青既知错了,就让她留在府里悔过,不必送回蒋家了吧。”
“云天你怜香惜玉,却怎不怜惜怜惜你弟弟,他昨天可是差点就被她给害死了。”封夫人突然冷冷道。【。。。。。】
“我——”墨云天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对墨云飞的感情的确还不如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蒋兰青深。若是墨云飞真死了,只怕他也不会有多少感觉。
“好了!”墨老夫人打断他们,她低头去看正一脸哀求地看着她的蒋兰青,虽然蒋兰青经过此次,算是毁了。但好歹是自己培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孩,就这么送走,她既于心不忍,也舍不得,就算将来做不成墨云天的正妻,还是可以留着做个妾室的。她开口道,“兰青伺候了我这么多年了,她虽一时犯错,却也该给她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
“既然母亲如此说,那就留下她吧。但这个家可不能再随便交与外人当了。”墨越青的语气里竟是有了几分对墨老夫人的埋怨,“我看还是让夫人管的好。”
墨老夫人一噎,她元宵节时受了林姨妈的气,本不想这么轻易就把掌家之权交还给封夫人的。但蒋兰青是她□□出来的人,又是她把掌家之权越过墨家的几个女儿交到蒋兰青手上了,如今出了这等事,墨越青埋怨她,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道,“也好,文鸳,这一次你可别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是。”封夫人道,心中暗叹墨紫幽的计策果然奏效,不仅惩罚了蒋兰青,还让她把掌家之权给拿了回来。
“此事就到此为止。”墨越青面色沉冷地站了起来,忽然对墨云天道,“你跟我出来。”
“是。”墨云天立刻恭恭敬敬地跟在墨越青身后,两人向墨老夫人告退之后,就一起出了福寿院。
走了一段,墨越青突然回头冷冷问墨云天,“我问你,是不是你让兰青把花园里的人都给调走的。”
“父亲怎会如此想?”墨云天吃了一惊,赶紧道,“兰青所为绝对与孩儿无关。”
“昨日云飞出事的时候,府里乱成了一团,我书房里就在那时丢了一样东西。”墨越青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是不是你拿走的。”
“父亲丢了什么东西?孩儿不曾见过!”墨云天惊得连忙道,墨越青的书房有不少机密的东西,他平时就连进去都难,如何敢乱拿东西。
墨越青沉默地看着他不说话,然后转身拂袖而去,留下墨云天忐忑不安地站在那里独自揣测。想了半天,他也想不出墨越青到底丢了什么东西让他如此恼怒,只好转身又回福寿院去找蒋兰青。
刚转过花厅里的木雕插屏,就听到墨老夫人对封夫人交代道,“过不了几日便是花朝宴了,你要多费点心。退下吧。”
封夫人应声告退,出去时同进来的墨云天打了个照面,墨云天只略略向封夫人颔首行礼,就急急走进正屋。
墨老夫人正要起身,见他进来,顿时奇怪地问他,“怎么又回来了?”
“祖母,兰青呢?”墨云天行了礼就问。
“回她屋里收拾东西了,一会儿就让她搬到霞晚居去。”墨老夫人以为墨云天是心疼蒋兰青才回来的,她道,“她这一遭并不冤枉,你别太儿女情长了。”【。。。。。】
墨云天不好解释,只好随便应付两句就匆匆往蒋兰青屋里去了。待他走后,墨老夫人皱了皱眉,对身旁的刘妈妈道,“这文鸳从前可不是这么计较的性子,我还真没看出来,原来她还有这般手段。”
明知道自己手里的证据不足,却故意把墨云天扯了进来,逼得她不得不处置蒋兰青。
“为母则刚,二少爷出事,夫人自然急了。”刘妈妈又斟酌着问道,“那老太太看这事到底是不是兰青小姐做的呢?”
“若没彩画那事,我原也想她不是那等不知轻重的,会去害云飞性命,但现在看来,多半跟她脱不了干系。看来我从前是太抬举她了,她才会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做出这等事来。她们这一个一个的都不让我省心!”无论是蒋姨娘还是蒋兰青实在都太让她失望了。墨老夫人皱起了眉头,又道,“你说,是不是真是这四丫头的命太硬?怎么她一回来,府里就接连出了那么多事?当年说她孤星入命,不过是个让她留在云都的借口罢了,但如今我倒是信了几分。”
“老太太想多了。”刘妈妈安慰道。
墨老夫人摇头不语。
***【。。。。。】***
墨云天进蒋兰青屋子时,蒋兰青正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收着东西,见墨云天进来,一下就扑进他怀里哭,“表哥,我为你到了如此地步,你可不能放着我不管哪!”
“为我?你自己犯错受罚,怎说是为了我?”墨云天皱起了眉头。
“表哥你怎可翻脸不认人!”蒋兰青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不是你留了字条让我昨夜把花园里的下人全都支开么?你说云飞先前对我不敬,你有法子为我出气。”
“我怎会留这样的字条给你?”墨云天大惊失色,急问道,“字条呢?”
“字条上写着让我看完就烧掉……”蒋兰青这才发现不对,她以为害墨云飞的人是墨云天,所以刚才墨老夫人一逼她,她就什么都认在了自己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走走剧情,唉,今天又改得这么晚,越写越不满意,果然日更六千质量就下降了~~~~~~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