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正北门外,江夏侯骑在马上, 冷眼看着被四百弓箭手包围在中间的东乡侯一行人, 他的目光掠过东乡侯落在那身穿墨色斗蓬的男子身上。那人静静地站着, 从头至尾未置一语, 一身墨色几乎要与这沉然的夜色融为一体。长夜飘雪, 有莹白的雪花落于这墨色之上, 却又迅速消融,就如此人一般,恍若梦幻泡影, 随时便会消融在这夜色之中。
江夏侯手中的剑,剑尖直指长空,只要剑一落下,这四百弓箭手便会一齐放箭,乱箭射死这一身墨色的男子。若是可以他也不想杀死此人,然而他有大把柄在宁国公府手中,不得已只能上了这条贼船。此人不死,此番图谋败露, 他与永城侯便第一个要遭殃。他终是握紧了手中的剑,咬牙就要挥下——
“呵呵……”那一身墨色斗蓬之人却是突然笑了,他那笑声在这雪夜里听来,如冰泉水流,风动玉树,清冽干净,偏又透着一种令人心痒难耐的撩人之意。
那四百弓箭手听他一笑, 都是楞了一楞。江夏侯与永城侯同时皱起眉头,这笑声可半分不像成王。就见那人将斗蓬风帽一掀,露出一张俊美绝伦的脸来,他那双盈盈的凤眼多情又肆意地扫过包围着他的众人,最后落在江夏侯与永城侯身上,笑道,“何时我进宫面圣也要这般过五关斩六将,如此艰难?”
江夏侯与永城侯已然变色,永城侯惊怒地瞪着东乡侯道,“东乡侯!你——”
“江夏侯,永城侯,我不过是护送姬班主进宫面圣,竟要劳动尔等出动这般大的阵仗来阻拦。”东乡侯早已满面尽是得意之色,他看着江夏侯与永城侯二人道,“还真是令我惶恐不安哪。”
那四百弓箭手与前来围剿叛逆的禁军都是面面相觑,他们接到的命令是“东乡侯勾结成王,欲逼宫轼君,众军当截杀之”,可眼前那眉目含情,笑容懒懒之人哪是成王楚玄,分明就是近几年里倍受皇上宠爱的金陵名旦姬渊。
近一个月以来,姬渊就不曾在皇上身边出现,芙蓉班接帖唱堂会时,登台唱旦角的也总是姬渊这几年收的那个少年徒弟。也有人奇怪姬渊突然消失去了哪里,但到底不过是皇上身边一个玩意儿,消失也便也就消失了,会将他挂在心上,派人四处打探的也就是那些疯狂迷恋着他的男女罢了。
谁承想,他竟是在这当口,以此等诡异的方式出现,跟东乡侯一起耍得众人团团转!
姬渊那一双美目望向正举着剑的江夏侯,以袖掩唇轻笑了一声,似嗔似怨地问,“怎么,江夏侯,你要杀我么?”
江夏侯那高举着剑的手僵在半空,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姬渊今夜与东乡侯做了这一出大戏,引得他们整个金陵城中追杀他们,闹出这般大的动静,此事就是想瞒也瞒不住。他心知姬渊必然与楚玄有着密切联系,实在可恨,可纵然他现在杀掉姬渊与东乡侯也是无用,因为楚玄还在。
就在此时,皇宫正北门侧门嘎然而开,有三个内侍从门内出来,领头一人,头戴乌纱三山帽,一身玄色圆领衣,面色冷然,正是韩忠。他领着那两名内侍一路匆匆赶过来,一众禁军不由得就自动分开一条道,让他通行。只见他走到那四百弓箭手的包围圈外,冷声喝道,“这是干什么!想造反么!皇上要见的人,你们也敢拦!”
“韩总管……”江夏侯握着剑的手臂顿时就软了,他放下剑,与永城侯一起急急下马向韩忠行礼,但他二人相顾一眼,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倘若今夜,他们当真成功围杀了成王楚玄和东乡侯,皇上追究起来,也能以楚玄与东乡侯勾结谋逆,他们为护皇上周全,不得以之下才将其击杀为由来应对。
可今夜一路被他们重重围剿至此的并非楚玄,而是姬渊。难道他们要说东乡侯勾结一介小小戏子,意图轼君篡位?
“姬班主,你来得正好,皇上被这帮人惊扰得睡不着,正要见你呢。”韩忠冷冷扫了江夏侯与永城侯二人一眼,便远远对被包围着的姬渊淡淡笑道,“你还是快随我进宫去吧。”他又冷眼一瞪那困着姬渊与东乡侯等人的四百弓箭手,喝道,“怎么,你们想抗旨么!”
那四百弓箭手看了江夏侯与永城侯一眼,见他二人使了眼色,顿时就纷纷收起弓箭让开了一条道,让姬渊出来。
“东乡侯,你也来。”韩忠又对东乡侯说了一句,看都不看江夏侯与永城侯二人一眼,便向着姬渊抬手示意,“走吧,姬班主。”
“韩总管先行。”姬渊却是谦逊地向着韩忠一让,韩忠便不客气地走在了前头,姬渊才随行在后。
东乡侯远远瞟了满脸惶然的江夏侯与永城侯一眼,还剑入鞘,得意地哼笑一声,跟上韩忠与姬渊,向着皇宫正北门行去。
“这龟孙子!”永城侯看着东乡侯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又急急问江夏侯,“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江夏侯颓然一笑,“等着皇上问罪吧!”
永城侯看了江夏侯一眼,也颓然长叹一声,“你我就不该上这条船!”
“这岂是你我说不想上就能不上的?”江夏侯讽笑一声。
永城侯顿时默然无语,他们二人都有大把柄落在宁国公府手里,这条船还真不是说不想上就能不上的。
***
秦王、府里,因楚玄说夜雪极有味道,故而楚烈便吩咐了下人在花园的一处四面开窗的小花厅里起了炉子,当真与墨紫幽、楚玄二人一起对坐着品茶赏雪。
这座小花厅四周种着四季长青的翠竹,寒风过境,婆娑竹影被花园中的琉璃风灯的柔光打进花厅之中,斑驳在围坐在茶案边的墨紫幽三人身上。
茶案旁坐着一名梳着单螺髻的丫环正帮着置着各样茶具,又另有两名丫环看顾着取暖的大熏笼。楚烈亲自煮的茶,用的是自宋时传下来的点茶法,茶叶是白露之后采制的云雾,水是城东琳琅山上的玉泉。
茶汤好后,丫环将茶碗奉至楚玄与墨紫幽面前,墨紫幽接过茶碗细看,就见碧色的茶汤上浮着细密的雪沫,她举碗轻啜一口,只觉得入口清甘,茶香馥郁,喉间微有涩感,是难得的好茶。
常言道:春茶苦,夏茶涩,要好喝,秋白露。
楚烈虽然平日表露于外是个行居简朴,不注重享乐之人,但墨紫幽深知他内里对衣食住行皆追求到了极致,处处皆是行家,包括这品茶。否则,前世他登基之后也不会骄奢无度,险至国灭。
楚烈边饮着茶,边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坐于他对面的楚玄,就见楚玄一身灰白狼裘,束发未冠,形貌极是仓促,但他捧着茶碗垂眸浅饮,神态却极是泰然自若。楚烈此番锁国都,闭天听,造谣言,种种作为皆是为了蛊惑皇上置楚玄于死地。今夜江夏侯与永城侯二人更是得了他的指示欲将潜回金陵城的楚玄击杀。
然而楚玄明知如此,却还自己送上门来,到他府中品茗。他现在若要杀了楚玄,处处皆是机会,可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如迎远人般,慷慨地拿出好茶,并亲自煎泡,招待楚玄。他不是不想做,而是不敢做。楚玄敢这般大摇大摆地上门来,必然有能全身而退的把握,到底这把握是什么,他隐隐猜出,又不敢断定。
他又去看墨紫幽,只见她蓝衣乌发手捧茶碗安然坐于楚玄身侧,一个霞玉月韵,一个清隽伟奇,当真是玉女金童,一对璧人。楚烈莫名就觉得双眼生疼,心头不快。
今夜若非墨紫幽上门,他王府门房怎会轻易就将楚玄放了进来。且墨紫幽必知她此番陪着楚玄到秦王、府实是险之又险,倘若他欲对楚玄下手,自是不会放过她,偏她却这般义无反顾陪着楚玄行此险举。见墨紫幽待楚玄如此,他自是异常妒恨,几要绷不住脸上的笑意。
初雪越下越大,花厅外的飞雪落在修竹上潇潇洒洒,压得修竹枝叶沙沙轻响,再衬着这夜色浓浓,被花厅敞开的窗子框入成景,颇有几分“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之感。
这一夜,花厅里谁也没有说话,只有杯盘轻响,泉水沸声。
卯初时分,初雪已停,天色蒙蒙发亮,忽有下人至花厅外轻声语道,“王爷,宫里派人来请王爷进宫面圣,人正等在前院。”
楚烈稍稍抬眼看了坐在对面的楚玄一眼,就见楚玄静坐在那,不语不动也不看他。他笑了一声,起身整了整衣冠步出花厅。
出花厅时,他才发觉这一夜初雪下得真大,他的花园里已是满园皑皑,一片冰色,与昨日之色大相径庭。原来不过一夜,天地便已换色。
他回头看了厅中一眼,就见楚玄与墨紫幽二人仍坐在那里,谁也未曾看他一眼。他冷冷回首,大步向着前院去,半路问随行的侍从道,“东乡侯如何?”
“东乡侯向皇上禀报,称王爷你对他与江夏侯、永城侯三人许以重利,利用中军封锁金陵城,切断内外一切消息,借机构陷成王,意欲蒙蔽圣听诛杀成王。”那侍从回答。
“江夏侯与永城侯如何?”楚烈又问。
“江夏侯与永城侯眼见事情败露,依王爷之意状告成王买通他们二人与东乡侯,故意构陷自己再反诬于王爷。”侍从回答。
“皇上丝毫未对成王疑心?”楚烈问,他早已交代江夏侯与永城侯,若是昨夜击杀楚玄不成,便反咬一口,将金陵城近日种种之事皆推于楚玄身上,让皇上误以为是楚玄为了诬陷他,才编了这么一出戏。
“皇上问了他们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成王计划在何时回金陵城。”
楚烈一怔,就听侍从又道,“二位侯爷皆答昨夜,然皇上说,成王早在三日前就已悄悄回了金陵城面圣。”
楚烈一时失笑,他停驻脚,又回头望了小花厅一眼。怪道昨日众臣请诛楚玄,皇上的态度却是那般奇怪。原来如此。
他就说此次封城造谣,竟是如此顺利,就连他让人伪装成楚玄使者欺骗皇上,素日与楚玄交好的大臣竟无一人站出来质疑那使者身份来历。
他的计划何止是被人窥破,分明就是楚玄设了一个套子让他自己往里钻!
“苏见和萧镜之那里没有消息?”楚烈最后问,他昨日便知事有蹊跷,纵然江夏侯与永城侯反诬楚玄不成,但有苏见这一记后招在,他就不信楚玄能逃得过。
侍从轻轻摇头。楚烈面色一沉,拂袖向着前院大步行去。
***
昨夜风波已在早朝之前传遍朝野上下,文武百官皆已知这些日子以来,金陵城中流传的种种关于楚玄谋反的言论皆为谣言。北疆燕州城一役不仅大获全胜,且楚玄还联合了远在东北行军的云王楚卓然以奇兵奇袭戎狄王庭,又半道歼灭了戎狄援军,戎狄受此重创,元气大伤,怕是没个几年难以复原。
然而监军许瑞未亲临战场,不过道听途说便逃回金陵城散布北疆兵败的谣言。致使奸险小人借机勾结中军将领封锁金陵城,切断一切消息,散布谣言诬陷楚玄谋反,意图蒙蔽圣听,蛊惑皇上误杀楚玄。
幸而中军将领东乡侯大义,未受利诱,假意配合行事,却是悄悄将金陵城中发生的一切通知楚玄,又暗中助楚玄回了金陵城面见皇上陈情。否则只怕那奸险小人的阴谋诡计便会得逞。而这奸险小人便是昨日受众人推举,请皇上立为太子的秦王楚烈!
东乡侯还向皇上奏禀了另一件事,他自长女薛颖被废七皇子楚宣误杀之后,颇觉蹊跷便在暗中调查那名曾为楚宣生下儿子的寡妇,却发现原来那寡妇竟是楚烈安排在楚宣身边的人。
去年楚宣在仁恭皇后国丧期间失德之事,便是这名寡妇有意泄露与薛颖得知。最后事情才会闹大,而楚宣一气之下,才干脆将那寡妇纳入府中,与薛颖自此夫妻失和。也是那寡妇自己害死了自己的儿子诬陷薛颖,激怒楚宣,设计让楚宣误杀了薛颖。
此事传开,众人皆惊诧,废七皇子已是一败涂地,秦王又何苦要设下此等毒计这般赶尽杀绝,白白害死了一稚童和薛颖。这等狠毒心思,当真是令人不耻。
也难怪东乡侯会不受楚烈所拉拢,薛颖是东乡侯从小宠爱到大的长女,就这么被人害死,他如何能与杀女仇人为谋。况且,楚烈今日能狠心害死他的女儿,难保明日便能害他,与楚烈这等心狠手辣之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当日,皇上宣召楚烈进宫,亲自持鞭鞭笞楚烈,据说楚烈被送进刑部大牢时,一身雪色中衣尽破,浑身鞭痕累累,人已昏迷。
皇上恼恨的不仅仅是楚烈野心勃勃,为求太子之位,竟能定下此等毒计谋害自己兄弟,意欲让他误杀亲子,陷他于不义。他更是惊怒于楚烈居然这般有本事,竟能勾结了拱卫金陵城的中军的三位将军封锁整个金陵城的消息,蒙蔽天听,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楚烈既可联合中军封锁金陵城,那么自然也能发动兵变,威胁他的皇权。这是皇上最不能容忍之事。
是以此次,他下令三法司严查楚烈同党,特别是此次助楚烈造谣的兵部,和封锁金陵城的中军皆遭到大清洗。朝堂之上,曾与楚烈往来密切的官员人人自危,惶惶不安。
至于东乡侯,皇上则赞其大义忠贞,又将原本由江夏侯与永城侯分走的中军兵权全归于东乡侯统领。此一番东乡侯再度受到皇上重视,东乡侯府再次炙手可热起来,欲上门求娶东乡侯次女薛玉的世家门第瞬间高了好几个档次。
宁国公府是秦王一党,此番东乡侯所为自是与秦王一派彻底决裂,东乡侯次女薛玉与宁国公世子萧镜之的议亲自是做罢。然而东乡侯却是一一拒绝了这些世家的求亲。众人皆传,东乡侯这是有意将次女薛玉许配给成王楚玄。
楚玄北疆大胜还朝,又刚刚才受尽诬蔑委屈,自是得到了皇上的嘉奖与补偿,朝中近来议储风向刹那间全倒向了楚玄,朝野上下,金陵城中皆是对其盛赞不已。
然而在这些美誉之间,却也有人上疏皇上质疑楚玄德操,一言称,楚玄强抢朝廷粮仓和武备,任性妄为,目无法纪。此言立刻被诸臣以墨越青勾结前户部赵尚书拖延粮草调运为由,反驳称楚玄自有不得已之处。
二言称,楚玄带领大军还朝,却一路上命诸将跳刀舞,未免有耀武扬威,居功自重之嫌。楚玄却答,北疆大胜,众将士皆是士气高昂,一路跳刀舞不过是为了向沿途百姓宣扬大魏赫赫国威,以定民心。
三言又称,楚玄久围燕州城不攻,皇上命兵部传旨令其立即攻城,然而楚玄却是抗旨不遵又拖延了半个月才攻打燕州城。其违抗皇命,目无君父,实乃大逆不道。
当日常朝之上,楚玄一派的官员皆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由反驳此言。皇上却是沉面不语,他自然知道行军在外需随机应便,有诸多不得已之处。这一遭,有人故意将楚玄违抗圣旨之事摆在明面上,这分明就是有意挑起他们父子间的矛盾。
然则君威不可犯,皇上此番若是轻轻纵过此事,那纵容的便不仅仅是楚玄一人,也等同于给了许多武将一个信号,将来这等违抗圣旨之事便会屡屡发生。将权重,君权弱,这是为君者不能容忍之事。
就在此时,楚玄却是泰然出列,向着皇上奏禀道,“启禀皇上,臣并未接到此道旨意。否则,臣绝不敢抗旨不遵。”
议政殿内满堂一时无声,众臣诧异地看着楚玄,见他面色坦然,未有丝毫心虚之色。皇上顿时就问兵部道,“这是怎么回事!”
兵部的几位官员相顾无言,全都答不上来。
皇上登时大怒,一拍龙案正要喝令去查时,却听一人在议政殿外高声道,“罪民姬渊,特来向皇上请罪!”
“去看看,他来做什么?!”皇上沉声对韩忠道,他此时心情不佳,对姬渊这无礼打断常朝之举也自是不能容忍。
韩忠连忙出了议政殿察看,须臾后回转,向着皇上禀报道,“皇上,是姬渊,他声称,月初时,他北上玩乐,无意间遇上送圣旨的驿差因身体虚弱晕倒在半路,那驿差便托他将圣旨送交成王,结果却被他在路上弄丢了。”
遗失圣旨论罪当斩!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玄:→_→我替你背锅无数…………
姬渊:→_→我替你挨刀无数…………
otz。。。。居然半夜三点了。。。。。。丢一下第二部链接,亲们可以收藏下《为间》(生猛系女主强行推倒禁欲系男主),用app的亲们,请点进我的作者专栏,收藏此文。用电脑网页看的亲,直接点这里<input type=button value=《为间》 onclick=("xet/?novelid=3188389")>唉,文案有时间要重写一版,没看过第一部的肯定看不懂。。。。
文案:
"我们注定不为世人所知晓,我们注定不为历史所铭记,我们注定要成为君王手中一往无前的利刃。"——梨园·沈初一
"我们注定不为世人所理解,我们注定要为世人所畏惧,我们注定要背负君王身后不为人知的阴暗。"——幽司·韩英
名伶vs权宦,梨园vs幽司,魏国两大谍报机关的强强对决。(⊙▽⊙相爱相杀?)
看生猛系女主强行推倒禁欲系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