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府中,自萧镜之走后, 楚烈便一人独坐于书房之中再未出来, 连晚膳也未用。书房院外传来他的王妃墨紫冉的哭喊声, 听得他越发心烦意乱。今日墨越青出事, 墨云天一整个下午已来求见过他数次, 他都未见。墨紫冉便跑来他书房外哭闹, 求着他救墨越青。
墨越青自然要救,但如今情形想救实在极难,他还没弄明白赵尚书到底因何反水, 大理寺又不是他势力范围之内,根本插不进手。他更担心大理寺少卿林大人那个断案鬼才会从墨越青身上顺藤摸瓜把他与宁国公府一起牵扯进去。
不过,他想墨越青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只有他和宁国公府才能救他,这种时候,墨越青就该老实保持沉默,什么也不说。否则,若是连他们都出事, 更是无人能救得了他。
再则,就算这会儿他将墨越青救了出来,内阁首辅这个位置墨越青也是坐不住,着急着救出来也无用。所以,救墨越青之事不急,反倒是之后该想法子将谁送上首辅之位才是桩麻烦事。
首辅更替,六部五寺必然都要伤筋动骨, 金陵城怕是封不了太久。当前最迫切的,便是要趁着此时狠烧一把火,蛊惑着皇上下旨诛杀楚玄。
楚玄大军现正在几百里外,并不知金陵城中情形。只要他军中将领接到皇上诛杀楚玄的密旨,纵然心有疑惑也是不会为了楚玄而抗旨不遵。楚玄一死,剩下是要逼宫政变,矫诏登基,还是徐徐图之都好办的多。
所以他才让萧镜之牺牲苏见,苏见一死,一来可将宁国公府为西狼秘密收购柴胡一事全推在他身上,说是他借着与萧镜之走的近,利用了宁国公府。二来可将此事还有苏门旧案与楚玄牵扯在一起,用这把新柴烧起旧火激怒皇上。
书房院子外,墨紫冉还在哭喊个不停,楚烈闭目仰靠在椅背上,烦躁地抬手揉了揉眉心。他新娶进门的这个王妃,还真是色厉内荏,草包一个。一过门就先将他的几个通房给处理了,他府里生得稍平头正脸些的丫环不消几日尽给她打发得干干净净。且,墨紫冉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说是他倾慕梨园之主姬渊已久,与姬渊关系暧昧不清,还曾当众亲昵,差点连他外院生得清秀些的小厮都不放过。
因他倚重宁国公府和墨越青,这等小事便也由着墨紫冉去闹,结果这会儿墨越青出了事,她不知体恤他心烦,不知替他去安抚她哥哥墨云天,反而跑到他书房外哭闹,从下午哭到入夜,真是气得他想将她丢出府去。
想到墨紫冉,他便想起了墨紫幽,想起她那总是淡淡然的,冰冷冷的神情,想起她那日对他说——比不得秦王得意。
楚烈猛睁开眼,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朝中素日与楚玄走得近的文武大臣都因害怕受到牵连而惶惶不安,心志坚定者唯萧望之几人而已。可为何就连墨紫幽都能如此淡然,仿佛丝毫不受那些流言蜚语影响,到底是她待楚玄情深故而深信楚玄,又或者是她早已心中有底——
纵然先前在司正司里吃过墨紫幽的大亏,他也未高看她,于他眼中她仍不过是一个容易摆布的平凡女子。他认为只要铲除了她的靠山,让她失了倚仗,抽掉她那高傲的脊梁骨,她最后一定会向他低头,毕竟她极疼爱她那个弟弟。只要他摆平了楚玄,再将墨云飞捏在心手里,墨紫幽将来自能乖乖受他摆布。
可现在他回想她那日神情,忽然就察觉出一种隐隐的嘲弄来,那嘲弄似是在等着他在最得意时失意,似是在说她早已看穿了一切——
他细细想来,赵尚书反水时机抓得这般好,分明是早有准备,就等着对付他的。倘若金陵城的消息根本未被他完全切断,倘若楚玄已知晓他的一切打算,知他正欲鼓动皇上下旨诛杀他,那么在让赵尚书反水之后,必然是要趁此机会悄悄回金陵城面见皇上,告发他的密谋。
突然,书房外有人轻轻敲了几声,楚烈沉声道,“进来。”
屋门一开,墨紫冉的哭喊声更响,一名侍从走进来对楚烈道,“王爷,方才江夏侯派人传讯说是见东乡侯行踪诡异,似是护送了什么人秘密从北门进了金陵城正往皇宫方向去。他问王爷要如何处置。”
“果然来了,”楚烈冷笑了一声,道,“你去告诉江夏侯和永城侯,东乡侯与逆贼成王勾结,意图逼宫轼君,众军剿杀之!”他又淡淡道,“你再告诉他们,若是此事不成,他们知道该如何做。”
“是。”那侍从立刻退出去了。
书房的门一关上,墨紫冉的哭喊声又压了下去,楚烈冷笑着坐回太师椅上,他先前就觉得奇怪,楚玄明知他已拉拢了江夏侯与永城侯,又怎会放着东乡侯不争取。中军拱卫金陵城,掌控了三位中军将领,便等同于掌控了整个金陵城,这般风险,楚玄怎会看不见。
好一出身在曹营心在汉!
“王爷——王爷——你不能不管我爹啊——我爹做的一切全是为了你啊——”墨紫冉不知是如何冲破书房外的侍卫阻拦,竟是直扑到书房门外拼命拍门,又被守在门口的侍从拦住。
楚烈砰地一掌重重拍在桌上,连看都懒得出去看墨紫冉一眼,高声冲着屋外下令道,“把王妃绑回她院子里!没我命令不许放她出来!”
“王爷——”听见墨紫冉在屋外哭喊一声,就开始撒泼地骂,“下贱的东西!放手!你们也配碰我!放手——”
声音渐渐离得远了,四周总算又在归于寂静。楚烈长长吁了口气,又在心里懊恼地想,分明是堂姐妹,怎么性子差了这么多。就墨紫冉这种性子,将来是绝对做不了他的皇后。
他又想起墨紫幽来,想起她与苏雪君别无二致的美丽容颜,想起她那冷冷淡淡的目光,想起她算计他时的嘲弄与阴险。她分明冷得像冰,可那冰里似又裹着一层火,稍有不慎便会烧得他体无完肤。
就如今夜这杀机遍布的金陵城,若是江夏侯与永城侯截不住楚玄,让楚玄见着了皇上,他烧到一半的这把火也许就会反噬他自己。
楚烈笑了一声,又起身开了窗子,忽觉面上一凉,抬眼一望,夜空中竟有飞絮如洒,飘然下落。今冬的第一场雪悄然而至,无声无息,却又满含着肃杀万物的凛意。他深深吸了一口这冬夜里的寒气,那肃杀的寒意如钢针一般细细扎着他的心肺,如今夜这胜负难卜的棋局,令人难耐焦躁,偏生又忍不住要心潮澎湃,兴奋不能自己。
***
夜色沉沉,金陵城漫天洒落的飞雪中,东乡侯正带领一队侍卫护着一身披墨色斗蓬之人于风雪之中匆匆往皇宫方向赶去。在他们身后有大批禁军高喊着“擒杀逆贼成王”之声一路对他们追赶包抄,企图围而杀之。
长街之上四处皆是喊杀声与刀剑相斫之声,街道两旁的民居早已被这夜半乱声惊起,相偎相倚,惊惶不安。也有那大胆的稍开窗扉偷眼外看,就见街上火把如林,星火乱舞,满巷皆是墨甲禁军穿行奔跑,远处隐有一行人在这重重包围之下,奋力冲杀,突围前进。
一番浴血,那一行人终于是护着那身披墨色斗蓬之人冲出重围,逼近皇宫北门。可是眼看快到近前,却见皇宫正北门外早已候着两百弓箭手,只待他们靠近,便会乱箭齐发。
领头的东乡侯面色一僵,还未招呼众人绕道后退,身后已另有两百弓箭手赶至,迅速之先前那两百弓箭手合成一圈,将他们围困其中。
东乡侯眺目一望,就见包围圈外江夏侯与永城侯各乘一骑马,远远望着他。东乡侯冷笑了一声,手中剑刃上的鲜血滴滴滑落于地面。“江夏侯,永城侯,没有皇命,你们竟敢如此行事!”
江夏侯一身甲胄,拔剑在手,剑指长天。那四百弓箭立刻蓄势待发,张满了弓将箭尖对准了包围圈中之人,只待江夏侯一声令下——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
□□内,楚烈斜倚在窗边看着这寒夜飘雪,右手五指置于窗台之上,极有节奏地打在节拍,他在等一个结果。
“王爷。”书房外有人唤了一声。
“江夏侯他们把人截住了?”楚烈问。
“不是,”那人回答,“墨家小姐来了。”
楚烈一楞,“哪个墨家小姐?”
“墨紫幽小姐。”
楚烈心中先是欢喜,欢喜墨紫幽居然会主动来寻自己,接着又是生疑,疑惑墨紫幽到底为何而来。他深知墨紫幽的性子,怕是打断她的脊梁骨,都不会主动向他低头,定然不可能真如他所愿,是来求他的。
他只犹豫了一瞬,便出了书房,问候在门外的下人道,“她人在哪里?”
“正在前院偏厅里等王爷。”下人回答,因楚烈交待过若有一日墨紫幽求上门来,一定要以礼相待,故而他们丝毫不敢怠慢。
楚烈点了点头,便大步急急往前院去,快到了偏厅时,他慢下脚步,远远就见墨紫幽穿一身浅蓝色披风,正带着两个人站在偏厅之中并未落座。
楚烈打量了墨紫幽带着的那两人一眼,其中一个是侍剑,他是知道墨紫幽身边这个会武功的丫环,但据他派去监视墨紫幽的人说,近日里都不曾见墨紫幽带这个丫环出门。而另一人身材高大,全身裹着斗蓬,戴着风帽,看不清长相。楚烈微微蹙眉,只觉得这人身形有几分熟悉。
他脚下稍顿,又立刻笑着步入厅中,对墨紫幽道,“漏夜来访,不知墨小姐所为何事?”
“今夜初雪,天寒地冻,是以我来向秦王讨一杯香茗驱驱这寒气。”墨紫幽双手拢在袖中,带着侍剑向着楚烈客客气气地行了礼。
难得见她如此温婉柔顺的模样,楚烈顿时奇道,“我府中之茶竟也能让你垂涎至此?”
“三哥府上的茶自是这金陵城一绝,”墨紫幽未答,她身旁那个身裹斗蓬之人却是摘下风帽,露出一张清隽的脸来,看着楚烈淡淡道,“风雪夜归,寒意浸体,故而我也来三府上讨一杯清茶驱驱我这满身寒气,三哥不会舍不得吧?”
却是楚玄!
楚烈微露愕然之色,他让江夏侯与永城侯抢在楚玄入宫之前,将其剿杀,却不想楚玄竟大摇大摆地跑到他府上来了!
一瞬间,他脑中闪过无数念头,是干脆趁现在以楚玄强闯秦王、府挟持他意欲逼宫为由召来巡防禁军将其击杀,又或者干脆神不知鬼不觉地关门锁户弄死楚玄再毁尸灭迹——
最终,他只是沉声吩咐候在厅外的下人道,“来人,上茶!”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明天再继续,其实我对现在定下的版本也还是不太满意。。。。不过先这样吧,不然真不知道要卡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