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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赵尚书擦了擦额上冷汗,自怀中掏出一道奏疏, 用颤抖的双手平举过顶, 颤声道, “臣已将墨阁老指使密谋详细写于此奏疏上, 请皇上御览!”

    “赵尚书!”墨越青脸色难看至极, 他指使赵尚书拖延粮草押送, 欲让楚玄兵败北疆之事迟早会为他人所觉,然户部多的是替死鬼可用,若无真凭实据, 他丝毫不担心这把火会反烧至自身。可却未想到,会是由赵尚书自己站出来指证于他。

    他们二人的密谋一应细节,赵尚书自是清楚无比,倘若赵尚书全盘托出,别说是丢了首辅之位,怕是性命也难保。一时间,他只觉得双膝发软,冷汗如雨, 心中蓦然间竟生出一种大势已去之感。只是他心中左想右想,始终未想明白,赵尚书与他交好,为他所拉拢已有多年。为何竟会突然反水,拼着自身前程不要,也要拉他下马。

    赵尚书始终不看墨越青一眼,只是以头抢地, 口中不住道,“臣死罪,请皇上治罪!”

    韩忠已接过赵尚书手中奏疏转呈给皇上,皇上展开细看,越看面色越沉,然后劈手就将奏疏摔在墨越青脸上,冷笑道,“好啊,真是好啊!墨卿果然无偏无党,坦坦荡荡!”

    这一下,不仅墨越青脸色难看,方才那一群跟着他为立秦王为太子而请命的诸臣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墨越青是为秦王楚烈立储请命的大臣之首,墨越青若是心思不纯,为官不正,岂不是也显得受墨越青推举的秦王楚烈也一样不德不正,不堪为储。赵尚书此举简直就是连带打了他们这班举荐秦王的大臣的脸,也是明晃晃在打楚烈的脸。

    他们这群官员或原就为楚烈一党,或是在此时顺势倒向楚烈的墙头草。早在今日之前,他们便已私下合计过了,眼看着诸位皇上接连生出事端,如今皇上身边唯有楚烈一人堪担储君大位。今日他们联合请命,依目前形势看来,皇上多半会答应。却想不到竟会有此反转!

    皇上冰冷的目光扫过跪在墨越青身后的诸位大臣,又冷看墨越青一眼,下令道,“来人!将户部尚书赵贞,内阁首辅墨越青革职查办,交由大理寺收押审问!”

    墨越青听见“大理寺”三字,心下更沉,依他身份和此案之重,本该由三司会审才对,可皇上偏就先将他交给大理寺。他主理刑部多年,刑部与大理寺一向不合,更何况大理寺少卿林大人还是封夫人的妹夫。他与封家那一摊子烂事至今未料理清楚,如今落在林大人手里,依着林大人的本事,怕是会卯足了劲掀他老底。

    已有御林军侍卫进殿来要拖他与赵尚书出去,他不敢反抗,只是被带出去时暗暗向楚烈使眼色,示意楚烈想办法救他。

    楚烈却是冷眼看着被御林军带侍卫出去的赵尚书,他此番绸缪成与不成全看今日一举,结果眼看就快功成时,这赵尚书偏就不顾自身前程性命,突然反水指证墨越青,简直就像专程等在这里一般,等着让他在这紧要关头,功亏一篑。

    他冷冷的目光巡过议正殿内平日与楚玄走得近的几位大臣,他心知此事背后定有人搞鬼,可一时却猜不出是谁来。正猜测间,却听皇上忽然又笑道,“对了,方才立储之事议到哪了?”

    楚烈心头一震,抬眼正对上皇上似笑非笑的目光,只听皇上淡淡道,“礼部尚书,立即拟旨宣召相王回金陵!”

    语罢,皇上径直拂袖而去,只留下满殿诸臣相顾惊疑,又都纷纷去看立于一旁脸色阴晴不定的楚烈。

    相王乃皇上第二子,生妃位卑早丧,一向不得皇上喜爱,十一岁便离开金陵就藩。可皇长子早丧,诸皇子之间若论齿序,却是相王最长。自古立嫡立长,皇上在群臣奏议立储之时,召相王回金陵是为何意?

    ***

    内阁首辅墨越青挟私乱政,勾结户部尚书拖延北疆粮草调运,企图让成王兵败戎狄之事很快传遍全城。更有人猜测,成王突然拥兵谋反,兴许便是被墨越青使手段逼迫而至,又有人猜测,许是墨越青通敌叛国,向戎狄通风报信才致使北疆失利。一时间,人人皆唾骂墨越青通敌叛国。

    待楚烈处理完一应公务回到□□时,萧镜之早已得到消息等在他书房之中。他方进书房,就见萧镜之正坐在他书房里的一张红木太师椅上沉着脸喝茶,旁边陪站着一名仆人。

    楚烈一语不发地走到萧镜之旁边的另一张太师椅上坐下,立刻便有下人奉上茶来,他挥了挥手,书房里的下人立刻退了下去,并为他们带上门。

    “怎么办?”萧镜之这才放下手中的茶碗,冷冷问道,“如今我姑父出事,你的计划算是毁了,否则皇上也不会宣召相王回金陵。”

    朝中谁都知道相王平庸无大才,自小便不得皇上喜爱,故而早早便就了藩。可今日诸臣请立太子,皇上却是突然让礼部召相王回来,分明就是当众打楚烈的脸。

    “而且大理寺不比刑部,我们根本插不进手。”萧镜之又道,别说是插手,他方才去了一趟大理寺,连墨越青和赵尚书的面都没见着。他也没想通,到底是谁这般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就拿捏住了赵尚书。

    “相王无甚可惧。只是父皇对成王还是不能死心,所以我们再给他添把柴。”楚烈端着手中的茶碗,揭开碗盖轻轻刮了刮茶沫,淡定自若地轻品了一口才道,“你的那位状元郎是时候下手了,而且不能拖,如今墨越青出事,内阁恐怕不受我们控制,金陵城封不了太久,就今夜吧。”

    “为何你偏要如此麻烦,”提起苏见,萧镜之的脸色便不大好,他道,“我们连金陵城都控制住了,何不干脆——”

    “怎么,我都不急,你倒是比我还急?”楚烈挑眉看他一眼。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事耍耍手段可以瞒天过海一时,却瞒不住一世。”萧镜之冷冷道,所以只有早点推楚烈上位,宁国公府的那些旧账才会真正不再被人所追究。

    “若是成王这会儿死了,我兴许就按你说的做了,”楚烈淡淡道,“可他还活着,咱们谎话说得溜了,别连自己也骗过去了。北疆大胜,他手上可还有二十万大军,云王也要回来了,金陵城守备却只有两万。倘若我们当真对皇上下了手,岂非授他与柄,待至那时他与云王联兵合围金陵城,你爹可来不及从西南救我们。最后也终不过是为他做了嫁衣衫。”

    所以他才让墨越青拖延北疆粮草运送,便是希望楚玄在北疆兵败,最好是损兵折将,元气大伤。这样他行事才能方便。否则纵然他控制了金陵城,若想政变登基,少不得会有人拼死出城去报信。到了那时,楚玄带着二十万大军掉过头来对付他,他可应对不了。

    可没想到楚玄那般大胆,直接就抢了朝廷的粮仓和武备,北疆战事不仅胜了,还胜得极为漂亮。若非许瑞那个糊涂蛋弄错了消息,只怕他还封不了金陵城。

    楚烈又微微皱眉道,“再则,江夏侯与永城侯有把柄在我们手上,我不惧他们反水,可东乡侯却不好说。七皇子府的那个寡妇,还没有找到么?”

    “没有,连一点痕迹都查不出来。”萧镜之摇头沉声道。

    “这就怪了,”楚烈面色微沉,“今天墨越青这事也处处透着蹊跷,我总觉得有些心慌。你派人告诉江夏侯与永城侯,让他们盯紧了各处,特别是徐家和英国公府。”他略一沉吟又道,“还有小墨府也盯住了。”

    提起墨家二房,萧镜之顿时沉默了,这近一年来,他为了报复封夫人,不知派了多少批人对墨紫幽姐弟两下手,可那二人身边竟是隐藏着不少高手,他没有一次能得手的,倒是让他不敢小看他们了。

    “另外——”楚烈沉声道,“让他们留意着东乡侯的动静。”

    东乡侯没点把柄捏在他手上,他终是不能完全放心。

    “我知道了。”萧镜之回答。

    “还有,我知道你舍不得苏状元,但这把火无论是为了宁国公府,还是为了我,都得烧。”楚烈最后道,“别忘记你自己说过的话,成大业者,该舍得时当舍得——”

    萧镜之沉默片刻,猛地站起身,竟是一声招呼也不打就大步出了楚烈的书房。楚烈看着他那似是压抑着怒气,急急离去的背影,似讥似嘲地笑了一声。

    萧镜之行色匆匆回了宁国公府,方进门就有下人前来禀报说墨云天来求见过他两次,但因他不在又回去了。萧镜之只淡淡“嗯”了一声,便不再多问,他知道墨云天为何找他,自是为了墨越青之事,然而他此时无心管这件事。再则墨越青也不是说救就能救的,他这个表弟小有才华,但实在不够机灵,眼光也欠缺些,难怪在朝堂上混得始终不如苏见和萧望之。

    他一路径直回了自己的书房,在书房做隔断的紫檀木博古架上取下了一只岫玉雕成的酒壶,那酒壶莲花为壁,莲叶为柄,壶盖上还有一对雕功精细的鸳鸯。他用手轻轻摩挲这壶盖上的鸳鸯,竟是就这么拿着这只酒壶在书房里枯坐到入夜。

    待下人敲门进来为他掌灯时,他才恍如梦醒,问道,“几时了?”

    “酉时末了。”下人回答。

    “是么。”萧镜之放下手中那只酒壶,冷冷吩咐道,“去为我备些下酒菜来。”

    下人领命退下之后,他又站起身走到书案后,伸手摸到一处机括,拉出一个秘密的小抽屉。那抽屉里放着一封信,信纸泛黄老旧,看起来年份已久。这份信自上回楚烈让他舍弃苏见时,他就已准备多时了。

    他回想起初见苏见是在苏见初入翰林院之时,那日他去寻翰林院大学士有事,却在翰林院那一排排书架看见苏见拿着一本古籍在看。苏见生得相貌清秀,浑身都透着一股儒雅,纵然穿着官服却也仍像是个书生。他那时便觉得苏见与一位故人很像,像的不是外貌,而是那股儒雅之气。

    他问了人才知道,原来他便是新科状元,都是状元郎,他越发觉得苏见与那人想像了。

    却不想,竟连他们之间的结局也是这般像。

    ***

    苏见父母俱丧,虽已为官三年,但衣食住行却也并不讲究,只住在金陵城东的一处小小四合院里。因院子不大,又只他一人,故而他也只买了一个仆人和一个厨子,平日打扫做饭而已。

    夜色渐浓,晚膳之后,他便独自一人在书房里整理着近年来的书稿,忽听有人敲着书房门淡淡道,“我有美酒好菜,你可有好文章?”

    苏见微微一愣,又笑着去开门,就见萧镜之手提一只小竹篮站在屋外,“怎么这时候来了?”

    “今日出了这许多事,心中烦闷故来寻你小酌。”萧镜之熟门熟路地跨进了书房中,将手中提篮放在书房隔间里的一张圆桌上,揭开篮盖拿出了篮子里的一壶酒和几样小菜,又道,“如今天冷,这酒菜冷的快,你别介意。”

    “我哪有你精贵,何时讲究过这些?”苏见已撩了袍袖在桌边坐了下来。

    萧镜之也坐下来了,又为两人分了杯盏,然后提了酒壶为他与苏见各斟了一杯酒。苏见的目光落在那把酒壶上,就见那酒壶由岫玉雕成,壶身上雕着精致的莲花图案,壶柄处雕成莲叶状,壶盖上面巧雕着一对鸳鸯,精巧雅致,栩栩如生。

    苏见的目光微微一沉,又立刻笑着拿起酒杯与萧镜之对饮谈笑,两人从他们在翰林院初初相遇时,说到后来日常往来嬉乐,时而把盏调笑,时而相顾而叹。酒到半酣时,苏见看见萧镜之再次提壶为他斟酒时,摸了一下壶盖上那一对鸳鸯。

    酒倾入杯,他微微垂眸看着杯中酒,就见酒色清淡,有小小的倒影落于其中,他听见萧镜之道,“来,再陪我饮一杯。”

    “今科乡试刚刚才过,明年二月便是会试,旧去新来,又不知谁会是状元郎。”苏见拿着那杯酒,对着萧镜之有几分感慨地淡笑道,“往后,你要好好的——”

    萧镜之一怔,就见苏见那张俊秀的脸上那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有看穿一切的了然,他举杯微笑,那笑中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奇异,似是诀别。一瞬间,他脑海中画面一闪,回忆起许多年前,他也曾见过那人同样对他露出这般微笑——

    苏见已举杯欲饮,萧镜之却变了脸色,劈手打掉了他手中酒杯。那酒壶是岫玉,酒杯却是青瓷,青瓷杯落,杯中清酒泼洒了半桌。

    “你如何知晓——”萧镜之脸色难看地问,他自认自己表现的泰然自若,未有丝毫破绽。

    “前时在你书房里,我无意间看见过这把鸳鸯转心壶。”苏见淡淡道。

    鸳鸯转心壶可同盛数种酒,拨动机括,壶心一转,时而为酒,时而为鸩。

    “那你为何还要——”萧镜之面色沉沉,不解问道。

    “我若不死,你又要去哪里再找一个替死鬼来?”苏见却是笑着向他伸出手,叹息一般道,“给我看看吧,让我死个明白,想来你定然如我所提议的,备好了一封‘苏暮言’的信吧。”

    萧镜之沉默片刻,终于是从怀里掏出一张陈旧的信纸来,递给苏见。苏见将那信展开看,就见纸质泛黄,墨色黯淡,纸上还染着黄斑,看着极似是许多年前旧物。

    那封信用的是馆阁体,笔锋遒劲,内容却是九年前死去的苏莫言写给他的。那信上称苏家就早与西狼有所勾结合作,而他苏见便一直秘密负责为苏家与西狼联系。信上还称,要他好好利用与西狼的关系辅助成王替苏家满门报仇,落款时间正是苏家刚出事之时。

    楚玄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怕是这封信一见光,皇上便会下决心诛杀他。

    “我今年二十有七,九年前也有十八岁,说我是苏门旧人也算是说的过去的。”苏见笑了一声,将那封信折好收入怀中。

    “你——”萧镜之正诧异苏见举动,就苏见劈手拿起那把鸳鸯转心壶和自己的酒杯,动作极快地斟酒要饮。萧镜之悚然变色,抢先一步拦下了他的动作,“你做什么——”

    “我若不死,你今夜此来如何圆满。”苏见脸上微露悲伤笑意,与萧镜之争夺着那毒酒,“我父母早亡,既无兄弟姐妹,又无妻儿,本就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士为知己者死,我凭生唯有你一知己,此生能得你知我重我,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不——”萧镜之抢过苏见手中酒壶,远远扔出去,他抓紧了苏见的双手,不让他去捡那酒壶,“我有别的法子!你可不必死!”

    “你有什么法子?”苏见看着萧镜之问,“我与你虽关系密切,可对你的大业而言又是无足轻重,便是我死了,也妨碍不了你,还有谁能比我合适?”

    “我会有法子的。”萧镜之只是抓着苏见不放,他一向冷静此刻竟也忍不住动容道,“你也绝不是无足轻重。”

    苏见眼眶微湿,凝视着萧镜之许久,渐渐冷静下来,点头道,“好,那这封信我便留下,若是你之后仍是无法,我便带着这信为你而死。”

    “不,我绝不会让你死的。”萧镜之咬牙摇头,坚决道,“这信我不留,你也不必留,烧了它!”

    苏见犹豫片刻,终是伸手拿掉了桌上烛台灯罩,从怀里拿出折叠好的老旧信纸,也不展开就直接放在烛火上烧了个一干二净。

    见那封信被烧了,萧镜之才算是安心,他伸手扶着苏见的双臂,郑重道,“如今信已烧了,你死也无用,千万莫再多想。”

    苏见不说话,只是静静点头,他的目光微微扫过落在桌上的那堆灰烬之上,有冷风自门缝间穿入堂中,吹得那灰烬轻轻颤动,飘落少许于地。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两张大修,要重新看一下,晚一点还有一更,不好意思,这一次卡的太狠了,因为快结局了,很怕自己烂尾,所以反而纠结,希望自己能尽量写得好一些,不想水,也不想将就。。。。我是真的天天通宵不睡地想剧情,绝对不是吃饱没事地断更。。。。。卡文都卡出一脸痘痘了。。。。。。

    后面会粗长补偿,尽量在这个月内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