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楚烈被皇上亲自施了鞭刑又关入刑部大牢受审之后,朝中立储的风向几乎是全面倒向了楚玄。就爱上网 就如同先前墨越青等人以定国本, 绝诸王妄念为由请立楚烈为太子, 如今方才经历过秦王图谋储位, 封锁金陵城造谣生乱, 差点蛊惑着皇上杀了成王一事后, 朝中文武百官自也以同样的理由请求皇上立楚玄为太子, 断诸王妄念。
虽说楚玄母族因罪被灭,而当年苏皇后自尽之后,皇上未明文废去她皇后身份, 依旧让她陪葬帝陵,却未替她举办葬礼,也未让天下为她守丧,连一个谥号都不曾赐下。故而众人皆视她形同废黜,也不承认楚玄嫡子身份。但楚玄自重归朝堂之后勤于政务,任用贤良,屡有作为,百官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他又在北疆立下奇功, 大胜还朝,洗清了先前谋反污名之后,在大魏的声望更是水涨船高,极受百姓赞誉爱戴。论功绩,论声望,如今有哪个皇子能与其争锋。
且楚玄监国那半年的时间里,夹在皇上与众臣之间, 却能将两方关系都处理得极为融洽,这一点实在难得。是以,在非楚烈一党的官员心中,楚玄是储君的最佳人选。再则,楚玄曾经也当了十几年的太子,再重归太子之位何尝不是佳话。
只是对于此等请立太子的奏疏,皇上却都是留中不发,至今未有一个明确的表态。又加上相王得到礼部传召,已往金陵城赶来。众臣原先以为召相王入金陵城,不过是那日皇上被墨越青气得狠了,有意给楚烈难堪,可如今他们却不得不怀疑莫非皇上当真是有意立相王为太子,才对众臣请立楚玄一事不表态。
于是,诸臣间便有许多人叹息,苏家到底是横在皇上与楚玄之间的鸿沟,此沟一天填不平,楚玄就没有机会成为太子。
相比于众臣对皇上的试探与揣测,楚玄却是一派安然之态。一回到金陵城粉碎了楚烈的阴谋之后,未等皇上开口,他已经主动解下了兵权,又日日忙着吏部之事。在为他立储请命之声沸腾于朝野之时,他也不故作避嫌之态,与朝中诸臣该有的往来始终未断。如此淡然心态,反倒引来一片赞声,皆赞他荣辱不惊,心志坚定不被外物所扰。
因了如此,那些心胸坦荡,当真认为楚玄是最佳储君人选的几位大臣也丝毫不惧怕触怒皇上,屡屡上疏请立太子。皇上不胜其烦之下,干脆故意传召楚玄入宫,试探楚玄心意。
这日刚刚下过一场雪,皇宫梅园里各色梅种竞相绽放汇成一片,浮于这冰白尘世之上。楚玄陪着皇上在梅园散步,赏着这雪后梅景,韩忠则带着几名内侍远远跟在后面。
“你二哥过几日便会到金陵城,”皇上边走边笑道,“贵妃提议在玉山别宫里为你办这庆功之宴,你觉得如何?”
玉山别宫在金陵城东南二十里外的玉山上,玉山有大大小小数十个温泉,故而太、祖时便开始在玉山修建行宫,行宫规模极大,将玉山大半的泉眼都圈入其中,行宫内修建汤池七七四十九之数,整座行宫历经十年才彻底完工。往年每到冬天,若有闲暇皇上都会带着宫眷和大臣到玉山别宫小住上一段时日,一则自己借着汤泉养养身子,二则也能赐福于诸臣。只是前年仁恭皇后国丧不得行乐,去年皇上又病了不好移驾,故而也有两年未去过玉山别宫。
“如今天冷,玉山别宫的汤池正适宜冬日固本养体,”楚玄不敢与皇上并肩,故而慢了一步走在皇上身后,“贵妃娘娘的提议极好。”
皇上突然回过头来打量楚玄,楚玄今日照旧穿着朱红蟠龙服,只是因天冷故而在外面还罩着那件灰白色的狼裘。皇上看着那件狼裘,目光微微一暖,这件狼裘他记得,那是楚玄十一岁时陪他去上林苑冬狩,独自一人亲手所猎的九匹狼的狼皮所制,是他亲自命内廷尚衣监缝制。
那时的楚玄,还是他所钟爱的儿子,小小年纪就文武双全,是众望所归的大魏储君。
“当年朕命人为你缝制这件狼裘时,你非要将九张狼皮全用上,”皇上笑道,“结果做得太大,你根本穿不上,如今倒是能穿了。”
“这是儿臣最喜爱的一件衣服,”楚玄抬手摸了摸胸口上那厚厚的狼毛,淡笑道,“那时儿臣带去梁国,结果梁国冬天并不甚冷却是穿不上。只有回到这里才有机会穿。”
“当初——”皇上不无内疚地叹息一声,“真是苦了你了。”
“儿臣不苦,”楚玄淡笑回答,“儿臣一直将那六年视作父皇对儿臣的磨练。”
皇上沉默片刻,沉声问,“玄儿,你想当太子么?”
楚玄一怔,笑了一声才道,“儿臣若说不想定然是假话。只是儿臣想或不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父皇心里,儿臣合不合适。”
皇上点点头,同样的问题他曾经用来试探过他好几个儿子,也包括楚烈,他们全都故作退让地回答“不想”,只有楚玄一人如此坦然。也因了楚玄如此坦然,皇上反而觉得舒心。况且,这储君之位当初就曾是楚玄的,此刻他若说不想,未免显得虚伪。
“你可曾怨朕?”皇上又问。
“年少时心胸狭隘,无知意气,自然也曾怨过。”楚玄笑着回答,“但儿臣与父皇既是君臣,也是父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古来至理自然有其道理,无论是君,或是父,行事自也有其之因缘。当年那般情形之下,若是父皇不废了儿臣,将儿臣送去梁国,必然会有人趁机挑拨父皇与儿臣的父子之情,再生出许多不可控之事来。真到那时,父皇也许就不得不杀儿臣。所以儿臣一直将父皇送儿臣去梁国视为对儿臣的一种保护。”
皇上默然凝视楚玄半晌,叹息一声转开话题,“你年纪也不小了,当年之事——朕对你一直怀愧,你虽已有几房妾室,但也是时候娶正妃了。”
皇上膝下诸子也就只剩下楚玄还未娶亲,若非当年萧贵妃在六济山上出事,楚玄又怎会蹉跎至今未有正妃。
“儿臣心中已有一位属意人选。”楚玄笑了笑道,“就怕父皇不允。”
“哦?”皇上挑了挑眉,好奇地问,“是哪家姑娘?只要是你喜欢,告诉朕,大宴那日,朕就为你们赐婚!”
“那就等到了大宴那日,儿臣再告诉父皇。”楚玄笑道,“父皇可不能食言,无论儿臣看上的是哪家姑娘,父皇可都要给儿臣赐婚。”
“哈,还算计上朕了。”皇上笑了一声,又语含试探问道,“朕听闻你近来与东乡侯次女薛玉走得很近?”
“谈不上走得近,不过是儿臣在书局里遇见过她几回罢了。”楚玄微笑回答。
皇上笑看了楚玄一眼,并不戳穿。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如何能与楚玄常常在书局里偶遇?如今东乡侯重掌中军大权,次女薛玉自是倍受瞩目,换作是他处在楚玄的位置上也是会惦记上薛玉的。
“好了,你也陪朕够久了,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吧。”皇上对着楚玄摆摆手。
“儿臣告退。”楚玄向着身上躬身行礼之后,才转身离开梅园。
楚玄一走,韩忠立刻上前来候在皇上身边,方便随时伺候。皇上却是看着楚玄远去的背影,淡淡问韩忠道,“朕听闻,因为那个许瑞,你与成王近来闹得很不愉快?”
“臣该死。”韩忠连忙跪下请罪。
近日,因楚玄坚持要杀掉许瑞,而韩忠却多加干涉,导致朝野间都在盛传他们二人不合之说。
“朕知道成王在北疆一连斩了你六个干儿子,如今又坚持要杀掉许瑞,拂了你的脸面,你心中多有不快。”皇上淡淡道,“但是你这些干儿子也实在不像话,否则朕当初又如何会打了你六十廷杖。以后认干儿子时,眼睛擦亮着些,莫要再给自己惹了一身骚。”
有些事,皇上心中雪亮。大冷天里,韩忠顿觉得自己背上沁出冷汗,他垂首道,“是臣识人不明,臣知罪。”
“你既然认了识人不明,那该杀的还是要杀。”皇上又道,“莫要再为难成王。”
“是。”韩忠回答道。
“起来吧。”皇上又缓缓笑起来,“派人去将贵妃唤来。”
语罢,皇上转身向着梅林深处踱去,韩忠连忙吩咐人去传萧贵妃。吩咐完之后,就见皇上已走出好远。韩忠微微笑了笑,皇上方才虽是在教训他,可那语气里的轻松快意,他却是听得分明。果然是不能与楚玄走得太近。
***
离开皇宫之后,楚玄未回成王府,却是乘车直接去了梨园。到了梨园,出来迎接他的照旧是姬渊那个少年徒弟。
“你师傅呢?”楚玄问。
“正与墨小姐在后院戏厅里呢。”少年笑着回答。
“看样子,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楚玄举步熟门熟路地往后院方向走。
“早就好了,”少年跟在后面,以袖掩着唇笑,“师傅不过是故意赖在床上,诓着墨小姐照顾他呢。”
自从姬渊受伤之后,墨紫幽每日一早便到梨园来照顾他。而每次一见到她来,姬渊原本在芙蓉班众人面前的云淡风轻立刻就变成了一脸柔弱,哼哼唧唧地缠着墨紫幽侍候他。饭若不是墨紫幽亲手喂的,他便不吃,水若不是墨紫幽亲手倒的,他便不喝。就连睡觉也要墨紫幽奏箫又或者读书来哄他入眠。
有一天午后,少年正要去给姬渊与墨紫幽送热茶时,他在门外看见墨紫幽倚在姬渊的榻边已累得睡着。而原本装睡的姬渊却悄悄睁开眼睛,伸出手去纠缠着墨紫幽放在榻边的细白手指。
他看见姬渊的神情那么地小心翼翼,那么地温柔绮绻,一点一点地勾住墨紫幽的手指,然后与她十指交握,才一脸安心地闭目入眠。
那时他站在门外,忽然就想起《牡丹亭》《题记》里的一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作者有话要说: 呃,男女主结尾冒个头。。。明天粗长哈,今天先睡了。。。话说咋滴我换个书名封面就唰唰唰地掉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