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过得逍遥自在。 小说 ”楚玄笑说了一句。
“怎么,难道王爷近来过得不自在么?”少年跟在楚玄身后边走边笑。
楚玄不答, 只是淡笑着继续往前走, 远远的就听见有人婉转在唱:“……洞天深处同欢笑, 直饮到月明时候……”
楚玄看见芙蓉班排戏常用的那三间厅里, 墨紫幽穿了一身水红褶子, 扮作那《连环记》里禀闭月之容的貂婵正娇娇羞羞地在扮作吕布的姬渊身旁坐下。姬渊正向她笑语道, “妙嗄,唱得好!此乃词出佳人口。请问小姐,方才令尊说金冠是小姐制造的么?”
墨紫幽以袖掩唇, 娇羞作答,“正是,只是不佳——”
少年张口正要提醒那二人楚玄的到来,楚玄却是抬手制止,他独自一人缓缓踱步上前,倚在厅门边含笑抱臂看着厅中那一双男女口中各自念着对白,目挑心招,眉目传情。他们唱的是《连环记》里的一出《小宴》, 《连环记》讲的是三国时司徒王允利用义女貂婵施下连环计,拉拢吕布除掉董卓,这一出《小宴》便是貂婵勾引吕布之戏,如今已唱到了下半出。
楚玄站在厅门边看了许久,就见扮着貂婵的墨紫幽正向着扮着吕布的姬渊一挥水袖,娇娇一拜,含笑道, “……温侯言及至此,使奴家肺腑洞然。温侯若未曾娶妻,奴家愿侍巾栉……”
他见惯了姬渊笑,却极少见墨紫幽笑,如今见她一笑,才忽然惊觉原来这世间也不仅只姬渊有那颠倒众生的本事。他细细看去,就见墨紫幽一举手一回眸间的风华韵质尽是魅惑,一颦一笑间的般般风情皆是妖娆。她不仅天生就有着那蛊惑了吕布和董卓的美人皮相,她还演尽了那野史传说间的女子的妖冶之骨。
难怪古来多言红颜祸水,总有男人为了那倾国之色祸乱苍生,也不知是那些男子将自己的野心和昏庸全然借着女子情爱来掩盖,还是这些女子当真就有这乱世的本事。楚玄在心中笑,以闭月之□□惑董吕二人自相残杀,若那貂婵能有墨紫幽这般容貌风情也不奇怪了。
厅里的一双男女已互赠了凤头簪与玉连环为聘为证,正相携而拜,齐唱一支《滴溜子》:“——连环结,连环结,同心共守。凤头簪,凤头簪,□□并偶。密意深情相媾,调和琴瑟弦,休停素手。海誓山盟,天长地久——”
厅门边,楚玄听到这里,含笑击掌,道,“怎的今日不唱那《牡丹亭》,却唱起这《连环记》来了?”
“过几日皇上要在玉山别宫为王爷摆宴庆功,”姬渊直起身,对着楚玄笑道,“我正欲在宴上唱这《连环记》,便趁现在过上一遍。”
“为我庆功,为何你要唱这杀机四伏之曲?”楚玄笑叹道。
“不合适么?”姬渊笑吟吟道,“我倒是觉得这《连环记》在那时唱来,一定应时应景,颇合王爷心意。”
“也是,”楚玄淡笑道,“到了那时候,也就只有唱这《连环记》才够精彩。”
“我听闻皇上命御用监工匠赶制了近百盏琉璃宫灯欲在宴上用,”墨紫幽已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之态,淡淡道,“此次别宫行宴,皇上与贵妃也不仅请了诸位官员,还命金陵城中正五品以上官员家中未婚男女皆去赴宴。看样子皇上是想在宴上为王爷你选一位正妃。”
小墨府与大墨府虽已分家,但墨越川已被追封为正一品镇国大将军,且萧贵妃一向喜爱墨紫幽,自然也不会把她落下,故而小墨府早早便收到了帖子。
“大约如此吧。不过——”楚玄竖指于唇,颇有几分神秘地对墨紫幽和姬渊笑道,“那些宫灯还有别的用途,可我现在不想告诉你们,你们不妨猜上一猜。”
姬渊与墨紫幽相视一笑,都不理楚玄,竟是默契十足地一齐走出大厅欲回姬渊的小楼去卸妆。
“你们真没意思,”楚玄摇头跟在他们二人身后,笑问道,“怎么都不追问我一句。”
“若是重要之事,王爷自然会同我们交代。”姬渊笑着回答,“若是王爷不说,那多半也是无关紧要了。”
楚玄笑而不语,只是跟在姬渊和墨紫幽二人身后,一起回了姬渊的小楼。往日都是姬渊亲手帮墨紫幽卸的妆,但今日楚玄在这里,墨紫幽便独自上了姬渊的小楼,让人送了水来,自己卸妆。姬渊却是留在了小楼底层,也让人送了水进来,自己坐在妆台前开始卸下头饰,再用湿布慢慢卸掉脸上的粉彩。
楚玄尾随进去,倚在姬渊身后的博古架上看他,看着他那张俊美绝伦的脸一点点褪去粉彩,露出原本的晶莹白皙来。他道,“相王就快到金陵城了。”
“王爷下定决心了么?”姬渊边细心地擦干净自己的半边脸边问,“这一招很险,王爷若是后悔了,我们也可再从长计议。”
“越险便越有效不是么?”楚玄淡淡道,“这样的决心早在九年前,我便有了。”
“那王爷到底在不安什么?”姬渊抬眼,看着面前的铜镜里映出的楚玄的双眼,又问。
屋中一时静默,楚玄站在博古架前,透过姬渊面前的铜镜与他沉默对视。许久之后,楚玄缓缓移步上前,他的目光紧紧地盯在姬渊映在铜镜中那卸了半面妆的脸上。半面干净剔透,如那无遮无拦之清水,半面粉妆浓抹,如那云遮雾绕之峥嵘,就如同姬渊这个人,时而清澈透明,时而叆叇不清,总以为已看透,却总有那么一部分永远看不透。
楚玄停步在姬渊身后,与镜中的姬渊对视着,道,“我在害怕,害怕失去某些东西,害怕某些答案。”
有一种不安,会让你一边去否定,又一边去怀疑,因此让自己饱受折磨,日夜焦躁。
“王爷是否想过,”姬渊通过铜镜,凝视着楚玄那双太过复杂深沉的眼睛,道,“有些答案其实根本不重要。”
“也许。”楚玄缓缓笑了起来,问,“姬渊,你喜欢墨紫幽么?”
“王爷为何总追问这个问题?”姬渊含笑反问道。
“你又为何总是不肯正面回答我?”楚玄一笑,未再追问,只是伸手拍了拍姬渊的肩,转身道,“玉山别宫这出《连环记》,你可一定要好好唱,莫要让我失望。”
语罢,楚玄人已走出屋外,姬渊通过铜镜看着那空无一人的屋门口,微微皱眉叹息。
***
两日之后傍晚,相王的车驾从金陵城东南门入了城。因相王十一岁便早早就藩,自此再未回过金陵城,故而金陵城里未设府邸,只能住在城东的驿馆之中。
相王今年三十岁,相比之楚玄等几位兄弟,他的相貌太过普通,身材瘦弱,行走时微微佝偻着背,许是性情使然,看过去颇有几分谨小慎微的卑微之状。
他与带来人侍从一起进驿馆,刚刚打点好一切之后,便接到皇上旨意,让他在驿馆中好生休息,明日再进宫面圣。相王便舒舒服服地让人伺候着在驿馆里头沐浴用膳,到了戌末时分便入睡,养足以精神防止明日面圣时出差错。可他方才躺在,相王府的刘长史却是忽然一脸凝重地拿着一封信来找他。
“王爷,大事不好。”刘长史一进了相王的屋子,便挥退了所有侍候的下人,又极为小心地观察了一下门外左右有无偷听之人,才关上门拿着一封信对相王道,“方才突然有人投书于我屋中,你快看看这信。”
相王见刘长史神色凝重,顿时就跟着紧张起来,他接过刘长史手中的信,打开一看,就见信封之中有两张信纸,一张泛黄老旧似是有些年头,另一张纸质却新。他先展开那张老旧信纸,只看了一半便吃惊道,“这,这是哪来的?为何会有这等东西!”
那是一封苏暮言九年之前“写给他”的信,信上用语极为亲昵,拜托他对成王楚玄多加照顾,更让他找到机会不要忘记替苏家报仇。
“这肯定是伪造的!”相王将整封信看完,已是大惊失色,“我十一岁便就了藩,与苏家人从无往来,苏暮言怎会写这样一封信给我!”
“王爷再看看另一张。”刘长史提醒道。
相王脸色苍白地将另一张新纸展开细看,越看脸色越白,就听刘长史道,“我方才也看过,那人信上说他手上还有许多苏暮言写给王爷的旧信,他威胁王爷,若是不按他的意思行事,便会将这些信呈交给皇上。”
“假的!那一定是假的!”相王惊慌道。
“既然王爷断定是假,那不如我们将此事奏禀皇上,请皇上为王爷做主?”刘长史提议道。
相王一楞,又立刻否定,“不行!绝对不行!若是父皇当真受了蒙蔽,以为我与苏家关系匪浅,我岂不是死定了!”他抓着那两张薄纸在屋中紧张地在屋中走来走去,最后茫然无措地抓着刘长史的胳膊,急急问道,“阿公,你说怎么办?父皇多恨苏家人啊!若是这些信被父皇知道——”
刘长史伸手安抚一般轻轻拍了拍相王的手背,道,“王爷稍安勿躁,不如我明日想法子托人从刑部将当年苏暮言的笔迹弄出来比对比对,再做定论。”
“好好,”相王点了点头,忽然就觉得心酸,顿时扑进刘长史的怀里哭了起来,“我就知道进金陵城一定没好事!所以当年母妃临死前才让我一定离金陵城远远的!”
他自小就不得皇上喜爱,母妃早丧,故而一向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不轨之举。此次皇上突然召他回金陵城,虽然外间都传这是皇上有立他为储之意,但他心里清楚着,皇上从未正眼看过他,自他十一岁就藩起就再未召他回过金陵城,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对他青眼有加,要立他为太子。
是以,他尚未起程就已是惴惴不安,生怕是他在封地上做了什么不合皇上心意之事,才被传至金陵城问罪。刘长史一连安慰了他好几日,他才平静下来。却不想,他刚刚到这金陵城,就出事了。
“阿公,你一定要救我!”相王哽咽道,当年苏家一案发生时,他虽远在封地却也是清清楚楚。以苏皇后和苏阁老之得宠,当年都落到如此地步,他自认自己在皇上心中毫无分量,若是被牵扯进去,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王爷信我,”刘长史安慰相王道,“我照顾王爷这么多年了,何时让王爷出过岔子?王爷先安心休息,一切等明日弄清虚实,再定夺不迟。”
刘长史原是侍候相王已故母妃的老人,当年相王之官时便从宫里将刘长史带去了封地,在他王府里主管一应事物,他自是对刘长史信任无比。如今听刘长史如此安慰便也就先擦干眼泪,安下心来。
当夜,相王在刘长史的服侍下就寝,第二日一早便进宫面圣。只因他心中挂着昨夜之事,整个人魂不守舍,皇上几次问他问题,他都没有反应,惹得皇上颇为不喜,早早便打发他回驿馆。
回到驿馆之后,相王第一件事便是追问刘长史昨夜之事。刘长史沉着脸掏出另一张纸来给相王看,“这是我托人从刑部弄出来的苏暮言当年字迹,我找人比对过了,昨夜那封信的确是苏暮言笔迹不假。”
“怎么可能!”相王抢过刘长史手中的纸,又翻出昨夜那封泛黄的信纸,细细仔仔地比对着纸上笔迹,顿时急得跳脚,“他怎么可能给我写信!”
“也许是当年苏家危及,他病急乱投医?”刘长史猜测道。
“那,那现在该如何是好。”相王抓着那两张薄纸楞楞坐下。
“那人今日又送来了一封信,”刘长史从怀中又掏出了一封信来,道,“他说要王爷依他信上所言行事,否则便将一切告诉皇上。”
相王抬头怔怔看了面前的刘长史一眼,接过信打开细看,越看脸色越差,最后他问,“你觉得我该如何?”
“无论如何,王爷都当先保重自己才是。”刘长史回答。
相王沉默半晌,咬牙道,“你说得不错,无论如何我都当保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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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环记》:明王济所做,《小宴》一出为常演剧目。
小剧场:
姬渊:→_→兄弟,你尾随我的样子很痴汉知道么?
楚玄:→_→我还嫌弃你俩天天闪瞎我狗眼,秀恩爱的时候能不能考虑一下大龄单身狗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