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牢房甬道里传来沉沉的脚步声, 李德安转头看去, 就见皇上沉着脸出现在牢房转角, 身后还跟着端着托盘的韩忠, 那托盘上放着一只秘色瓷酒壶和一只秘色瓷酒杯。本文由 首发李德安的目光落在那秘色瓷酒壶上, 心一颤, 皇已负手走到关着楚玄的牢房前。
“儿臣参见父皇。”楚玄在牢房里向着皇上跪地而拜。
皇上沉默凝视楚玄许久,才沉声问,“多久?”
“简在帝心。”楚玄回答。
“也对, 那是你母族,你自幼受你母后爱护,受你外公教诲,又怎能放的下。”皇上点头叹息。
“请父皇成全儿臣。”楚玄以头抢地。
“若是朕不肯呢?”皇上冷冷问。
“那就请父皇烧掉所有关于苏家无辜的证据,赐儿臣一死。”楚玄伏在地上回答。
“你这是要以死逼朕!”皇上怒极反笑,“难道你我父子之情远比不上苏家与你的旧义?”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蓼蓼者莪, 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瓶之罄矣,维罍之耻。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 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楚玄从地上直起身仰起头直视皇上,缓缓道,“父恩不可不报,母义不可不偿,儿臣唯有一死,方能两全。”
“朕会严惩宁国公,诛其九族,朕会立你为太子,这还不够么!”皇上恨声问道。
“名不正,则言不顺。”楚玄回答。
“有朕在,谁敢妄论于你!”皇上怒道。
“父皇忘了今夜二哥之死么?”楚玄惨笑一声。
“你们为何偏要如此逼朕!”皇上猛一甩袖,阴沉着一张脸在牢房甬道里来回疾走。少顷,他走回牢房外,看着牢房中的楚玄,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既然你执意如此,朕就成全你。韩忠!”
“臣在。”韩忠端着那只秘色瓷酒壶垂首上前。
“把这鸩酒赐给成王!”皇上冷冷下令,“玄儿,朕现在让你选,是活着做朕的太子,还是死了做苏家的忠魂!”
“皇上——”李德安双膝一软,顿时脸色惨白地跪下,“不可以啊!”
“德安,你退下。”楚玄淡淡道。
“王爷——”李德安悲痛欲言。
“退下!”楚玄厉声道。
李德安终是只能低头哽咽不语。韩忠已将那壶酒摆在了牢房的铁栏之外,他拿起酒壶在那只秘色瓷酒杯中斟满了酒,然后放下酒壶垂首退于一旁。楚玄垂眸凝视着托盘里的那杯酒,从铁栏间伸出手去,拿起了酒杯握在手里,他抬头看着皇上问,“父皇,若是儿臣饮下了这杯酒,父皇会否重审苏家旧案,还我母后,还我外公,还苏家一百多口人一个公道?”
“会。”皇上目光沉沉地注视着楚玄,“但是你饮下这杯酒,也就自此失去一切,你问问自己,值不值得?”
楚玄轻轻笑了一声,举杯一饮而尽,他放下酒杯,再次向着皇上伏地郑重地拜了三拜,然后起身走至墙角,面墙而坐再不回头。皇上负手立于牢房之外,凝眸死死盯着楚玄那笔挺的背脊,牢房之中一片死寂。须臾,忽见楚玄的身子猛地一抖,整个人向着左侧栽倒下去。
“王爷!”李德安扑到铁栏前,悲痛欲绝地哭喊了一声。
皇上微微眯起了眼,盯着楚玄方才面对的墙上那抹喷溅上的殷红血迹许久,才猛然拂袖,大步离去。韩忠连忙跟上,他在牢房门口稍稍顿足回头,只听见李德安悲痛的哭声传出极远。
***
萧镜之是宁国公世子,又是萧贵妃的哥哥,身份尊贵。故而他在玉山别宫中所住的锦墨堂离长乐宫宫室群极近。
今夜梅园出事,仙池园提前宴散之后,萧镜之就独自回了锦墨堂。因他只从宁国公府里带了几个随从来,故而锦墨堂中伺候的都是萧贵妃安排的宫人。他方进室中,就有宫女上前来伺候他更衣,又问他道,“世子要不要泡个汤再就寝?”
“不,我不喜欢泡汤,以后这件事不必再问。”萧镜之神色冷冷地平展双臂由着宫女为自己宽衣解带。更衣之后,他挥退所有宫人,在床上躺下想起今夜梅园中事却又有些兴奋得难以入眠。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直至屋中铜漏轻响,寅时过时,门上忽然响起几声轻叩,苏见在门外笑问道,“我有好文章,你可有美酒佳肴?”
萧镜之先是一怔,又是一喜,立刻起身披衣前去开门,就见苏见一身莲青鹤氅立于门外笑看着他。他笑起来,“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今夜梅园里出事,我睡不着,想来同你聊聊。”苏见笑答。
萧镜之立刻将他让进屋中,又吩咐宫人准备些酒食来,与他坐在室中榻上对饮。三盏酒过,苏见忽然道,“那夜你说,你会有别的法子,果然所言不虚。”
“今夜一过,此事便已落定。”萧镜之斟酒的手一顿,放下手中酒壶,伸手去握苏见的手,道,“你莫在想着做傻事。”
“那夜那封信,我交给了皇上。”苏见却是淡淡道。
萧镜之伸到一半的手一僵,又沉下脸缓缓收了回来,他冷冷盯着苏见,“我分明看见你把信烧掉了。”
“那不过是我早早按着刑部里存留的苏家罪证伪造的而已。”苏见淡淡道。
萧镜之顿时想起那天苏见烧信时并未将信展开,所以信上字迹内容根本无从确认。他冷笑,“你怎知我会利用你?”
“你与苏暮言曾经情同手足,你都下得了手,更何况是我。”苏见抿唇一笑。
“倘若那天,我未对你心软呢?”萧镜之又问。
“成王在等的就是你这一封信,你这一封信便是重审苏家旧案的时机。”苏见淡淡笑道,“以我一死换你出手,也是值得的。”
这般冷夜里,却有钝重的脚步声向着锦墨堂而来,庭院里传来宫人的惊呼之声。
“想不到,想不到,我还是疏忽了你。”萧镜之的脸色变了又变,他微微凝眸,眼中皆是冷意,“看样子这锦墨堂,我是出不去了。”
“虽然我们已有能证明那些所谓苏暮言的信件全为作假的证据,不过我还是有几分好奇。”苏见看着萧镜之道,“那些信件上的字迹确实与苏暮言别无二致,替你们写这些信的高人到底是谁?”
“为你解惑也无妨。”苏见今夜敢如此这般开诚布公,那便说明他们的计谋已经败露。萧镜之回答,“是我。”
“是你?”苏见一怔,又大笑起来,“难怪难怪,难怪那人找我来时会笃定我一定能引起你的注意。这世间想要模仿他人字迹模仿得别无二致必要下过苦功。可有谁会无缘无故悄悄模仿自己挚友笔迹?”
萧镜之的脸上冷得如同蒙上了一层寒霜。
“果然人心皆有魔障,”苏见起身下榻,向着室外走去,“只可惜你对他这一番心意最终却成了你杀死他的利器。”
“你和苏家是什么关系?”萧镜之在他身后冷冷问。
“没有关系。”苏见驻足回头。
“没有关系?”萧镜之自是不信。
“当年苏阁老蒙冤而死,天下皆为之哀,”苏见最后看萧镜之一眼,回转头大步离去,“我不过是那不平之人中的一个罢了。”
夜半的寒风自室门袭入,卷起帘幕飘飘荡荡,冷冷寂寂。萧镜之枯坐在榻上凝视空无一人的室门许久,忽然阴阴冷冷地笑起来,“秦王啊秦王,果然还是你更高明。”
他那森冷的笑声在这寒夜中听来,令人不寒而栗。
***
玉山别宫里一夜之间出了许多事,先是相王被害,皇上命人送其尸身回金陵城入殓,按钦天监所测算时日,停棺三个月再葬入皇陵,却未有替其大办丧礼之意。成王因通知叛国被关入狱中,却有人在深夜时看见他无知无觉地被抬回了霜鸣馆。有人猜测他被皇上赐死,也有人猜测他得了重病。
而另一件令众人惊讶之事,一夜之间,那个备受皇上宠信的芙蓉班玉主姬渊突然失了宠,连夜被皇上打发离开。,就如同无人知他因何受宠,也无人知他为何失宠。自此之后,皇上身边再无姬渊身影,他就如那绚烂的烟花惊艳世人之后又无声无息地寂灭。
楚玄在霜鸣馆中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申末时分,见他睁眼,李德安顿时一脸欣喜地哽咽道,“王爷,你昨夜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皇上他当真——”
楚玄静静地盯着床上挂着的帘帐看了许久,才讽刺一笑,“父皇是不会杀我的。”就如墨紫幽所言,这是皇上唯一的心软之处,那杯酒不过是一个试探,皇上在试探他想要为苏家翻案是为了他自身前程,还是真的只为心中不平。他问,“姬渊呢?”
“姬班主昨夜便带着芙蓉班的人走了。”李德安回答。
楚玄凝视着帐幔上的花纹怔怔不语。李德安犹豫了一下,自己又加了一句,“墨小姐今日午后也走了。”
“是么。”楚玄神色淡淡,又皱眉问,“宁国公府如何?”
“皇上昨夜已命人将宁国公世子所住的锦墨堂看守起来,不许他与任何人互通消息。”李德安道,“又派了云王悄悄调集中军八万人马前往西南,再从各地暗中调派兵马防备西南兵变,想来不日便会找个借口召宁国公回金陵城了。”
“等了这么久总算等到今天了。”楚玄冷笑一声。
“对了,还有一件事,”李德安又皱眉道,“昨夜薛二小姐和王家小姐倒下之后就发起了高热,身上还起了些水疱,结果御医还没诊出结果,一夜之间别宫之中又有数人病了,其中还有两位六部侍郎。王爷可得留神着身体些。”
楚玄不语,只是淡淡点头,忽见屋门外侍剑正探头偷看他,他瞥了一眼,道,“进来吧。”
侍剑这才垂着头走了进来,楚玄由李德安扶着坐起,靠在床柱上看着她,“她没带你走?”
侍剑垂首沉默。
“也对,她怎会再留你。”楚玄微叹一声,“那你就留下吧。”
侍剑顿时喜极而泣。
***
自玉山通往金陵城的大道上,有一辆装饰朴素的马车正缓缓前行,墨紫幽坐在车中正闭目假寐,飞萤也靠在一旁打着瞌睡。行至半路,马车却是骤然急停,坐在一旁的飞萤哎呦一声直接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车夫,怎么回事!”她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撩开车帘刚吼了一句,顿时楞住。就见车夫正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瑟瑟发抖地看着她,而他们的马车已被一群手拿长刀的蒙面人团团包围。飞萤吃了一惊,正要发问,却听墨紫幽道,“放了他,我就跟你们走。”
“那怎么行,墨姑娘如今就快成为成王妃了,身份尊贵,他若跑去报信,我们可是很麻烦的。”领头之人笑道。
“那就带着他一起走。”墨紫幽淡淡道,“你若敢伤我这两个下人一根头发,便带着我的尸体去向你们的主子复命吧。”
那些领头人与同伴互伴一眼,终是将那车夫捆了扔在驾座上,将整辆马车劫掠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还是短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