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发生在东关街的那场追杀血战,很快便在整个兰溪古城暴炸性地传开了。自然,人们震惊中议论的焦点,也全集中在了那批被劫的抗日捐款上。因为,那不仅是十多卡车银元和金条,更是全兰溪百姓每家每户、直至每一个人节衣缩食的结果,她承载了太多人的爱国情怀,承载着兰溪百姓期盼抗战胜利的愿望。
同样,这不幸消息也震惊了兰溪专署各级首脑。
这里,自上午九点到现在,孙司德办公室的电话就没有间断过。这其中有官员、有商贾,甚至还有满怀关心的平民百姓。上午,第一个来电话询问的,便是兰溪专署专员江仕航。江仕航的电话与其说是询问,还不如说是告知。因为那时候还未上班,孙司德本人还不知道东关街发生的事情。接下,江仕航电话里万分焦躁,火气十足地命令警察局立即派员去九龙山下现场勘查,并强令要尽快汇总汇报及火速制定出侦破计划。
侦察小队派出去了,孙司德却坐立不安。这位年仅四十,从警三年即当上副局长的人物,素以稳健具称,而此刻却一反常态地颇显焦虑。因为这事关系太大,太严重了,弄不好会引起整个兰溪政局与治安上的动荡。眼下情况,他本人虽然还知道的还不多,但连江专员都焦急上火了,捐款被劫恐怕已成事实。
是谁干下的这等惊天大案呢?
说其大,不仅是这批捐款数额巨大,而且其数字早已呈报到所在战区、省党部,自然也上报到了国民中央。更严重的是,这事件一旦成立,势必影响到全国人民的抗战情绪,势必会上升为政治事件。到那时候因此受到制裁的,恐怕不仅仅是劫匪,而是会波及一大片。由此推想,江仕航发急上火是可以理解的——老爷子这次是够喝上一壶了。
孙司德知道,从兰溪城到九龙山下有两百里路程,侦察人员驱车最快也需两个多小时,再加上人到那里之后,还需现场侦探、勘查,他这里一时半会儿很难有消息。不过他叮嘱过带队科长陈松,一有眉目即就近来电话。现在趁此空闲,他着手重新梳理一下江仕航早晨电话中的信息,并逐一写在纸上,信息的重点有三:
一、据江仕航说:捐款在九龙山下悉数被劫,六八十人的押运小分队,除逃出来了一个丁三,剩余全军覆没。
其二、今晨,中共特工豹头冯九出现在兰溪城,疑似随不明杀手而来,且事后去向不明。
第三、据已经牺牲了的丁三说,抢劫捐款系江公祠人所为。
罗列完毕后,孙司德在“中共冯九”与“江公祠”字样下画了两笔~线。不过他凝神沉思了片刻,目光便毅然地离开了“中共冯九”,因为他不相信共产党会干出这种事情。
转而,他的笔端久久停在了“江公祠”下面。
江公祠全称江氏宗祠,人们口头简称为江宗祠,或江公祠。江公祠地处兰溪城郊,算得兰溪最大也是最壮观的一家祠堂。可江家人早已败落,空余的祠堂,前几年已经被一支青帮帮会占据;因此,“江公祠”一时成了那家帮会的代名词。帮会头子叫乔砚瞧,人称乔掌门或乔老爷。乔门下面有会众千余,业务涉及各行各业,势力颇大,不时在其所谓的道上干些越规之举。所以捐款被劫,如说江公祠所为,似乎还值得考虑。
可是,抢劫抗日捐款这种千夫所指的大事情,乔门乔砚瞧有那么大的胆量吗?再说,劫案发生在九龙山下,那里不仅远离兰溪古城、远离江公祠,更重要的,那里是九龙山土匪赵黑虎的地盘,乔砚瞧会去那里作案吗?不可能。除非乔门与土匪联手,否则即使他们劫得捐款,也难全身而退。可是,一贯标榜清高的青帮帮会,能与土匪联手吗?应该不会,不然一旦败露,他们便很难在社会上立足。
但是,既是丁三冒死赶回来的指证,自然不容忽视。
下午两点,孙司德终于等来了侦察科长陈松的电话。陈松在电话中汇报说,抗战捐款的确被全数洗劫一空,一文不剩;六十八名押运捐款的小分队,除了局长汪世武,和已经逃回的队员丁三,其余全部战死,场面非常惨烈。
“那,汪局长呢?”孙司德急切地追问。
“下落不明。我正派人四处寻找。”
“扩大范围,”孙司德命令道,“务必尽快找到汪局长!”
“是!”陈松回答道,“还有,局里有人先我们一步到过现场……”
“什么,不可能!”孙司德惊怔着。
“真的。”陈松肯定道,“他们是为追杀中共豹头冯九而来;双方发生过撞车和枪战。我们的人死伤很多,现场尸骨零乱,无从统计。他们追杀冯九的情况,是现场伤员告诉我们的。”
“怪了,他们多少人,谁带队?”
“朱子奇带队,人数大概就是他的巡警小队。我说大概,是因为我们到时他们已经走了,丢下的那个伤员,没说几句话也死了。”
孙司德迟疑一下问:“那,冯九呢?”
“不太清楚,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有一辆军用吉普车冲进了汉江,车窗挂浮着一具尸体,有人说像是豹头冯九。”
“赶快打捞!”
“打捞?恐怕来不及了,车已荡入江心,随时会被江水冲走。”
“那就抓紧寻找汪局长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孙司德沉重地放下电话。押运小分队可是六七十名挑选出的精英啊,就这么随着巨额捐款一道被葬送了?当然令他更沉重的还是巨额捐款被劫,这究竟是谁干的?如果排除“江公祠”作案的可能性,难道是九龙山上的土匪赵黑虎?
可世人都记得,兰溪募集捐款时,赵黑虎也曾捐献过两百块金砖,还声明了那两百块金砖的用途:除用于九龙山八百弟兄应尽义务的八百多块银元之数外,余下的全以赵黑虎名义代兰溪聋哑残疾人垫付。再者,兰溪人都知道,赵黑虎的为匪信条是“打富济贫.保境安民”,而且曾发誓“不打窝边食”;事实上,他多年来也一直奉行不爽。难道这事会是他干的?
还有,朱子奇擅自率巡警小队追杀中共特工冯九,这又是怎么回事?冯九怎么就到了九龙山?但可想见,朱子奇的“擅自”行动定与江仕航有关,否则朱子奇没那个狗胆擅自动用警力,而且是一般不能外调的巡警队。可这警察局,除了不在家的正局汪世武,他孙司德应该算是最高长官了,江仕航调用警力怎么就不通个气呢?
这种反常现象,过去是没有的——不,不对。孙司德大脑忽然闪出一个光点:昨天晚上,也就是捐款启运之时,江仕航的作为不也暴露出了他严重的反常现象吗?
捐款启运现场突然发生了一桩不明血案,而且被杀的是押运小分队主帅江文汉;可就在那种危险信号十分明显的情况下,不正是江仕航无视风险,力排众议,一意孤行地临阵换将,武断地坚持当即启运吗?
现在看来,江仕航当时的举措不仅非常反常,而且完全可以说,如果没有他那反常的错误决定,捐款就不会被劫,九龙山下就不会发生那桩惨烈的抢劫案。
这些都是为什么呢?难道在那关键时候,发生在江仕航身上的严重反常现象,严重的错误决定,都是他的无心之举?
孙司德回想这里,不由浑身战栗了一下。他感觉到,江仕航昨晚面对突发血案,面对异常情况,而口若悬河地强令捐款立即启运的作为,应该不是一般的反常现象,也不是敌情分析、认识上的错误,而是仿佛要赶一个什么场合,要实施一个什么计划似的迫不及待。
天哪,难道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