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九微笑说:“雕虫小技而已。对不起的是,我没想到害你吃了这么多的苦头。不过胡老爹说了你伤无大碍,说幸好你自己在路上用过金创药,他再煎些中药让你内服,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赵红愈点头说:“我也觉得没大事。”
冯九摇头说:“不过也很危险呦。我看了一下,子弹是从你软腰肌肉上穿过的,差一点没伤及肝脏。你真算得是福大命大咧!”
赵红愈笑道:“是吗,要是福命再大一点点就更好了,再大点就挨不上那一枪了。对了冯先生……”
“什么冯先生呀?”冯九拍着赵红愈的手说,“我比你虚长几岁,不见外的话,你就叫我冯哥吧,如何?”
赵红愈望着冯九诚挚的神情,他受宠若惊道:“谢谢,谢谢你不嫌弃我是个贼。不嫌弃……”
“别说了。”冯九制止道,“对你蒙面神偷,我还是有些了解的,你偷的行为虽然不能说个好,但你从不偷穷人,只偷为富不仁的大户,只偷贪官污吏。这里的胡老爹也都说过了,说你是个大好人。你看看,胡老爹这两间石瓦房子,都是用你救济他的钱盖起来的呢。还说是你出钱安葬了他的儿子、儿媳妇,他视你为恩公咧。怎么,你忘了?”
赵红愈仰脸看看这里半新的房屋,又从窗棂中看看外面正劈柴禾的胡老爹,他终于想起来了,那是三年以前,他听说磨子山一位姓胡人家遭土匪抢劫,打斗中儿子、儿媳被人杀害,只剩一老一少祖孙两人,无力安葬死者。他听后于心不安,连夜赶来问起才知道,这家人一贫如洗,根本就不是什么土匪打劫,而是两个私下绘图的日本人“见色起意”,遭拒中连杀两人。这事让他气愤无比,却又没法找到在逃的日本人,只能为老人留了一些安葬和生活费用。后来老人不知怎么找到了他的家,拎了两只母鸡相谢,临走他又送老人三十块大洋,这房子大概就是那时候新盖的。
“怎么样,”冯九说,“像胡老爹这样被你救济过的人,是不是还有很多你都记不起来了?你呀,像你师父姜四一样,行窃一生都是为别人,为穷人;据说姜四临死,还靠变卖房产筹措的安葬费,是不?”
赵红愈点头。
冯九接着说:“所以百姓冠你们为‘义盗’,说你们盗富济贫,说你们盗为穷人盗,这都是事实。但我不敢恭维,盗的行为毕竟不好啊,是不?我们共产党也是为穷人,为百姓,但我们是要为穷人打出一片天下来——好了,我这人不喜欢说教,以后你慢慢会弄明白的。”
胡家七岁小孙女进来了,气氛顿时活跃了。高兴中赵红愈突然问冯九:“冯哥恕我冒昧,外面人咋都叫你豹头冯九呢?”
冯九一笑道:“你不愧为私塾先生的儿子呀,说起话来还拽文呢,说什么冒昧不冒昧的。豹头冯九么,是我前些年执行任务时,领导给了个代号叫豹头;自那以后,吃过亏的敌人只知道对手叫豹头,后来他们吃亏多了,才晓得豹头就是我冯九,所以他们就把豹头、冯九连起来叫了,就成了后来的豹头冯九。再后来,老百姓也都亲切地称我为豹头冯九,我也就被动或者说乐于接受了。豹头冯九的来源就是这么回事。”
赵红愈高兴道:“那,那我以后就叫你豹哥,咋样?”
冯九点头道:“也行,你喜欢就行。对了,我怎么称呼你呢?”
“你就叫我母猴子呀!大家都这么叫,我从小就听惯了,不听还不习惯呢。”
冯九笑着摇头说:“我还是叫你红愈或者小赵吧,叫你母猴子我也不习惯,别扭。红愈你好像,还有什么话想问我?”
“豹哥眼睛真厉害。”赵红愈说:“我是想问问,昨天吉普车坠江前,豹哥你是咋脱身的呢?”
冯九说,自他从废车场与赵红愈分手之后,很快便穿插迂回到敌人身后,正想着如何为赵红愈解围,如何支开敌人时,突然看到了朱子奇的吉普车,急中生智,他设计摆弄好了车轮胎,再脱下风衣伪装了一具敌尸体等等准备工作,可他没想到,就早了那么一丁点被敌人发现了,一阵排枪打来他猝不及防,只能翻身投江,落江后他迅速藏身到江岸边一块岩石下面,仅仅两三秒钟不到,吉普车便像一块巨石般从他头顶上翻落江中……
“乖乖,好悬呀!”赵红愈后怕地一缩脖子道,“这些都是我害的,害得豹哥你差一点没了命。”
“不要这么想,过去了的事不说了。”冯九转而认真道,“下面你能否给我讲讲,你是怎么进了那后备箱的,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进的那辆车的后备箱?”
赵红愈沉吟了。他知道这话冯九早晚都会问,可是这话说来很长,又不太光彩。不说或编瞎话吧,恐怕不行也开不了口。沉默中,他看看冯九那双和善、认真而又带有严肃的眼睛,心想自己这是干什么呀,对方既是自己过去景仰的人物,又是舍身救过自己的恩人和朋友,加之从昨日到今天,相互都有了生死经历,相互都有了过命交情,我还要对他隐瞒什么,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于是,他便从头说起,说了他四进马公馆的每一次经历;说了九龙山下的突发情况,以及他于危急中“慌不择路”地钻进后备箱的经过。
听过赵红愈的述说,冯九沉思了很久。他的第一反应是,这次捐款被劫案很复杂。理顺了想,从江文汉的监守自盗,到江文汉离奇被杀,再到江仕航不顾情况变化,不听部下劝谏,独断专行地,强行启运等错综复杂的情况看,他觉得这是一次有预谋、有安排的抢劫大案,根子恐怕在兰溪,在高层。
冯九想到这里,抬头对赵红愈道:“你的这段离奇经历听得我把把是汗,真有戏剧性啊。我想问,根据你的全程跟进——开玩笑了——你认为这次捐款被劫大案发生前后,汪世武的表现怎么样,也就是说,他这个人都有哪些疑点。”
赵红愈想了想摇头说:“汪世武那人没有啥疑点呀。银库里他做事很认真、很正派;江文汉被杀之后,是他第一个反对当夜启运的;九龙山下遇上土匪时,又是他带小分队拼命拦土匪,拼命打仗。这么说吧,那汪世武跟我一样,就是个倒霉蛋,白丢了一条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