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积庵认为,冯九分析问题条理清晰,见解独到,甚至还有点固执。为缓和气氛,他问道:
“冯九啊,你去九龙山的勘察,算得大难不死,值得庆幸呵。人家可是把‘击毙中共豹头冯九’一文,上报到重庆中央了。说说,那都是怎么回事?”
冯九笑道:“不值一提吧杨书记。”
“呃,多听一个传奇故事嘛。”
冯九竟显出了几分不好意思说:“其实真没啥,不过是一场打斗之中,我玩下了一点雕虫小技,弄了一出金蝉脱壳。”
“哦,是这样。那你这雕虫小技可不小啊。这会儿,恐怕连蒋介石、戴笠也正被你的‘小技’闹得满脸高兴、眉飞色舞呵!”
冯九说:“我知道,戴笠那帮人高兴是肯定的。要不碍于眼下国共合作,各大报刊早该自吹自擂一阵了。一群蠢猪,总爱为自己的梦想空搭欢喜台。”
说笑两句,杨积庵便启动车子。他一边开车,一边又言归正传道:“汪世武的内奸嫌疑,你冯九算是为他排除了。可深层次的问题我们还要考虑啊,也就是说,是谁这么处心积虑地要污陷、加害汪世武呢,他目的是什么?”
冯九说:“是啊,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还有一件事情更离奇,小分队阵亡的六十七人,其中有六十五名为背后中弹。”
杨积庵噢了一声问:“那,是不是劫匪分兵迂回,包**小分队的后路?”
冯九摇头道:“绝对不是。从战场上遗留情况看,正面土匪使用的绝多数是步枪,再有就是少量几支驳壳枪;而从背后射杀小分队的,一律是杀伤力很强的美式冲锋枪、卡宾枪——其中,还有刚刚面世不久的盖德冲锋枪;这种枪不要说是土匪,整个兰溪这边根本就没有。而且,背后开枪扫射时的距离很近,火力很猛,纯粹是乱枪横扫,根本就没给人留下反抗的余地。”
杨积庵震惊地停下车来,道:“这么说来,情况就更加复杂了。这种背后偷袭,背后下黑手的事情,是谁干的,你有什么看法?”
冯九摇摇头说:“这个问题,我百思不得其解。暂时的确无法判定是谁干的,也就没法回答杨书记。”
杨积庵听后沉思许久没有说话,就他的看法,眼下情况不仅相当复杂,而且都成迷雾一团了。首先,兰溪官方认定汪世武是内鬼,民众又相信黑虎上当一说,而土匪似乎也承认了抢劫,却又说抢的只是碎石瓦块,同时,还冒出个这背后下黑手的神秘事件。更重要的是,如果土匪抢到的真是“碎石瓦块”的话,那这桩捐款被劫大案,很可能就是一场天大的骗局。
可是,这个局是谁设下的,是怎么设计出来的呢?
偌大一批巨款,八百多箱钱币,在重兵保护下,从装箱到启运仅有三天时间,即便有人想调包,如何调?就算是真的有人调了包,那又是什么人,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调的包?
沉默许久之后,杨积庵近似自言自语道:
“那个做局者是谁呢?能设下如此骗局堪称大手笔呀,其人决非小角色,他是谁?”
冯九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摇摇头说,“不敢妄下结论。不过我想知道的是,案发之后,江仕航江专员,他都有过些什么反应和举措呢?”
杨积庵轻叹一声道:“事情滑稽的很喽。据我内线传出的情报称,案发当天上午,江仕航竟然收到了重庆蒋介石签发的嘉奖令,称道他领导有方,募捐有功,也称道兰溪百万民众为抗日作出了积极贡献。江仕航当时的反应倒是感激涕零,又哭笑不是。随后,他写了长长的检讨书,并电呈省党部,请求省里至少派两个团的兵力携大炮前来围剿九龙山,夺回被劫的捐款以供他谢罪于万一。”
“携大炮?”冯九吃惊道,“江仕航要干什么?他这是小题大做,还是想闹个玉石俱焚,以掩盖什么?”
杨积庵说:“你这话倒是有点画龙点睛了。”
冯九问:“省党部那边有什么反应?”
杨积庵说:“省党部回电,同意并责令江仕航亲率保安团先行围住九龙山,在不准放走任何一名土匪的前提下,等候援军赶到时再进行大举围剿。”
冯九说:“倒也煞有介事。”
杨积庵道:“更煞有介事的是蒋介石。据悉,蒋某人得知兰溪捐款被劫后很恼火,现已责令省党部、省政府,要众多官员们以党籍与职务担保夺回那批被劫的捐款;反之将严惩不贷,以谢罪于兰溪一方百姓。听听,多郑重其事呀。这么搞,省里管事的敢不派援军吗?因此,江仕航在抓紧下发了对汪世武的通缉令之后,立即具呈引咎辞职,并愿以戴罪之身暂时效命军前。”
冯九沉思一会儿道:“请教杨书记,以您看,如果大军围剿九龙山之后,而最终没有收获、没有结果的话,蒋介石会不会因为捐款的损失而杀了江仕航?或者说,江仕航知不知道他自己有被杀头的可能?”
杨积庵看看冯九,立刻明白了冯九问话的意思。他摇了摇头道:“不敢绝对地说。但是就事而论,江仕航被杀的可能性并不大。一是江仕航与上层关系交厚,有人帮他说情;二是这件事情他只负有领导责任,按律,他本人还够不上死罪。这一点,江仕航本人自然也是明白的。”
冯九若有所思地点着头道:“他倒是有恃无恐,九龙山上几百上千人可就遭殃了。”
谈话到此,冯九和杨积庵这两位精明人都心照不宣地,想着同一个人物。是啊,如果赵黑虎劫走的真是碎石瓦块的话,能够织出这张弥天大骗局的人物,的确屈指可数。因为一般的小人物没条件设局,也没那个有吃雷的胆量敢于栽赃、陷害九龙山悍匪赵黑虎。
杨积庵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地对冯九说:“看到车窗外的这江春水,我又想起了一件事情,据下面的同志反映,在九龙山案发的前一天,江仕航的家人曾从水路走过一船货物,货运目的地是江城。”
冯九一愣:“哦,什么货?多大的船?”
杨积庵道:“什么货物还不清楚。船么,在兰溪走水运的船只你都看到过了,大小不一,不过长途运输的货船最小都在一二百吨上下吧。”
冯九听后两眼忽然发亮,他立刻敏感到这是一条值得重视的信息。自从捐款被劫以来,他大脑中一直萦绕着一个重大疑问:假若赵黑虎抢劫到的真是碎石瓦块,那由碎石瓦块调包下来的黄金白银呢?八百多箱,四十多吨重量啊,垒集起来应是一座小山,那可不是怀揣背扛能搬走的体积,也不是家庭小箱小柜可藏匿的东西;赃款的去向是哪里?
现在有了这条信息,他自然就联想到了许多。
杨积庵见冯九对那船货物发生了兴趣,便继续道:“那就这样吧冯九,我安排人抓紧去码头调查,无论结果的情况如何,我都会尽快地通知你。”
冯九点头说:“很好。还有,九龙山上的调查工作我们必须要做,而且时不我待!不然,等到大炮一到,赵黑虎那里山毁人亡,全军覆没之后,势必玉石俱焚,什么样的是非曲直都已经被人彻底搅浑了。”
“情况是这样。”杨积庵说着拿出地图,从图上看,江仕航围困九龙山已经三天,而且堪称水泄不通。因为江仕航带去围山的兰溪保安团,实际是一个保安旅的编制,兵员多达二千五百余众,而赵黑虎盘踞在九龙山上的龙头寨,虽然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但其山顶上的实有面积,方圆不过四五里。面对这样已经被重兵包围了的弹丸之地,要想登山调查谈何容易?
冯九说:“是啊,难度是有的,但事情一定要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