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一好,看山看水都多了些舒畅。赵红愈虽然对兰溪古城了如指掌,对九龙山则感处处都新鲜。前两日也曾在地图上反复看过九龙山,又听过任七、巴谷等人详细介绍过,如今再一路实地看来,他深感九龙山的险峻果然名不虚传。
所谓九龙山,实际上并不是一座山,而是拥有七山八岭三条河的大概念。奇特的是,粗看这七山八岭星罗棋布,“各自为阵”;细看她们则相依相连,互为依托,团结得宛若一副整体。更稀奇的是,这里所有的山脉一律土少林稀,蒿草丛生,完全没有自古黑松林中多土匪的味道。不过这种情景,虽显得漫山荒凉,倒也把其间连绵的悬崖断壁之险峻暴露无遗。令人看去,九龙山有种峥嵘赫然外露的感觉。
赵黑虎山寨所在的位置,位居九龙山脉的正中央,据说,这山远古时称作奶头山,近百年或千年的才称它为龙头寨。
天公造物,这龙头寨的长势,似乎不好再用“奇特”一词的模糊概念形容它了,倒是堪称古怪。它平地突起,仿若擎天一柱似的拔地而起,三面绝壁高耸。再细看,该山四周竟然是三面环河,唯有一条“尾巴”蜿蜿蜒蜒,好好赖赖,还没有与九龙山“众兄弟”脱离关系。
所以这龙头寨称谓龙头,无须无爪的,并不太形象,倒是很像一只庞大的蝌蚪雄居九龙山间,巍然壮观,卓尔不群,还有几分“横看成岭侧成峰”的味道。
现在,赵红愈和左云来到龙头寨前的龙饮河了。这位置,早已进入了敌对双方的有效射程。但由于左云手中有个小白旗的缘故,龙头寨上土匪暂无动静。
龙饮河自西向东,宽约三十多米,水流平缓,深可没膝。水面上原有的一座浮桥已经被拆毁,现若过河只能涉水。赵红愈与左云下得水时才知道,这水底下的卵石个个碗大溜圆,层叠密布,石头上的青苔很厚重,很腻又很滑,令人一步三蹿,根本没法快行。看来这条河,是敌对双方军的前天然障碍物,又是枪弹射程之内的一条难以穿越的生死线。
赵红愈与左云相互搀扶着,费了很长间才渡过河来。上岸看时,前面是一弯长长的,宽约二十多米的一片沙滩,沙滩上遍生蒿草,对面便是龙头寨前天生的峭岩绝壁。赵红愈正要迈步向前,左云一把拽住他的衣袖道:
“慢,这一线全是雷区!”
赵红愈惊怔地收回脚来问:“那,怎么办?”
“别急,原地等候。”左云一直摇着小白旗说,“其实,我们两人早已在山寨人的监视之中了,待会儿会有人发话盘问的。”
“盘问?”赵红愈说着,两眼本能地扫看了一下退路,他敏锐地意识到了眼下情况很糟糕:左云虽然是山寨的主人,却是一身军统戎装,眼下这么远的距离,山寨上的人定然是非莫分。现在,人已经到了这片空旷地带,如果被动的等待盘问,其间稍有一言不慎,惹怒惹恼了土匪,或者让土匪稍生疑心,一通排枪下来,无遮无拦的,后果定是不堪想象。这种情况大有可能的,两军对垒,高度紧张,互生疑虑是常情。何况小土匪们的心理素质有限,一言误判,来通排枪,势必作个无处申诉的枉死鬼。
怎么办?如果想有效解决眼下窘境,最实用的方法是脱去军服,还左云以本来面目,兴许还可以避免山上误会,减轻一方压力。但那结果会更糟,因为身后不远就有保安团的无数双眼睛,卸装就会露馅,就会暴露身份。此情此景,真有些进退维谷了。
赵红愈的顾虑被左云洞察到了,她说:“放心吧,邵从武将军……”
赵红愈一耸鼻头道:“去去,都啥时候了,还狗屁将军的?叫我母猴子。”
左云噗嗤一笑道:“算了吧,我还是叫你红愈的好,免得事情一急,我又叫你母先生。”
赵红愈也笑了:“也是噢,世上只有叫女人女公子,女先生的,哪有你这样叫男人母先生的,不伦不——不啥的?”
“不伦不类。”左云回答着,又言归正传道,“你放心,我相信山上人不弄清楚我们来意,是不会随便开枪的。”
赵红愈噢一声道:“你,为啥会这么有把握?”
“因为,我相信九龙山人不可能抢劫抗日捐款。没准儿,我父亲还正等着人来为他澄清事实,说清是非呢。”
“但若相反呢?”赵红愈道。
左云从对方问话中,知道赵红愈心中一直有疑团,但她更相信,一旦澄清了事实,赵红愈态度一定会有大转变,因为他身上有股正义感。不过,她此刻还是故作不满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呀?是不是在你心目中,我父亲依然是有问题的?”
“这个问题,还是暂不讨论吧,我说过事实会说话。”赵红愈耸耸肩道,“我刚才说的意思是,但凡土匪,行事多不讲规距;加上你父亲那类人物多半生性要强,如果他自以为凭借险要,有恃无恐,不在乎我们的到来怎么办?”
左云迟疑一下道:“嗯,这么说倒是有可能的。如真那样,我们可就真的没退路了,你说咋办?”
赵红愈想了想说:“有了,喊话。你喊,希望山上能听出你的声音。”
“行吗,”左云犹豫道,“那我就自报家名……”
赵红愈吃惊道:“嘘,绝对不可以。后面还有耳朵哩!”
“那怎么喊?”
“你就喊我们是军统的;是来调查、调解日前捐款被劫大案的官员,是来解决问题的。”
“你鬼点子真多。”左云立即振臂高喊,可她刚“喂”了一声,便听一串子弹示威般呼啸而至,啾啾之声凌空嘶鸣,子弹全都落在他俩身后的龙饮河中,近在咫尺。
“浑账王八蛋,竟敢跟本小姐玩这套,六亲不认哪!”左云骂着,却又乖乖地重新拾起小白旗,高高举过头顶地大声喊道:
“上面的人都听着,我们是军统的,你姑奶奶叫左云,左云!听到了吗……”
“停,停!”赵红愈摇手制止道:“丫头你傻不傻呀你,你这么喊,山上小喽罗们,知道你左云是谁吗?”
左云听后一愣,随之再度挥动白旗地大喊道:“喂,我们是军统的,军统的!我叫赵云,听得出‘声音’吗?听到了就‘开寨门’!误了军事调解,是要砍头的!”
大概是峡谷近水的缘故,左云的声音银铃般的响彻着山谷。
“开寨门”一词,是这里土匪的山寨用语,有迎接贵宾的含义。有了这句“黑话”,加上“我叫赵云”,再加上左云银玲般清脆的声音,应该是很起作用了。
果然,不多久便听到上面传来了低沉的问话声:“下面的军统,你真叫赵云吗?”
这句问话,虽然但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左云还是一下便听出问话者是谁了,她立即压低声音回答道:“是我呀,三叔快开寨门,我身边有贵客!”
“……下面的军统长官们,请稍等!”
左云欣喜中,突然发出了一个悠扬的“唿哨”声,大意是回答了一句“好的”。
赵红愈悬着的心,这下踏实了。他笑道:“丫头——不不,左小姐的口哨声真动听,刚才,你怎么不吹呢?”
“刚才吹给谁听呀,谁知道那是我左云的哨声?”
“噢,现在怎么办?”
“这下只有等喽。”
左云说着就近靠在一块石头上,两只秀目直勾勾地盯着赵红愈,眼前这人,两年前救过她自己,今天又来挽救九龙山,想来可真是她赵家的大福星,大恩人。再想想这人在三官殿时的大智大勇,她不由发自内心的产生了一种由衷的敬佩和爱慕,因此她鬼使神差般的,也是情不自禁而率性地问道:“喂,我说将军大人,你、你有将军夫人吗?”
这问话很突然,意思却很明显,赵红愈看着对方甜美的面孔和迷人勾魂的眼睛,不觉心旌摇荡,难以把持中差点没有实话实说,但他努力克制住了。马上就要上山,赵黑虎是不是案犯还两说,这会儿怎么能在感情上开豁口?于是他狠了狠心道:“当然有喽,你见过几个将军没夫人?我的孩子都快出世了。”
“……哦,恭喜噢。”左云悄然掩饰着失落感。
又过很久不见动静,直到十多二十分钟后,山上才终于传来了“开寨门”吆喝声。那声音像传送接力棒似的,从远处一声接一声的,像狼嚎般的声音震天动地,一直传送到龙饮河上面的山岩边。据左云介绍,这是得到了寨主批准之后的迎宾仪式。
经允许之后,左云即按上面人指点的路线,或左三步、右五步的,弹弹跳跳的穿越雷区。沙滩不是很大,费时不太久,左云便带赵红愈来到一面绝壁前。走近才发现,这里的“开寨门”却是无门可开,直到逼近绝壁跟前时,赵红愈终于发现了一处凹下去的宽敞的洞口。经左云介绍,赵红愈才知道这洞口叫龙嘴,也算是山寨的大前门,经此可以直达龙头山顶。
果然,进洞前行十余米,便缓坡向上,并能看到前方很远处,有一眼天窗式的出洞口。
一路走来,赵红愈发现,山洞内斜坡向上走的这段路,长不过百余米,但它两壁竟有四处暗堡式“岗窝子”。岗窝子里的机枪居高临下,左右交错,高低错位,四眼乌黑发亮的枪口,恍偌四只绿光闪闪的鬼眼一样,虎视眈眈,相互交叉地封锁着下面的入口处。
赵红愈见状不禁摇头暗想,此地别说四挺机枪了,即使只用一挺、两挺机枪锁住洞口,锁住洞内这段斜坡路,足可敌挡侯小杰的整个保安团。天公造物啊,此处才堪称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隘。
看来,江仕航向省里求援时,请求部队携大炮前来增援,就此险要而言,倒也是十分必要的。只是很可惜,如果九龙山上真有那八百多箱黄金白银的话,江仕航此举不是别有居心,便是他忘记了炮火之下贼赃一体的,玉石俱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