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得山来，视野十分开阔，左右两侧的七山八岭尽在眼前，就连保安团在对面山梁上的布防情况，这里也都能隐隐约约间看出个大概。放眼望去，这龙头山顶上方圆不过三五里，但宽敞平坦；一种叫龙须草的植物遍地都是，现在时值初夏，草至生长旺季，趟过去软绵绵的，有踏在地毯上的感觉。置身此地，不仅给人有种一览众山小的舒畅，还仿仿佛佛间有些飘飘欲仙的惬意。

    不过，再看左右的岗位岗哨，以及两边战壕里众匪徒荷枪实弹、严阵以待的气势，则又令人胸中顿生硝烟，刚刚有了的好心境，瞬间即荡然无存。

    赵红愈与左云，在三寨主伍直等人的陪同下，走过很长一段路，才看到了前面的黑虎山寨。远远看去，山寨一溜排开二十几间房屋。房前，那面杏黄色的“保境安民”大旗高过房顶，迎风招展，呼呼有声，倒是格外抢眼，很是精神。

    山寨上的房屋式样别致，它中间高两边低，即房分左右两翼，居中五间大厅平空凸起，形成了一副飞机形状，或说大鹏展翅态势，看去新颖壮观，气势不凡。

    这会儿，老远看去，赵黑虎已经迎接在山寨前的广场之上了。好家伙，气派不小咧，广场四周全是荷枪实弹的卫兵，居中长长两排肩扛大刀的土匪，人分左右，刀光闪烁，雄赳赳地护卫着中间的赵黑虎，那阵容，那架势，颇像校场点兵，又像元帅出征，煞是威风。

    赵红愈这人闲暇无事的时候，常泡在戏院和说书场中，从戏台扮演到说书人口吐莲花里，他“结识”过许多帝王将相和山寨大王，算得是见多识广，也能学说一些台面上的“官话”。可他就是没见过这么真实的场面。不过见此阵势，他表情上并未露出怯意，依然健步如常，心里却在念叨：哼哼，摆谱给谁看，你爷神偷我，啥个场合没见过！

    这当口，或许左云看出了些什么，她示意地向赵红愈点了一下头，便快步向前，直奔赵黑虎，贴上云耳语了一阵，不知他父女说了些什么，反正只听赵黑虎突发雷鸣般的哈哈一笑，然后双臂像鹰般地一抖风衣，便见所有持枪持刀的匪徒们悄然撤出，转眼气氛也为之一变，肃杀之气变得有些风和日丽了。

    赵黑虎这会儿与刚才相比，居然判若两人地，快步向赵红愈走来，他老远便伸出手来地叫：

    “哎呀本家兄弟，小女的救命恩人呀，刚才实在唐突，我还真以为你是那狗日的军统来搅和个啥哩。对不起，对不起了！”

    赵红愈感觉手被对方握的生疼，他一边应酬，一边打量着赵黑虎，这人身材高大，五十出头年纪，国字形脸盘上满是络腮胡须；他大眼有神，眉宇间彰显着一股霸道与豪气。

    “哈哈！本家兄弟呀，用句教书先生的话说，日日思君不见君，今天，我总算见到小女的救命恩人了！”赵黑虎摇着赵红愈的手说“你还不知道吧，两年前，为了寻找恩公，黑虎我可是亲自率手下五十多名弟兄，坐镇兰溪找了你半个月呦！”

    赵红愈笑道：“赵先生太重感情了，那么一点点小事，竟让你如此在意，感动，感动噢。”

    “哎，救命大恩，如同再造，怎么是一点点小事呢！走走走，快请大厅说话！”赵黑虎抬手以礼相请。

    赵红愈也以礼相让。一路上，他再度近距离地打量这座黑虎山寨，这山寨大厅，远看式样的确壮观别致，气势雄伟，但走近才看到，其搭建的材质，却仅为干砌块石和木头而已。这不由令他暗自想到，过了今天，大炮轰击之下，这里将会是一片什么场景，八百汉子、千余人众，还有几个能侥幸生还？

    一进大厅，左云便向赵红愈告假，说是要回后面去看看母亲，赵红愈自然只能点头应允了。

    这里，相让坐定之后，赵黑虎便开门见山道：

    “本家老弟，你这次的来意，小女刚才都跟我说了。黑虎我感激之余，不晓得是哪一辈子修下了你这么一位贵人。两年前是你救下小女性命，今天又承蒙你义薄云天，不避刀枪地前来援救我赵黑虎，拯救我山寨千余老少。此情此义，此恩此德，真个是天高地厚呀！不过，这两件事情还得分开来说：小女的救命之恩容当后报，一定要报。至于说，你上山有心帮我的这件事情么，黑虎我有苦难言，自认栽了、跌了；按江湖规矩，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祸事绝不累及朋友。但是我刚才说过，兄弟这份深情厚义，我赵黑虎自然一辈子不敢忘记！”

    好家伙，屁股还没坐热，这人就三言两语，干脆果断地拒人于千里之外了。这情况，直令赵红愈颇感奇怪，又加重了他本有的怀疑，看来赵黑虎果然就是案犯，怕人插手不是？他心想，你老小子想的到美，我费九牛二虎之力赶来，是你想撵走就能撵走吗，没那么容易。想着他坦然一笑道：

    “既然如此，倒是我多管闲事了。不过既然是朋友，你总不会马上赶我下山吧？”

    “哪里，哪里，黑虎哪敢那样放肆呀！”赵黑虎抱拳道，“本家老弟是小女云儿的恩公，尽管眼下大敌当前，图报不便，但至少也该留老弟小住几日，以便宴相待，水酒侍奉，然后，再择机送兄弟下山不迟嘛！”

    赵红愈心想机会来了，于是他含笑道：“这么说来，我们还有些时间。那么，趁这点闲工夫，敢问赵先生可否谈谈你的‘有苦难言’呢？”

    赵黑虎却很坦然道：“既然本家兄弟胸怀高义，专为解围黑虎而来，一定也晓得一些故事的眉目，我还有啥不能谈的呢？不过说来惭愧呀，十多天以前，我的眼线带回情报说，兰溪专署募集到的那批抗日捐款，将被汪世武借押送省城的名义，贪为己有，阴谋送往他的老家河南。我听后一时怒起，决定杀了贪官，劫下捐款，然后再把捐款押送前线，以此作为我赵黑虎率部抗日的进身之阶。可是，谁料得我信心满满，一场激战过后，被我抢上山来的，一箱一箱的竟然全他妈的是碎石瓦块！”

    “真的？”赵红愈故作惊讶道，“据说，那批捐款可有八百多箱呀，难道，难道真的全是碎石瓦块？”

    “全是，一块大洋也没有。”

    赵红愈噢一声问：“东西呢，我能不能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