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可以。”赵黑虎说着即起身道,“有请!”
倒也干脆。
赵红愈将信将疑地跟着走,心想,这老头该不是在玩啥花招吧?如果真是那样,这老头可是选错了对象,因为他母猴子是捐款打包装箱的亲历者,那包啊箱的,式样和材质全都历历在目,过目难忘,稍有小小差异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很快来到偏殿,拉开大门,首先映入赵红愈眼帘的,居然满殿满堂的七零八落,全是被掀开了的木箱子。这些箱子不大,体积颇似小型子弹箱,箱箱都有撬箱时断开的“兰溪专署警察局印制”的封条,每箱内都有同一颜色的帆布口袋,口袋内果然全是碎石瓦块。
咦,咋会是这样呢!
赵红愈惊诧地瞪着双眼,一时里他有些失魂落魄,又急于寻找答案地,他像穿行在乱石仓里那样,在偌大偏殿窜来窜去,分别抽查,一连查看了几十上百只木箱,发现所有的木箱式样和材质,以及所有帆布口袋的材质与大小,都与他记忆中的东西完全吻合,毫无差异。这场面,这情况让他震惊了。
再看这些碎石瓦块,碎石全是河流冲洗过的,石灰岩质的片石,而夹杂其中的少量瓦块,也同为河流冲刷冲洗过的瓦片,成色一样。很显然,这些碎石瓦块本为一体,全都取自河床淤积,而且可以断定,其出处为同一地点。他一时虽然不能确定片石瓦块出自何处,但可肯定不是出自九龙山。因为他今天上山时已观察到了,九龙山一带的石质,全是粗砂粒状铁黑色的青石,这类石材绝难淘洗成片状。这情况明白无误地告诉他:这个“假”决不是赵黑虎短期之内能够造出来的。除非他早在三月半年之前就早有预谋,早有准备。
赵红愈彻底“失望”了。为慎重起见,他站起身来问道:
“全都在这里吗,共有多少箱?”
赵黑虎朝一位文书模样的人指点一下道:“问他吧。”
那人立即回答道:“全在这里了,总共八百八十箱。”
赵红愈一愣道:“不对吧,应该是八百八十一箱。”
“没错,的确是八百八十一箱。不过我说的是,这里只有八百八十箱。”
赵红愈追问:“哦,那还有一箱呢?”
“这……”
赵红愈警觉道:“怎么,有啥不方便吗?”
赵黑虎一傍爽朗一笑道:“说嘛,我本家兄弟不是外人,你还怕家丑外扬?”
那文书模样的人说了,他说抢劫当晚,运上山来的只有这八百八十箱。但两天之后,又在山下一个山洞里发现了一只箱子,内装同样全是碎石瓦块。后经追查,该箱子系搬运途中一小土匪见财起意,私自藏匿留下的。而那位触犯山规的小土匪,也因此白白地搭进了一条性命。
“噢,是这样。”赵红愈紧接又问:“有一点不好理解噢,这八百多箱物品不算少数,怎么全都在上山之后才发现问题呢?难道你们到手之时,就没有做过现场检查?”
这次是赵黑虎回答,他叹一声说:“这事就怨我了。我原想这件事是指着靶子打的,压根就没想到会有假,会有诈;更重要的是,我想这批捐款是老百姓的,用途是抗日的,应该原封不动、一文不少地择机押送抗日前线。所以,那晚下山之前我有规定:捐款得手之后要轻搬轻运;不准任何人私自拆封开箱,违者格杀勿论。”
赵红愈显出理解地点了点头,问:“那后来,怎么又……”
“这事,就因为少了那一箱子引起的。两天之后,当有人发现山洞中有只同样的箱子,箱子里竟然装的是碎石瓦块时,这才引起我的注意,才命令开箱检验。结果,就这样了。”赵黑虎说着叹一声道,“惭愧呀本家老弟,我赵黑虎打了一辈子鹰,这次阴沟里翻船,竟被山雀子啄了眼睛。”
赵红愈从赵黑虎愤懑、含愧的表情上看,再加眼前满地狼藉的事实,他相信对方说的应该全是真话。同时他内心也油然着一种莫名的愧疚,因为他此前一直不肯相信有捐款调包一说。为了缓和赵黑虎的情绪,他强自笑了笑说:
“赵先生也别太在意,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不是?何况这个事情对你而言,只要处理得当,又咋就不是个塞翁失马呢?”
文书模样的附和道:“是啊,是啊,今天,幸有赵红愈先生都看到了这一切,若得先生不吝赐教一二,化险为夷,自然是我山寨厚福喽。”
赵红愈听后,想起这人刚才回答问话时,口齿利索,表述清楚;这会儿说话又很得体,且有含义,看来不是一般角色。他想起领导们叮嘱过:山上有位内线代号叫夫子,调查结果,应该经夫子证实为更好。因此,他不由向其人多看了一眼,这人年纪四十有余,精明文秀,一直跟随在赵黑虎左右,大概是个秘书之类人物。他不禁心动一下,问黑虎道:
“这位先生是?”
“哦,他姓邹,原来是小女云儿的老师,这几年委屈他作了我的文书。”
赵红愈连忙抱拳一礼道:“邹先生原来是左小姐的老师,失敬,失敬。”
重新回到大厅,相让坐定,用茶期间赵红愈笑着对邹先生道:“我这人小时候顽皮,常受先生处罚。请问,先生您授课用戒尺吗?”
邹先生说:“成材之林不用削,戒尺何用?”
联系暗号对上了,双方会心一笑。趁赵黑虎起身与三寨主伍直商议什么事务的时候,赵红愈压低声音问邹先生道:“夫子同志,那边偏殿里的情况属实吗?”
“情况完全属实,黑虎确系上当了。”邹先生回答说。
“噢。”赵红愈点了点头。
奇怪,得到自己同志确认之后,赵红愈竟悄然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这心情,就像欲走捷路的人遇上了死胡同。刚才面对偌大一殿碎石瓦块,虽然有些出乎意外,但那毕竟也是结果,算得他此行任务完成了。可这任务完成之后,内心反到不是滋味了。不过细想想也好理解,就像坐车人一样,旅途上辛辛苦苦,巴望到站下车,结果到站才发现,这里并不是终点站。
其实赵红愈的失落并不奇怪,因为他从来就不相信捐款有调包那一说,所以,他这次来九龙山来信心满满,相信自己能够抓住物证,坐实江仕航通匪抢劫的罪行,那样自然就可以结案了。可如今这结果,赵黑虎纯属无辜,捐款调包已经成了事实,那这包是谁调的呢,巨额捐款究竟在哪里?
又是迷雾一团。
赵红愈这次本想显摆一下能力,本想为捐款被劫大案画出个句号,可是忙着忙着又回新起点,又成了刚开始,岂能不失落?
同时他也预感到了,从此侦破小组又将与老辣的江仕航继续较量下去。赵红愈平静一下心情,又问夫子道:“还有,赵黑虎他真是有心抗日?”
邹先生环顾一下周围,声音更低道:“是的,他的确是真心想抗日。前一阵子还很热望,只是现在蒙受这不白之冤后,他既怕国人谴责,又更加担心进身无门;眼下正处在犹豫不决、举棋不定的时候。”
赵红愈点头说:“可以理解。”
茶毕即开宴。酒席十分丰盛,陪宴的也只有三寨主伍直和邹先生。推杯换盏,三巡之中赵红愈便看到了,这里饮酒,虽非文人们讲究的“浅斟慢饮”那般斯文,却也不是戏台上梁山好汉之类共有的“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那样粗野,有的只是自然和热情。
再看人,赵黑虎为人虽有掩饰不住的豪爽和直率,但谈吐并不十分粗俗,偶尔冒出一句两句脏话,也多是说到气头上的情不自禁。赵红愈心想:本来嘛,土匪也像他蒙面神偷一样,也是普通人,普通人自然有喜怒习性。只是这普通人并非一个模式,也有区别,就像眼前这情况,江仕航狗儿的身居要职,满嘴的民主、博爱,私下里干的却全是男盗女娼、鸡鸣狗盗之实;而赵黑虎虽是悍匪一个,还思投身抗日、报效国家,这就是区别。
赵红愈想到这里,他对赵黑虎忽然有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是啊,自己和对方本来就是一个盗一个匪的,原本都算不得啥好东西,可是盗也罢匪也好,总归都是中国人,如果赵黑虎能像自己一样幡然醒悟,为啥不能帮他走出困局,远离危险,携起手来一致抗日呢?
“本家兄弟,你在想啥呢?”赵黑虎擎着酒杯问。
赵红愈噢一声道:“哦哦,没什么。来——请!”
是啊,还有啥好想的,现在当务之急,要想的是如何迅速地救出赵黑虎,救出这里的一千多人的性命,而不是什么娘们式的惺惺相惜。
三巡酒后,赵红愈立刻言归正传,他话锋一转直奔正题道:“不瞒赵先生说,你这次的吃亏上当,我原来一直不敢相信它是真事儿,但现在都已经是事实了,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