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黑虎沉重地叹一声说：“我能怎么办呢？你老弟是看到了偏殿那堆东西，你相信了；可是其他人呢，老百姓呢？江仕航他大兵压境，有谁敢上山、有谁能上山来为我一证清白？没有。所以我说有苦难言呀。”

    赵红愈理解地点了点头，又说：“其实你的‘黑虎上当’，百姓们还是有认知的，我的领导们也在关注你。”

    “是吗，”赵黑虎放下酒盅，有些迫不及待道，“请问，你的领导们对我都有些啥看法？”

    赵红愈想了想说：“这样吧，我们还是从案发经过说起，早在你们抢劫了那所谓捐款的几小时之后。即那天早晨，我的领导他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人。现场中他发现，押运小分队六十七具尸体上，就有六十五名是背后中弹死掉的，而他们所中的子弹，全都是美式枪械的子弹。比如，美国最新的挂式盖德冲锋枪，卡宾枪啥的，你们有吗？我的领导认为你没有。”

    赵黑虎点头而又摇头回答道：“我向来自以为装备精良，啥德国造、苏联造的我都有。只是美国的枪械，听说是很好，可我的确一件没有。更不晓得啥‘盖得、盖不得’的。”

    赵红愈接下问：“那，战斗中，你们总该发现了，押运小分队后方突然出现的火力情况吧？”

    “发现了呀。只是当时天太黑，我还以为是自家那班弟兄，机灵地**敌人后路呢。那会儿我还想过，等回山寨再问问，再给以重奖哩。可回寨之后，高兴得一时把那事忘了；再后来便发觉上当，气得我七窍生烟，那事儿也就彻底忘却了。”赵黑虎说着叹一声道，“本家兄弟呀，你莫见笑，我赵黑虎自领着弟兄们举事以来，不受王法，南征北战的，虽非啥常胜之旅，可栽跟头的时候还极少，而这次算是闹了个史无前例，弄得人灰头土脸，颜面尽扫。他娘的，我这有冤无处伸，有屈无处说，这不是明摆着，有人要让老子做一辈子民族罪人吗！”

    赵红愈说：“我知道赵先生你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我还知道，当人家别有居心地，率保安团把你当劫犯围困之后，你想的是凭借山寨天险同对方熬，熬到对方熬不住时，熬到对方讲和时，你再开出条件，请人上山来，看看你们抢劫来的那批东西倒底是啥货色，从而查出黑手，洗刷自己，再报那一箭之仇，是不？”

    赵黑虎异样地端详着赵红愈，问：“你，咋就晓得了我心里的想法？”

    赵红愈含笑道：“为你设身处地，猜呗。”

    赵黑虎点头说：“没错。不过你还有一点没猜到。”

    “是吗，哪一点？”

    赵黑虎迟疑一下说：“唉，看在你敢踏敌营、真心把黑虎当朋友，当兄弟的份上，我心里的事情，不妨都直说了吧。这次，自从我发现上当之后，我就想过了，既然有人利用了我的眼线传送假情报，激我发怒，引我上钩入套地劫下了那批碎石瓦块，然后再把我九龙山众兄弟，当成真正罪犯加以剿灭，这计策，可谓歹毒之极。可干这事的人是谁呢？这人除了坑害于我之外，他还有什么目的？还有，那批真金白银又到哪里去了？由此，我想到了江仕航，也想过汪世武。”

    “真的吗，你想到了江仕航？”赵红愈惊异地看着赵黑虎。

    赵黑虎说：“是的，我想到了他。因为在兰溪，只有那老小子有条件做成这笔大买卖，也只有他才有这么狡猾，这么阴毒！当然还有汪世武，那鳖儿子待在兰溪十多年了，貌似胆小，可祸害人的事情也没少做。所以，当保安团围我山寨之后，我的确是想凭借天险同敌人熬时间，熬士气；再凭我弟兄们的忠勇和功夫，相机突发奇兵，直捣敌军大营，把江仕航、汪世武那俩贼厮捉上山来拷问，我就不相信撬不开那两个老小子的嘴巴。到那时，我再押送他们去兰溪城，我要让他们，当着万千百姓说出真话，讲出实情，以雪我九龙山上的，这桩被人栽赃，被人陷害的深仇大恨，奇耻大辱！”

    赵红愈鼓掌道：“好好，好啊！不愧九龙山寨主，不愧血性男儿的作派！不过如今，你这计划还没有实施，敌方援军可就要赶到了，你准备怎么办？”

    “哼，他援军到了又咋样？”赵黑虎十分自信道，“据说是两个团，两个团，不就是多了个两千多个人吗，他能奈何得了我龙头寨？”

    赵红愈听这话与左云同出一辙，不禁想到，真是有其女必有其父了。他笑了笑说：“我知道你的山寨险要，弟兄英勇，可是大炮呢……”

    “啥！”赵黑虎陡然一怔，“你说他们有大炮？啥子炮？”

    赵红愈一愣：“怎么，令爱左小姐上山的时候，没有跟你说到这一层？”

    赵黑虎摇头道：“那个死丫头，说话没头没脑的，只说两个团的援军，没有提说大炮那一茬呀！”

    邹先生一旁解说道：“也不怪小姐呦。那会儿，小姐的话还没说完，是您怕怠慢了她的救命恩人，是您将小姐推开的嘛。”

    赵黑虎点头道：“那是，那是。本家兄弟快说说，他们果真有大炮，啥子炮？”

    “美制1918式155榴弹炮。”赵红愈说，“江仕航在向省党部求援之时，就已经侧重说明了九龙山易守难攻的险要地势，所以，他特意请求大炮支援。现在据可靠情报称：援军两个团各携大炮三门，炮弹无数发；时间，最迟明天中午就能赶到九龙山。”

    赵黑虎听后又惊又气，他起身一拳砸在桌上，震得满桌酒菜直晃地骂道：“他奶奶的江仕航，这是想赶尽杀绝啊！”

    军人出身，为匪多年的赵黑虎自然明白，他的龙头寨纵使万分险要，能够抵御的只是近战的步兵，怎挡得住远程大炮？可以想象，龙头寨上这弹丸之地，到时成批的炮弹呼啸而至，定是震山撼地，势必炸得坑坑相连，尸骨横飞，那将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他仿佛看到了他的家人，他的弟兄……全军覆没时的一片惨况。

    不过，赵黑虎毕竟久经沙场，颇有临危不乱的镇静。他起身离开酒桌，缓步走近窗前，像是冷眼看山景似的，凝神沉思了好久，才转身轻轻拉起赵红愈的手道：

    “兄弟，请原谅，原谅我先前谢绝你解围那事的态度……其实，那是因为我想到小女的救命大恩未报，我不敢，也不愿再把你扯进这场是非之中。可是如今，眼看大敌当前，九龙山寨危在旦夕，我赵黑虎应该怎么办？务求兄弟教我！”

    赵红愈用手拍着黑虎的手背道：“先生别急。先前说过的那些话，我知道你是出自好意。至于山寨眼下，情况的确很危险，而且确实有些火烧眉毛了，是该你下决策的时候了。因为它关系到你和你所有弟兄生死问题。不过，这事解决起来也简单。”

    “噢，请你快快讲来，教我。”

    赵红愈攥一下拳头，说：“你今晚就杀出一条血路，冲下山去！为了不再中江仕航的诡计，为了这山寨上一千多条性命，你只能这样了。恕我直言，眼下的情况明摆着，你是游蛇钻进竹筒子，没有退路，只能向前。”

    赵黑虎点着头说：“这条路，我刚才也想过，可是这杀下山去，尾随而至的将是四五千人的追杀，仓惶之间，我和我的弟兄们能去哪里呢？”

    “这就涉及到我的领导对你关心了。”赵红愈说：“我来九龙山之前，领导就已经调集有两百多人枪，并已径运动在九龙寨后山一带。只要你选准了突围方向，他们便会同你一道前后夹击，配合你的突围，并会为你断后，和帮助你们，找一安全的地方暂避一时的。”

    “太感谢了！可是‘暂避一时’，那……以后呢？”

    “以后，以后你老兄不是要抗日吗？他们一定会帮助你找到方向，找到真正抗日的部队。”

    “八路军？”

    赵红愈点头。

    “天佑我也！”赵黑虎双手挟额，激动好久才叫道，“我这可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呵！只是他奶奶的，这太好施、便宜了江仕航和汪世武那两个老小子了！”

    赵红愈说：“那也未必。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们自然有他应有的下场！”

    赵红愈要出九龙山地图，与赵黑虎和伍直一道察看，共同选出了一条突围路线，并确定了突围时间，以及突围时必须注意的战术等问题。

    傍晚，赵红愈带着左云告别时，赵黑虎忽然问：“本家兄弟，你既然已经拿下了江仕航，撤离三官殿时，为啥就不带走那狗东西？”

    赵红愈摇头说：“老话说的好，捉贼捉赃，我们现在凭空捉他，不是名不正言不顺嘛。再说现在还没有找到捐款，无凭无据地就抓他，他要是乌龟装王八地拼死抵赖，那我们不是自取败路吗？”

    “哦，你们是担心江仕航舍命不舍财？”

    “没有可能吗？二百多万的黄金白银，那狗儿的一条老命值几个钱。更重要的是，我们要的是人赃俱获的结果。要不，怎么才能洗清你九龙山抢劫抗日捐款的不白之冤呢？”

    赵黑虎又度异样地看着赵红愈，居然满眼泪花，深深一揖道：

    “看来，我八百弟兄真是遇上贵人了，雪耻有望，雪耻有望啊！拜托、拜托！”

    当赵红愈和左云赶到三官殿时，夕阳已经没入山下。侯小杰远远迎上去问长问短，赵红愈告诉他招降事宜很有成效，诸事已经谈妥，只待明天上午举行受降仪式。所以，他现在必须马上赶回去拦住援军，汇报这一可喜的新情况，以防大兵压境，唐突之间，闹出些节外生枝。这理由充分实在，拦截措施刻不容缓，以致侯小杰听后，第一想到的是自己高就专员宝座在即，自然大喜过望。忙不迭地恭送赵红愈一行登车。临别，他还再三保证，一定严加看管江仕航。

    遗憾的是，侯小杰到头也没搞清“将军”的真实身份；恨只恨赵黑虎顽固不化，而且言而无信，竟然于当晚夜半便出人意外的，突然发起凶猛异常的攻势，一举突围，导致他一场美梦化为乌有。

    这晚午夜，九龙山上打红了半边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