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溪城内城外纷乱不堪。日军虽一直被李宗仁将军挡在老河口之外,但战事频繁,军情紧张,近在咫尺的兰溪成了批量流亡民众的首选之地,一批批来,一批批走的人群,闹得兰溪城堪称鸡飞狗跳、鸡犬不宁了。在如此大背景下,赵红愈和左云的寻人计划,落实起来还真有些大海捞针的味道。
一连三天,他俩几乎查遍了所有宾馆旅馆,鸭嗓子却像石沉大海,泥牛入江般杳无影踪。直到他俩都感到体力不支时,赵红愈终于想出了一个奇特的办法——他要雇佣乞丐侦探。
“啊呀我的哥,你这个办法的确太好了!”左云近乎雀跃地叫,“兰溪乞丐至少有几百上千吧?亏我红愈哥你想得出。”
赵红愈得意地搔搔头,又沉吟道:“这么弄,我们可是要贴本钱了,每人给两个三个铜元,也得两箩筐吧?这钱,我豹哥你组长,他可是不会给的呦。”
左云嘴角一翘道:“钱是问题吗,是你缺还是我缺了?还是我掏吧,我爸给了我一大笔嫁妆钱哩,我有!”
是的,特侦小组缺经费,这两位可不是缺钱的主。于是立即开始运作,赵红愈首先描出鸭嗓子小分头的画像,再由善于绘画的左云加工,直到赵红愈叫好、认可时,左云才定稿拍照并加印出了数百张影印画像。这时的条件有限,不过最终印出的画像效果还是蛮好的,赵红愈很满意,说是与鸭嗓子那副尊容完全匹配了。
赵红愈与左云,分头分发着同样的画像,附加同样的说明词,每张画像同样加上三个铜元,不同的是,赵红愈的雇佣对象有选择,专挑机灵机警的小乞丐;而左云则是见乞丐就发放,不分老幼,不分男女,而且分发的很快,乐在其中,她都快把分发画像当作慈善工作了。
这工作忙活了大半天,数百张画像终于发放完毕。当他们在临时租赁的小房中会面时,左云连叫:“红愈哥耶,这忙的会有收效吗,我都腰酸背痛,快累死了。”
赵红愈故意夸张地连声“嘿嘿”,弄出一副怜香惜玉的模样,忙着端茶递水,还维恐不周地为左云揉肩捶背着。左云开始还乖巧,颇觉舒服地任着赵红愈揉搓,但当她稍感轻松后便推开赵红愈,道:“无事献殷勤,非奸既盗,懂不?”
赵红愈嘻嘻相还道:“好心落个驴肝马肺,你懂不?”
嘻笑一阵之后,就专心等情报了。一小时两小时过去后,不见反应。左云探头门外,居然满街不见一个乞丐,她不由渐显急躁道:“这样子的守株待兔成吗,怎么一个也不来呢?我操!”
赵红愈忍俊不禁道:“急啥嘛还操,守株待兔,总比那跑断腿轻松些吧?呃对了,你咋长得如花似玉,甜美甜美的,性子倒像一团火呢,是不是……”
“是不是个啥?是不是我身上染有匪气,才养成了霸气、火气,对不对?”左云不待对方答话,便轻叹一声道:“是呀红愈哥,你知道我身为大土匪的女儿,流过多少泪,窝过多少火,又使个多少性子吗?这种滋味苦哇。我苦,我爸他也苦,他苦对不起我,我苦无选择,无话可说。现在好了,我爸昨天率部走了,他终于如愿当了八路军,我们的苦也就到头了。我想,我爸这次的义无反顾,一半有他自己固有的民族情怀,一半也是为解脱我这个独生女儿。现在虽然一夜柳暗花明,一切都好了,可我这脾气禀性,到是已经养成了,恐怕再无救药了,悲哀呀。”
赵红愈本是一句逗趣的无心之言,没想触动了左云这么多的伤感和感慨。他有几分尴尬地,想开口劝慰些什么,却又因想起自己的出身,想起自己走到现在,那过程只不过是一场恶梦醒来,突然间被豹头冯九所感动,才认定并把握住了现在的方向;而眼前的左云,她竟然是打小姑娘时起,就能明辨是非,就知以匪出身为羞辱。这样相比之下,自己是那么相形见绌,他不由有种自惭形秽,自愧弗如地长叹了一声,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劝。
幸好正这时,有人在门口探头探脑,看时是几个小乞丐登门光顾。这群蓬头垢面的孩子们,说是发现了画像上的人,细问时,孩子们叽叽喳喳,争相描述。可归纳出的结果,却全被赵红愈否决了。他告诉孩子们,那人说话是鸭嗓子,不是粗喉咙大嗓子。孩子们倒是不气馁,说是再去找。可是接踵而来的,一批又一批的小乞丐们,直吵得左云和赵红愈头昏脑胀,居然全是张冠李戴式的混淆对象。如此一直忙到傍晚,一直忙到小乞丐们倦鸟归巢时,依然一无所获。
这会儿,赵红愈和左云四目相视,无言以对,相互内心都在怀疑这方法是否可行时,一个老乞丐蹒跚而至,老人形容枯槁,尚未进门就说:“你们要找的人已经走了,坐船去下江了。”
左云和赵红愈惊怔中相互看了一眼,转身忙搀扶老人坐下,赵红愈蹲下问:“大爷,你说的真是画像上的人吗?”
“没错。”老人指了指左云,“这姑娘说过,那人个头不太高,人瘦瘦的,说话嘎嘎的鸭嗓子,是吗?”
赵红愈道:“对对,你说他们已经走了,那他们一路走的有几个?”
老人说:“好像不少哩,我就看清了三个,一个小分头,一个光脑壳,还有一个矮胖子没啥特别的。对了,那个鸭嗓子小分头像是管事的对不?”
赵红愈连连点头,问:“他们走过多久了?”老人想了想说:“七八天吧,记不太清楚,反正在十天左右。”
赵红愈站起身来,对左云点点头说:“大爷说的没错,就是他们了。可惜,狗儿的们全跑了。”
左云吁了一声,顺手把剩余的小半袋子铜元,全都给了花子大爷。送走老人之后,左云一摊手道:“大爷说的是没错,我们却错了,白忙活。”
赵红愈搔搔头说:“狗儿的咋就走了呢,他不是还要追杀豹哥吗?”
左云忍住笑,道:“喂,你这是啥意思,怎么还愁没人追杀你豹哥呢?”
赵红愈说:“嗬嗬,护上啦!”
左云顿时桃腮泛红,没好意思再接话茬。组里人都知道了,赵黑虎昨天奔赴战场之前托媒杨积庵,请杨书记搓成女儿和冯九的婚事,现在虽然杨积庵尚未开口,但这事儿在组里已经不是秘密了。
这一夜,赵红愈辗转反侧不能入睡。正如左云所说,豹哥给他的是一项无从下手的任务,是个无头案子,所以他才想到以寻找鸭嗓子入手。他本想,这么做算得是掳草打兔子,抓住了鸭嗓子,既能铲除那个意欲追杀冯九的隐患,又能对鸭嗓子上些措施,上些手段,逼其交待出真案犯或者是套出些新线索,再不成干脆就扣押住鸭嗓子,看看江仕航有何反应。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寻来找去的,那个狗儿的早就离开了兰溪。他弄不明白,宾馆那晚鸭嗓子不明明说过,不杀豹头冯九“上面”不准他们回江城吗,咋又走了呢?那个出尔反尔的混蛋“上面”,究竟是谁?那晚从孙司德家中获悉,鸭嗓子就是江仕航的儿子江若愚,那这个“上面”,很有可能就是江仕航了,除非江若愚还有别的组织。
时交半夜,赵红愈脑海中由于反复出现着江仕航三个字,不由他机灵一动,奶奶的,我咋不去抓狗儿的江仕航呢?对,儿子跑了就抓他老子!我就不信拿他们没办法!
有了决策,赵红愈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清早,赵红愈没有去叫他的搭当左云,而是独自去寻找江仕航。他知道,江仕航自从九龙山围剿不力而放脱土匪后,错上加错,便被上面给了个奇奇怪怪的,“停职反省暂理署事”的临时处分。这种不伦不类的处分,也只有乱了包的国民政府做的出,不过也有人说,既然是临时处分,就应该还有下文。
赵红愈不管这许多,他只晓得,特侦小组无凭无据无可奈何江仕航,而国民政府盯的又是汪世武那个替罪羊,只有他赵红愈最明白,真正的案犯就是江仕航。那个老狗儿的凭手段玩逍遥,自以为没人能把他怎么样,那你老小子就等着吧,看爷来个擒贼先擒王,到时看我怎么收拾你!
赵红愈当然也明白,收拾江仕航不是一件小事,下手前必须弄清很多情况,这里首先要弄清江仕航近来的身体状况,那老东西的年龄不小,要是那狗儿的不经折腾,被他捣鼓成了死耗子,那捐款大案可就变成了个断线风筝;其它还有很多,比如江仕航的“暂理署事”,是不是还照常上下班,还出不出外搞应酬,平常外出都带多少人,等等。
兰溪专署坐落在古城西街,一排长长的三层楼房坐北朝南而立,这幢房屋看去虽然有些年代,但其庄严犹存,加之人模狗样的门岗门哨,以及官吏们的出出进进,整得它还颇具一方衙门的气派。
赵红愈在此转游了一上午,据他观察,专署楼房后面,还有很大一片附属区,其间有个较大的花园,花园两侧各有十余间平房,最后面的是一栋二层小洋楼。小洋楼,与前面的专署办公楼看似遥遥相对,实际距离却并不太远。据说江仕航在兰溪没有房产,没有私宅,他从上任到现在,住的一直就是这栋小洋楼。
除此,赵红愈还打听到,江仕航依旧在上班。看来那个“停职反省暂理署事”纯是扯他妈的蛋,还是朝中有人好做官。至于江仕航新近出不出门,出门都带多少人,赵红愈暂时还无从打听,不过有此足够了,他有他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