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红愈两眼犀利，他突然站起，啪地一掌拍在桌上道：“问题大了！我告诉你吴三越，江仕航那一船经过你手放走的货物，存在着相当严重的大问题！而且是事关抗日，事关政治，而你吴三越还在这里支支吾吾，搪搪塞塞，这明明就是你有意包庇犯官，包庇江仕航，我看你狗儿的，我看你他妈的是不想活了！”

    吴三越被赵红愈剑一般的目光逼得倒退一步，他咚一声掉在椅子上。吴三越不傻，对方一句“事关抗日，事关政治”让他听出了事态的严重性。自从兰溪捐款大案发生和江仕航倒台后，社会上流言蜚语，猜猜想想的事情，他听过不少，私下也为自己放走的那船货物担过心。所以，今日他一见军统便衣人士，自己内心首先便咯咚了一下，惯有的蛮横也瞬间收敛了起来，可是对方依然这般咄咄逼人，看来这事情不会太小，自己除了相机应对，该说的恐怕也隐瞒不住了。

    吴三越终于喘过气来道：“长官，您让我实话实说吧，江仕航的那船货物我没有做过检查——不不，是没有按照正常程序检查。可这都怪我一时色迷心窍，被曲兰花那小娘们糊弄、利用了啊，决不是我有意包庇犯官、包庇江仕航，小的斗胆请长官明察秋毫。”

    赵红愈见吴三越一派狼狈，内心十分欢喜。因为他从自己的一骇二诈中，已经清楚地看出了那船货物有问题，甚至于恍然间好像已经看到了赃款，看到了那一包包真金白银就在眼前似的令人高兴。

    “那你就说说吧，”赵红愈依然唬着脸，“你刚才说，没有按照正常程序检查，也就是说，虽然没有按程序检查，但实际上你是知道货物中有夹带的，对吗？”

    吴三越偷瞟赵红愈一眼，鼓起胆子说：“是，也不全是。”

    “嗯，你这是什么意思？”赵红愈问。

    吴三越道：“我是说，我晓得那船货物中有夹带，但并不知道他们夹带的是啥东西。”

    赵红愈一愣，道：“又不老实？”

    “不不不，我是真的不知道底细。”

    赵红愈哼一声：“这怎么可能呢，哪有明知货物有夹带，而又不作检查，这不符合情理嘛，对不？”

    吴三越申辩道：“这不奇怪呀，长官。兰溪当官的常在水运走货物，常在货里藏夹带，那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啊。何况，何况那会儿，江仕航那龟儿子还是专员，我，我当着他小老婆的面……不敢太，太……”

    “太什么？”

    “不敢太认真。”

    旁观者清，左云一旁见吴三越这会儿的确不像说假话，于是他站起插言道：“这样吧吴三越，你若不想找死的话，就细细说一下，说说江仕航那船货物，从你这里放走时的全部经过。记住了，不要遗漏，不要说谎！否则，我们今天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把你带走了。”

    事到如今，吴三越这位外强中干的家伙，像社会上很多小官吏、小职员一样，占个土堆就摆谱的东西，这时算是彻底被人镇住了，他狼狈不堪，丑态百出中，只能一五一十作交待。

    其实，吴三越两年前就认识了曲兰花，认识的原因是曲兰花常来码头办货运，一来二往中，曲兰花即利用色相俘虏了吴三越，为自己走私货物，打开了一条畅通无阻的渠道。

    不过那是过去，走私的货物也只是小打小闹，一般都是三吨五吨的，其中夹带一些鸦片、文物之类的禁运物品，碍着床笫之欢，一般是一个不问，一个不说，心照不宣而已。

    一个多月前的一天深夜，曲兰花再度找到吴三越，声言要走一整船货物，需要吴三越帮忙的有两件事情，一是这船货物必须立刻启运，不可延误；二是明说了货物中有夹带，需要吴三越全力相助，搬运中决不允许出现半点纰漏，事前事后更不能走露半点风声……

    “慢点，”赵红愈打断吴三越的话说，“曲兰花声言了要走一整船货，又明言货中有夹带，还有如此之高的要求，难道你仍然不问货物中夹带的是什么？”

    吴三越吭哧道：“我和曲兰花原来有过约定的，所以就没问。”

    “你狗儿的真该杀！”赵红愈气愤道，“你的行为不仅辱没、玷污了通江公司的声誉，还色胆包天、狗胆包天地为犯罪分子大开绿灯！那后来呢？”

    吴三越擦一把汗水道：“后来就当晚装船，当晚发货了。不过长官你放心，凭我的感觉，那批货物夹带的并不是、并不是啥捐款之类的东西。”

    “嗯，”赵红愈一愣，“我们说过捐款吗？”

    吴三越申辩道：“这，这阵子老百姓都在说捐款呀，所以……”

    “所以什么？”赵红愈两眼如注，“所以你做贼心虚地，抢先为有可能是罪犯的人打掩护，是不是？”

    吴三越连连摇手道：“不是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

    赵红愈追问：“你说凭感觉，那你说说，凭你的感觉，夹带中的是什么？”

    吴三越迟疑道：“我估计是佛像，石佛造像一类的东西。”

    赵红愈惊问：“你，怎么会有这种估计？”

    吴三越迟疑道：“因为，因为那一包包棉花、羊毛啥的都很沉重，沉得超乎一般。”

    赵红愈问：“每包到底有多重？”

    吴三越犹豫道：“具体咋说呢，反正是死沉死沉的。”

    赵红愈思索一会儿问：“那船货物共有多少包，多大的包？”

    吴三越又翻开记录本扫了一眼，说：“一共是九百二十七件货，体积么——我看看，对了，全是八十见方的货包。”

    左云问：“件件有夹带吗？”

    “差不多，大概件件都有夹带。”

    谈话到这里，赵红愈心想再问下去，吴三越也未必还能说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于是他站起身来，正要对吴三越交待几句什么时，他突然发现，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从窗前溜了过去，转眼便混入搬运人群之中了。这情况让他警觉地皱了一下眉头，心想自己和左云是被人跟踪了，或者说此行是踩住狐狸尾巴了。这想法让他既有几分莫名的高兴，又有一些担心，于是他转向吴三越道：

    “你记着，鉴于你后面的态度，我们今天暂时不抓你。但有一点，凡是我们今天谈到的事情，哪怕是只言片语，你都不要对任何人说起，否则，你很有可能会丢掉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