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红愈和左云离开旅馆的时候,沿街的路灯刚刚燃起。
现在,他俩在大街旁边停了下来。赵红愈放下手中皮箱,漫不经心地抖了抖衣领,两眼锐利地观察着周边动静。街上行人不是太多,车辆倒是不比白天少。背光处,有几闲汉与“野鸡”们在厮混;另一边,还有三五位身份不明的黑影在游动。但凭他敏锐的观察和判断,他断定现有的一切,都与他和左云没有关系,他俩暂时还是安全的。
赵红愈随手招停了一辆黄包车。车夫放下车把,看看赵红愈和左云,点头哈腰地问道:
“先生,请问你们要去哪里?”
“湖山路。”
“哎哟,那可是蛮远的。把你俩送到,今晚我怕是回不来了。”赵红愈掏出一块银元,问:“想不想去?不去我叫别人。”
“别别别,我去,我去!”
上车后,赵红愈对车夫说:“跑累了,中途我们可以换乘,钱还是给你一块。”车夫颇为感动道:“谢谢,太谢谢先生了!遇上你们这样的好心人不容易,我还是争取送到湖山路吧。”
赵红愈和左云并排坐着,虽然有点挤,但出于安全考虑也只能这样了。
过去,左云倒是很乐意如此近距离地同赵红愈靠在一起。相识两个多月了,她对赵红愈的爱慕之心与日俱增,常在内心里想过一些令自己脸红的事情。为此,她也曾作过些许流露,只怨赵红愈那时候碍于冯九,表面上虽然嘻嘻哈哈,内心却始终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从没给过她真实的机会。
其实她与赵红愈之间,闹过一场令人啼笑皆非的误会。原在九龙寨下的龙饮河边,她曾直言不讳地问过赵红愈,结果是“将军有夫人”,当时弄得她这个情窦初开女子很是失落。所以,当她父亲赵黑虎有意让她嫁给救命恩人时,她便忍痛而又实话实说了“将军有夫人”。可是,没想到要上战场的父亲,急着女儿终身大事,居然一厢情愿,不作商量地擅自托付杨积庵,希望女儿能嫁给豹头冯九,一时弄了个满城风雨。实际上那后不久,她便搞清楚了赵红愈的“将军有夫人”是瞎话,因此她心有所属的,对赵红愈有过言语试探,无奈死心眼的赵红愈,只要豹嫂不肯抱妹,弄得她既是心痒又很尴尬。
后来情况有了变化,又承蒙冯九亲自撮合,赵红愈当时倒是欢天喜地,她也表示了同意,可是事后,居然莫名其妙的,两人相处时,竟无端中显出了前所未有的别扭,相互见面总像隔有一层薄薄的什么东西,再也没有原来相处时的随心所欲,随意逗笑的兴趣和无忌。不过细想,这种局面都是他赵红愈造成的,是他在装模作样,是他在故玩矜持。人真怪,像他赵红愈这样一个处事说话不拘小节,甚至还有几分流里流气的人,怎么会是这样呢?有一天她终于想明白了,赵红愈是在玩他那个什么该死的“坐怀不乱”,是他在秉承师教。弄明白了,她便决定找个机会,捅破赵红愈心理上的那层窗户纸。不然,对她一个行为大方的女子而言,实在有些太憋屈。
今天这就是一个机会,同坐一辆黄包车,捅他一家伙,谅他也无处跑。左云想到此处,情不自禁,甚至是不由自主地,将手搭在了赵红愈的手背上。
顿时,赵红愈的手像触电一样抽搐了一下,这动静很轻,很微弱,但左云却像接收电波一样,很明显地感觉到了对方的回应。她一阵高兴,进而收缩五指,慢慢抓紧了赵红愈的手。
面临左云的大胆攻势,赵红愈终于装不下去了,他侧过身来,将膝盖上的另一只手抬起,迅速地捂盖住了左云的手背,紧接他近乎发疯似地搂住了左云,嘴唇像猪拱食那样一阵忙乱,并最终找到了左云的嘴巴,一个长长的几乎不带呼吸的吻,直憋得甜醉中的左云无法忍受时,他才恋恋不舍地缓缓放开。
左云缓过气来后,一脸热艳地凑近赵红愈耳边道:“你的坐怀不乱终于破戒了。”
赵红愈也甜笑道:“破就破呗,反正你是我的,说不定哪天我还要大破一次呢。”
左云顿时一脸羞红道:“不要呵,不经正式,不准你越过雷池半步,懂不?”
赵红愈笑着嘟哝道:“啥雷池雨池的,不就隔着一层纸吗,你能捅我,我就不能实际点弄个那啥的呀?”
赵红愈嘴里说着,两眼一直随着黄包车的进程,观察着沿街两边的情况。左云为掩饰难堪地问道:
“我们这,怎么不坐汽车呢?”
赵红愈低声说:“傻妹子你真傻呀,这种夜晚,如果换上你要跟踪两个不一般的人,你会盯什么车?”
“汽车。”左云脱口道。
赵红愈笑:“这不就对了。”
“噢。”左云佩服地点着头。然后问道:“你是说,我们已经被人盯上了?”
赵红愈轻声说:“不一定。但情况复杂,防患未然嘛。否则……”
赵红愈话音嘎然而止,因为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停车,停车!”
被叫的车夫停了下来,问:“先生,您有吩咐?”
赵红愈掏出一块银元递上道:“你在这里找位客人,拉个返程回去吧。”
车夫擦着汗水说:“先生,这里才是湖山西路,去湖山路才刚刚过半哩,咋好意思……”
赵红愈摇手说:“别客气。我不说过中途要换乘吗?”
车夫双手接过银元,十分激动地说:“这块银元能抵我跑十天、半个月哩。先生,您真是好人。要是您喜欢坐黄包车,又不嫌弃我的话,我以后愿意为您拉包车。随叫随到。”
赵红愈一愣,道:“好啊。包车,随叫随到,我怎么叫你呢?”
“我有电话——不不,是我家隔壁商店里有电话,关系好着哩,人家包我接听,不误事。”
赵红愈这时才认真地看了车夫两眼,其人顶多二十七八岁,身材、长相也不赖;更具特色的是,这人虽然一身旧衣旧衫,但两眼有难以掩饰的精明与刁钻。这哪里是个拉洋车的人呀?他心中有数了,却仍装着很感兴趣地说道:
“包车,费用是不是便宜些,多少钱一个月?”
车夫连连点头道:“当然,当然。一月两块大洋,最高两块。”
赵红愈认准了车夫的脸相。对方一张较好的脸庞上,浓眉秀目,鼻梁挺拔,只是那两只眼睛里,神光烁烁中带有一丝藏不住的阴冷与犀利。赵红愈晓得,这种眼睛,是特工类型人物必备的,看人多能过目不忘。其人最明显标记是,他左脸腮的下沿有一绺二寸长短的刀疤,刀疤痕迹较淡,一端直下脖颈,显然是死里逃生时留下的印记。这刀疤,更进一步证明眼前车夫并非善类。赵红愈确认了自己看法之后,笑了笑说:
“最高两块,这么说,还能再商量?”
车夫说:“价钱是好再商量,不过您是位出手阔绰的人,也不会少给我,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