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红愈含笑道：“真会说话。你贵姓，电话号码是？”

    “免贵姓屈，屈原的屈；电话号码是7083。先生您包下了？”

    “包了。”赵红愈稍加思考，说，“这么办吧，我哪天需要车了，哪天就给你打电话。从那时候算起，月抵月的结算。价钱不少给，你随时在家里等电话。”

    “好咧！电话号码您记住了？”

    “好记，‘七零八散’嘛！”

    赵红愈略带诙谐地笑了笑，然后果断地伸手拦住一辆路过的黄包车，换乘之后继续向前走。走不多远，赵红愈对身旁的左云说：“你，看看后面姓屈的。”

    左云看后说：“原地没动。”

    “等会儿，再看。”

    “……跟来了。怎么办？”

    “没事。”赵红愈宽慰地拍了拍左云的手，然后提高声音对自己的车夫说：“师傅，我给你一块大洋，甩掉后面那辆空洋车！”

    车夫回头看了一眼，顿时加快速度道：“说话算数，我包您甩掉那个坏小子！”

    果然，前行一段路，穿过了一段人员稠密的闹市区，车夫不哼不哈，也不向自己的乘客打招呼，便突然拐进了一条小巷子，乘着车的甩动，左云顺势抱住了赵红愈。停车后，车夫用手指竖在嘴前，对赵红愈嘘了一声道：“别亲嘴了，往后看。”很快，赵红愈和左云都看到了，那姓屈的两眼直盯前方，一路小跑地追了过去。

    “谢谢师傅。”

    “不用谢。我们在这里待一会儿，再往前走。”

    “不用了，我们想在周围找一家旅馆住下来。”赵红愈递给车夫一块银元，道：“对了，听你刚才说那人是个‘坏小子’，你认识他？”

    车夫接过银元说：“他叫曲子良。”

    “曲子良，他不姓屈吗？”

    “他杂种的姓多着哩，随便都能换个姓。不是个东西。”

    “师傅，你能跟我们说说他吗？”

    “你们是外地客人，避着点就行了，还是不要晓得太多的好。”

    车夫说罢，调转车把，走了。这人年仅二十岁左右，说话干脆，行事果断，脾气却有些倔。

    目送车夫去后，左云说：“防不胜防啊。我们现在怎么办？”

    赵红愈迟疑中没有立即回答左云。他及时离开旅馆的主要原因，本是为了防范那位接头的胡先生，为防范有可能遭受的突然袭击。没办法，这都是火车站那事逼的，不敢存侥幸。

    算来，这趟来江城，截止此时此刻，只有两个人认清并知道了他赵红愈是“豹头冯九”。第一个就是车站救他的小老头；第二位便是尚待甄别的胡先生。

    为防范不测，赵红愈离开昌盛大旅馆时，心想的是去的湖山路108号。因为那套房子他已经当着胡先生谢绝了，即使胡先生真是内奸，也不会想到他“豹头冯九”今晚会去108号，所以去那里借宿一晚应该是安全的。可是没想到，中途被那位叫曲子良的闹了个小插曲。这曲子良，究竟是那路货色尚不清楚，但其不是好人却是肯定的。因此，现在再去湖山路就不太明智了，无可奈何，他只能决定就近住旅馆。

    赵红愈看看表，时间刚过九点。江城是座不夜城，住宿旅馆早早晚晚都可以。于是他对左云说：“还早咧。转去，我刚才看到了一个熟人。”

    “谁？”

    “见到后你就知道了。”

    往转走并不太远，很快便重新回到了刚才让曲子良停车的地方。这里是一片摆夜市摊子的场所，一股股油炸、火烤的香味中，夹杂着江城特有的臭豆腐味道。

    赵红愈走近一处摊位，两眼注视着一个正收洗盘盘碗碗的小老头。没错，瘦脸盘高鼻梁，这就是火车站那个其貌不扬的，舍生忘死救过自己的小老头。他激动间，怀着愧疚和感激的心情，伏下身去喊道：

    “大伯您好，我来看您了。”

    正低头洗着盘碗的小老头，仰面一见是赵红愈，第一反应是向前后左右观察了一遍，然后才带着一丝不安和欣喜地问：“小伙子呀，你怎么到我这儿来了呢？”

    赵红愈说：“路过，见到了您，就停下来看看您老人家。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噢好好，我跟主人家说说啊，我这是帮人干活儿，挣些小钱哩。”小老头对摊主说了两句什么，便转身领赵红愈和左云到一僻静处，问：“这姑娘？”

    赵红愈说：“她是我妹妹。对不起呀老人家，今天是您救了我，又是我让您受连累，受委屈了……”

    “别说了，快别说了。”小老头连连摇手道：“你是打日本小鬼子的英雄，别说为你受点牵连，吃点苦头，就算搭进这条老命也值呀。倒是我对不住你呦，我把你的箱子弄丢了。”

    赵红愈激动地拉起老人的手说：“没事儿的，箱子里也就是一些换洗衣服，洗漱用品，不值啥的。”

    “哎，缺了日用，也算损失呀。对了，夜晚你们还在街上逛荡，这多危险呀？”小老头又看了看周围，然后压低声音说：“小伙子，姑娘呀，你们都是好孩子，都是有用的人才，千万别为来看我这个老头子，惹出啥阴差阳错的，那就太不值当了。快走，快走吧，啊？”

    赵红愈像是在听从父亲的吩咐一样，连连点头道：“好好，我们这就走，这就走。”说着，他打开新买的皮箱，取出一封银元，双手奉向老人说：“大伯，您留下这个补些家常用途。等赶走了小鬼子，我再回来看您老人家，啊。”

    这举动让小老头很受感动，他双手捧着沉甸甸的百块封裹的银元，手发颤、哆嗦。他说自己这双手，从来就没有经过这么多的钱。可他说，这钱他不能要，因为他无功不受禄，因为这钱应该让赵红愈带着去打鬼子。赵红愈却极力坚持，左云也上前劝说。最后急得小老头没办法，他叭一下从百元整封中掰下了约十个大洋，道：“孩子，这下行了，剩余的留下你们在外面吃饱点，多打小鬼子。再不，我可真的要生气了！”

    赵红愈无奈地接过了老人退回的钱。告别老人时，小老头得知赵红愈准备就近住旅馆，他不由看看赵红愈，又看看左云，迟疑一下说：“看你兄妹俩这身打扮，住上太差的旅馆怕是也不好吧。这样，你们从这条小巷子穿过去，再向右走不远就是桑梓旅馆，那旅馆不大不小的……”

    “桑梓旅馆？”赵红愈插言问，“这里是湖山西路，桑梓旅馆不是在梧桐路吗？”

    “是啊，”老人解释说，“走大道远着呢，可你走小巷子它就近了，穿过去就是梧桐路、就是桑梓旅馆，很近的。”

    赵红愈明白了，城中小巷，在老城市中就像街与街之间的棒棒桥，横穿是很近的。同时他知道，马天池等四人就住在桑梓旅馆，近在咫尺，能与小组成员尽快相会是好事，但他此刻却不想急于相见。因为今天一连串的事情太蹊跷，他担心自己身后还有没甩干净的尾巴，担心会给战友添麻烦。倘若事出不测，特侦小组算是一到江城就全暴露了。不过此种顾虑他脸上并没流露，只是对老人点头说：

    “那我们就去看看吧。大伯再见。”

    小老头迟缓地抬起手说：“再见。”

    赵红愈和左云依依告別老人，可当他们走不多远，小老头又从身后追了上来。老人气喘吁吁道：“我看，你们今晚还是别走了。今天出了哪大一桩子事情，坏人都鬼着呢，他们肯定还会四下寻找你们。就去我家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