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梓旅馆二楼八号房间里,马天池等四人正聚在一起,正议论着近两天中的各自见闻。这四位来自兰溪的乡巴佬,除了马天池,其余三位都是有生第一次来省会江城,在这花花世界的大城市中,他们看什么都新鲜,见什么都好奇,只是限于“无事不准外出”之类的纪律约束,都乖乖地在此憋闷了一天多。一天多里,除马天池应大家要求,批准并带队外出游玩过一次,剩下时间里,再无人踏出过旅馆半步。
快到十一点了,大家正准备回各自房间睡觉时,一位服务生进来道:“各位先生留点心思哦,听说,小鬼子正在后街搜查旅馆,抓军统、抓共党哩。”
这位服务生姓任,近天与马天池等人厮混得已经很熟,特别是任七攀亲述祖的,都与其称兄道弟了。一听有异常情况,马天池等人立刻振作了精神,嘴快的任七,更是纠缠着服务生好一阵子“盘问”。结果,从服务生口中得知了一串串惊人的消息。首先,今天中午,日本人为抓共党豹头冯九,于火车站发生过激烈枪战,小鬼子与伪军死伤多人,“豹头冯九”挥舞双枪,鏖战车站广场,最终夺车乘胜而去;其二、据说有一私家侦探出卖情报称,有着军统或共党重大嫌疑的一男一女,出现并藏匿在了湖山西路一带;日本宪兵及特侦处认为疑似豹头冯九,因而调来了两个小队兵力在湖山西路一带大肆搜捕。
送走服务生,马天池等人都知道情况很严重。他们虽不明白敌人叫嚷的“豹头冯九”是怎么一回事,但按时间算,今天应该是赵红愈和左云赶到江城的时候,何况敌人在火车站已经指名道姓;再加现在,正搜捕疑似豹头冯九的又是一男一女,这不是代组长和左云,哪里还有这样巧合的事情?
没容众人催促,马天池仅稍作思考,即对大家挥手道:“操家伙!”
“是!”
这是三腔憋在喉头的暴发声,短促有力。
马天池的“操家伙”,不是指大家随身不离的枪支,而是藏在箱子底下的手雷。当巴谷打开箱子时,四只大手几乎同时探入,共八颗手雷,每人两颗地瓜分殆尽。正这时,桑梓旅馆后面不远处,一片枪声划破了宁静的午夜。
马天池的弟兄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战士,忙而不乱。为不惊动旅馆和旅客,也为不浪费救人的宝贵时间,四人收拾紧扎后,即从后窗放下一根绳索,鱼贯着,半是借力半纵身地相继而下。落地之后,无须指挥,即像几枚黑色弹丸那般,嗖嗖有声地越过围墙,进入巷道,直奔枪声密集的湖山西路。
或许,因夜深和突来枪声惊扰的缘故,当大家冲上湖山西路时,路灯昏黄的街面上,除少有几辆飞速而过的汽车,几乎不见一个行人。
马天池率大家贴着街边,朝着枪响的地方奔去。马天池一边奔跑一边观察,他们现在经过的地方,街对面便是那片房屋低矮的居民区,而斜前方,正在激烈枪战的地方,恰在居民区与日军被服厂交界的一条小道子里。
马天池昨天带大家外出游玩时,曾途经这里,所以他现在还依稀记得,被服厂旁边那条小道子,应该是日军扩建厂房时余下的一块地方,宽不足两丈,纵向很深;道子内的空地上,零乱的堆放着一些废旧器材之类的东西;外面看去,那条小道似乎是一死胡同。而现在从枪声,以及敌人全体集结于那条小道的情况上看,显然被追捕的人已经困死在那条小道子中了,这似乎也印证了那就是一条死胡同。
这情况让马天池很纠心,他几乎不敢相信,像赵红愈那么精明的人会误入那种地方,但是,如若不是赵红愈和左云,还有谁能在身陷绝境,面对两个小队的敌人,而敢于那么顽强抵抗呢?
赶到了,马天池示意大家停下,并隐藏在阴影处。在隔壁厂区的屋檐角边吊灯的照耀下,从这里观察街对面的小道子,算得是“直线透视”,如果在白天应该一览无余、尽收眼底。而眼下,由于灯光昏暗,极尽努力也只能隐隐约约看个大概。
能看到的,对面战场的大概情况是,被困的人远在巷道的尽头,那里有一座高耸的亭台式水塔,塔后是一面绝壁般的石垒高墙。那水塔很粗壮,塔上是一圆形蓄水池,下面塔身却是砖石垒成的六方亭,亭上有门有窗,窗是那种不可开启的、青石板镌刻的花格窗;亭是供人休闲品茶的地方。这年代,此种水塔在江城很普遍,多为管道供水故障时的备用之物。
现在从水塔六方亭中,不时射出子弹可以看出,赵红愈和左云就困在其中。而水塔的前面,是一条近五十米长的巷道子,道子内的空地上,至少有七十名左右的小鬼子和黑狗子。这几十名敌人,除五六个控制在居民区一侧的墙头上之外,其余全蹲在巷道内,正凭借着那些废弃的器材作掩体,轮番射击,死咬不放地围攻着水塔那边的人。
枪战中,双方力量数十倍悬殊,一阵接一阵的排枪,直打水塔上的砖石火星四溅。但有幸的是水塔基础较高,水塔中的人占有居高临下的优势,加上他们枪法十分精准,对那些敢于靠近的敌人,真正做到了弹无虚发,以致十多分钟的时间里,水塔前面已经躺下了六七具尸体。但敌人士气很高,从那呼呼喊喊的大叫声中,完全可以听到他们有种手到擒来、志在必得的嚣张。
马天池身边的人都看清了眼前情况,而且从水塔中人的枪法与沉着,他们全都认定了,那就是自己的代组长和左云。现在令他们揪心的情况有两点:
一是担心赵红愈和左云手中的子弹。就眼前情形看,如果子弹充足,他们相信敌人一时半会儿,很难靠近赵红愈和左云,很难捡到大的便宜。但从情况看,赵红愈与敌人显然是仓促遭遇,身边子弹应该不是很多,再从敌人已经伤亡的数量上看,赵红愈和左云的子弹恐怕已是所剩无几,一旦子弹用尽,那结果不言而喻——这恐怕正是敌人在此拼死坚特,和期待着出现的结果。
其二、是应考虑如何出手化解眼前困境。面临数十敌人,面对一条死胡同,仅凭他们四人四枪,要想一鼓作气压进去,一鼓作气地全歼敌人,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那样的硬打强攻,巷道内的敌人不仅有富余力量分兵拒之,而且他们已经占领了一侧墙头上的制高点。这种情况下,如果盲目地发起强攻,那结果是不堪想象的,极有可能搭进四条性命,也未必能救出赵红愈和左云。
观察和思考这一切,也只是一分多钟时间,但要作出正确的解救决策,就没那么简单了。此刻作为临时领头人的马天池,倒也还算冷静,他两眼移向巷道东邻的日军被服厂,盘算着应不应该从那个地方下手。
这家被服厂占地面积很大,按其规模,它应该是日军在江城唯一军需供应厂家。眼下时交晚秋,日军冬装换季筹备在即,军用的重要性自然不可小觑;如果能把这被服厂捣毁了,或者,让敌人发现有人将要捣毁它时,巷道中的敌人近在咫尺,他们敢不立刻驰援、敢不相救吗?
“嗯,这招好!”牛平称赞道,“小公瑾这招叫围魏救赵。”
任七低声道:“嗬,牛子还晓得啥围魏救赵?不过以我看,被服厂隶属军需部门,道子里的敌人则是日特和伪军,军需出事他们未必肯十分上心。所以,我看应该把围魏救赵,改作‘捣魏救赵’。干脆、直接地从被服厂炸开那堵墙……回头再烧了它狗日的被服厂!”
任七的话虽然啰嗦,但意思大家都明白了,炸开那堵与巷道子仅隔的围墙,既可突如其来、拦腰切断地枪杀巷道之内的敌人,又可有效断绝巷子内敌人的装聋卖傻、不予援救被服厂的理由;更重要是,这样的打法机动灵活,进退有据。
“可是,那围墙厚实,怎么炸?”
“找牛子,炸药那玩意是他命根子,常年随身携带。”
“七哥的方案我同意。就这么办!”马天池果断地决定道,“大家注意,我们抓紧时间杀进厂去。进去后,由牛子负责炸墙,其余人相机行事,要求只两个字——快、狠!”
稍加商议了一下具体方法,马天池一行四人,便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日军被服厂的大门口,这里挂着“大日本皇军江城被服厂”字样的牌子,门口两边各有一位挂着冲锋枪日本哨兵。
任七上前点头哈腰,说自己身后这几位,是日委特侦处便衣队员,因隔壁正围捕抗日分子,他们需要从这里借道进去,包操敌人后路,以便更有效地围攻阻击,希望给予方便。日本哨兵摇着头,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说是不行,原因是他们的厂长已有命令,外面枪战大大的,进厂的一概不行。
哨兵的话是可信的,外面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枪战在隔壁巷道历时许久了,被服厂加大警惕应是情理中的事情,任七这里表示理解。说话间他更靠近一点,意思是再恳求——突然,他左右开弓,两把飞刀近距离地送进了哨兵喉管。紧接,任七和巴谷如获至宝,各自获得了一支冲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