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太太瘪嘴含笑地,拍了拍左云的手背,说:“这不奇怪呀,我姓伍呗。就是他老子、原先不肯相认自家儿子的那时候,落得我捡了个便宜,我认了。姑娘呀,我倒是有些糊涂了,我的儿子,咋就成了你的三叔呢?”
“哦,三叔他救过我父亲的命,他们是弟兄,所以三叔就是我的三叔了呀。”
老太太问:“那你父亲是……”
左云笑道:“我父亲,就是三叔他们骑兵旅的旅长啊。”
老太太惊喜地噢了一声,旋即又疑惑道:“可是那旅长叫赵铁,姑娘你姓左啊?”
左云一笑道:“看您老,您老这叫‘只准官家烧火,不许民间点灯’不是?三叔他能随母姓,我咋就不能随着舅父姓呢?告诉您吧,我本名叫赵云——不过,我可没有大战过长坂坡呵。”
“哎哟喂,看这姑娘的嘴,这姑娘的名儿,爽啊!”老太太这回是真高兴了,“我说姑娘你咋长这么俊呢,原来是旅长的女儿哟——不,是千金,是小姐!”
赵红愈趁机打趣道:“她就是个傻丫头,啥千金小姐呦,就算是,也是伯母您老的孙女呀。左云,那你这里,还不快快地跪下拜见爷爷、奶奶?”
左云直爽道:“行啊,那你就同我一块跪下叫爷爷、奶奶吧。”
“好了,好了,”张实老汉见赵红愈有些脸红,忙着打圆场道,“都一家人了,啥个跪不跪的。我这倒是看出来了,你俩不是亲兄妹。好啊,男才女貌,多好的一对!”
左云含笑窃喜,赵红愈居然一脸大红,他忙岔开话题问:“大伯,这张照片你是怎么得到的,难道伍团长他回家来过?”
“没有,没有,浑小子忙着杀小鬼子哩,能回来?”
“那这是?”
“这是半个多月以前,一位姓胡的,胡先生悄悄送来的。还带来了三块银元,说是团长薪水低,三块钱只是一点心意。那话说得我心暖烘烘的,共产党的人真好呦。”
赵红愈心一动,能给抗日军属送信息的人,自然是地下党了。他不由追问道:“大伯,您说那人姓胡,胡先生?他的年龄和长相——您还记得吗?”
张实老汉想了想,说:“胡先生么,四十多岁的样子,中等身材,脸瘦,一双细长的眼睛,说话友好和善;人很细心,他还再三叮嘱,让我们千万把照片藏好哩。”
赵红愈听后,顿时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老人描述的形象,就是与他接头的胡先生。这霎那,他想到了,一个主动自觉地,甘冒风险为前线将士传递一张照片的人,他会是组织内部的奸细吗?不,绝对不是。
世事就是这样,要想弄清一个人的某些嫌疑,有时很费周折,其间你会分析、调查很久,到头还有可能令人蒙受难以洗刷的不白之冤;而有时在细心人面前,仅凭一点小事,也能证实和澄清一个人的某种嫌疑。这不,两小时前还让赵红愈倍加提防的胡先生,这会儿,他就已经能确信为同志无疑了。
正这时,前面大街小巷里忽然传来一片奔跑,夹带着喝斥的闹嚷声。赵红愈和左云立刻起身拔出了手枪。张实老汉连忙拦住道:
“莫慌,莫慌,你们先待着,等我出去看看再说。”
老人出去后,赵红愈看表,正好子夜十一点。
张实老汉很快回来了,一脸惊慌,他说是小鬼子和特侦处的人正在这一带搜查旅馆;凡旅馆,无论大小都被他们彻查了一遍,这会又开始搜查这片居民区了。
“是曲子良干的。”左云低声对赵红愈说。
赵红愈点了点头,然后他问张实老人道:
“大伯您老先别慌。这会儿,从巷道里还能出去吗?”
老人喘着粗气说:“巷道口已经被堵住了,待会儿就要挨家挨户搜查呢!这样吧,你和姑娘快到后边阁楼上藏起来,前面有我和老婆子顶着,别怕!”
赵红愈摇头,他这时第一反应,是不能连累眼前这两位年迈的老人。想着,他向左云看了一眼,左云会心地一点头,赵红愈再转向老人说:“大伯,情况很明显,有人出卖了我们。所以我们不能待在您这里,也不能连累周围的老百姓。这样吧,我们从后墙上房、上街;请相信我们会甩掉敌人的。明天见!”
赵红愈谢绝了老人的挽留,带左云出得后门才发现,房屋后面没有场地,一条三五尺宽的檐沟之外,即是丈高围墙。幸好这等围墙对赵红愈而言,的确不是障碍;左云也不太为难,当赵红愈纵身上墙后,她竟无须帮助,一个“浪里翻身”,她身姿优美地旋起一股风来,眨眼便与赵红愈并排立在了墙头上。
接着上房。登高望远,借着街面上路灯看时,这片弯月形的居民区尽收眼底。记得张实老人说过,这里叫半月巷,现在才知道,这里的半月巷是“半边月亮”的意思,而不是半个月的“半月巷”。现在,一眼望去,半月巷全是古老低矮瓦木结构的小平房,高高低低,破破烂烂的一大片,估计至少有二三百户人家,其中有两条巷道子,等距离地把居民区分成了三块。眼下,敌人果然堵住了巷子口,而且从手电光中可以看出,敌人同时堵住的是两条巷子口,也就是说,这偌大一片居民区全被封锁了,赵红愈原打算踏瓦穿行,直奔前街的可能已经没有了。
敌人很快便开始逐户敲门搜查,呼叫中响声一片。为不连累张实老夫妇,为尽可能不连累贫民区的百姓们,赵红愈和左云穿房越脊,努力向东边靠近,向远处的一片厂区靠近。由于他俩都有一定的功夫,加上下面敲门声与喝叫声混乱闹杂,他俩房上行动倒也顺利,很快就靠近了一处貌似工厂的区域。这里距张实老人那里已经很远了。
然而就这时,左云一脚青蜓点水中的不小心,点落了一串瓦片。瓦片落地的响声,立即招至了十余根手电光的集中照射。这下糟了,行踪彻底暴露,几乎不容人寻思对策,敌人的喝叫声与子弹竟同期而至,枪弹像蝗虫般飞舞,唰唰有声,赵红愈和左云被迫还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