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子良一路疯跑,当他满头大汗地赶到湖山路常来旅馆门前时,日委特侦处的人,已经先他一步地赶到了。领队的,是江若愚手下第一小队队长龚珠。从他们相见的情形上看,这龚珠与曲子良搭挡行动远不是第一次,此刻,他俩见面之后无须废话,仅仅对视一眼,便分工明确的,由曲子良打头,龚珠拔枪率领众便衣随后蜂拥而入,直奔旅馆二楼21号房间。
先由曲子良敲门、呼唤,当门开之时,曲子良立即抽身后退,众枪手们一涌而进,可是当他们爆发出一片“不准动”之后,枪手们很快便全都傻眼了。眼前的客人倒也是一男一女,却全是盲人,是大家都很脸熟的,一对街头为人摸骨算命的老夫妇。
曲子良一见此情此景,自知上当了。这刹那间他愤恨、难堪、尴尬,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一下涨红了他的脸膛。他自忖出道以来,干情报虽非百战百胜,倒也十拿九稳;纵使少有失误,那也是阴差阳错,却从来没有如此被人戏弄过。想想两天前的那晚上,再看看现在,他知道自己遇上了高手,十有八九不是军统,就是真正的共产党。
“老弟,”龚珠拍了拍曲子良的肩头说,“你这样干瞪着两个不值钱的瞎子有什么用呢,啊?走吧,下楼去给个说法,我这三十几号弟兄,不能就这么空着肚皮陪你瞎折腾吧?”
“嗯啊,是是,我请客。”曲子良从思考中回过神来。考虑到自己的失误,考虑到陪黑狗子们搞行动的惯例,他一边走,一边恬着脸道:“龚队长呀,我们兄弟这是打鹰人,被山麻雀啄了眼呗……”
“打住打住,我们?我们个屁呀!”龚珠没好气道,“我和我的弟兄们,只晓得出则奉命行动,进则完事交差,从不存在、也不允许啥山鹰、麻雀之类的东西啄眼睛,哼!”
“那是,那是,”曲子良一见套近乎不成,便只好自认倒霉地说道,“我说过我请客。我们去聚仙楼,在下好好地陪您老人家喝几个,咋样……”
“哼,咋样,我看不咋样。”龚珠道,“你小子说说,这么折腾人,戏弄人,你觉得很好玩儿、很上瘾是不?玩儿够了灌人几盅马尿,屁事没有是不?我告诉你,别搞得太轻巧了?用日本人的话说,你们这种倒卖情报的人挣钱大大的,多多的;用几杯淡酒就把人玩儿了,是想玩儿个猫戏老鼠的满足感,是吗?”
曲子良忙陪笑脸道:“龚队长,您快别这么说了。兄弟我今天,倒是的确被人家玩儿了。要不这样吧,改日我到你府上赔罪如何?”
“好啊,那我可就当回事的等着你去喝酒了!”龚珠顿时喜形于色,“不过,曲先生你得记住了,前天晚上,因为你的烂情报,我们整整一个二小队,外加三十多名皇军,可是统统被人报销了个全军覆没哦;所以,那三十几条人命的香火钱,加上今天这趟辛苦费,你可一定要给我备足了。”他伸出了一根指头道,“不然,我可保不齐,有弟兄到江科长那里告你的刁状,说你用一对老瞎子玩假情报。还有,再这么弄下去,我可不敢保证哪位弟兄擦枪走火、为死去弟兄出出气啥的。如今这世道呀,手中有枪,就没有谁能管住谁了,你说是不是?”
“那是,那是。”曲子良吓得像孙子般连连点头。
送走龚珠一行后,曲子良狠狠地呸了一声。
曲子良呸过之后,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他沮丧地拉起黄包车,没精打采地往回走。
其实,曲子良近来有江若愚父子的器重,心里并不十分在乎龚珠之流,但他也不敢有恃无恐地乱加得罪人。特侦处那些投身小鬼子的人,本来就是一些刀尖上混钱花的亡命之徒,他们稍不悦意,对外悄悄搞个暗杀什么的,日本人向来是权当不知,从不追究。何况他明白,自己一个倒卖情报的人,算不上什么东西,活着对江家父子有点用,死了,谁肯为他这么个人见人厌的包打听去申冤情?
因此,曲子良现在的郁闷,并不是十分疼惜即将送出去的那一百块大洋,而是牵肠挂肚的,想着那位要雇他包车的人。对方究竟是什么人?今天弄下这么一出“游戏”,目的是什么?
曾记得,他前天晚上首次盯住那对男女时,即被对方那出众的风度和气质所吸引住了。凭经验,他当时即断定对方十有八九是共党的地下工作者,当然也可能是军统。但凭那对男女讲究的穿着,俊俏的长相和气质上看,无论是国军,还是共党,这对男女都应该是很有分量的人物。
因此,他当时即果断而相机靠了上去。果然,那男女就叫车了,一时令他喜出望外。可出人意料,没想到对方中途下了他的车,他急中生智地提出包车,并如愿以偿地留下了电话号码。再后来跟踪不成,他更坚信了自己的看法,这才一五一十地报告给了江若愚。江若愚听后倒也很高兴,立刻汇报给日本人,紧接就派出了日军特务和特侦处的各一小队,七十多人出动湖山西路,很快拉网式地,对那条街所有旅馆进行了一次大搜查。
然而事出意外,那两个小队该搜的人沒搜到,居然还倒霉、赶巧地碰上了抗日分子炸被服厂,稀里哗啦中被人打了个全军覆没。这事令江若愚大为光火,日本人也十分不满,而他曲子良的辛辛苦苦,忙忙碌碌,结果不仅分钱没挣,还好险好险的丢了小命。
可他没有想到,比那天晚上更倒霉的事又出现在今天。看来自己这是流年不佳,打雁不着,反被人家盯住了。可这都是为什么呢?开玩笑?不可能。记得对方那一男一女虽然年纪轻轻,但其举止不俗,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是开玩笑的人。那就是报复了?也不像。一是两天前的晚上各旅馆搜查无果,不见其人;二是那天晚上自己只是提供情报,并没有直接参入搜查,没有在那种场合与人打照面,谈什么报复呢?
苦思冥想中,曲子良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家,想到对方今天这一出动作,很像调虎离山计。如若果真是那样子,对方目的自然是报复,十有八九是奔他妻儿去的。他又再次想到了军统,想到了他的娇妻……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竟然不假思索地扔掉了黄包车,撒开双腿,拼命地往回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