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毕业了却没有找到工作,这对望子成龙的父母来说是个极大的打击。父亲抽着旱烟,坐在矮凳上一言不发,母亲开始时唠唠叨叨,说到最后竟然哭了。
我心里也很恼,没有心思听母亲的啰嗦,至今我还能记起的就是,母亲说:“读了这么些年的书,到底是为了什么,还不如那些不读书的。你看那些从小和你一起玩的人,现在他们有成家的,也有事业有成的。可是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现在毕业了却连个工作也没找到,叫我们在村里还有什么脸面?”
都说好的开始等于成功的一半,可并非每件事都是如此。考上了学校,这对很多人来说,确实是一个好的开始,尤其是那些希望靠读书来改变一家世代为农的人更是如此。当初为了庆祝这好的开始,鞭炮时断时续地放了整整一天,恨不能让十里八村的每一个人都知晓。几乎所有的亲朋好友都登门庆贺,场面比村里某户人家结婚时还要热闹很多。
我给祖上增光了,父母自然也会为我这个争气的儿子感到自豪。虽然不是逢人便说,但当有人问起时,父母的欲说还休却更显得欲盖弥彰。可现在,当有人问起我的情况时,对父母来说,无疑是一种嘲笑。
毕业之后刚回到家的头几天里,早上我还能起来跟父母去地里干点农活,可是没几天我就坚持不下去了。虽然晚上吃完了饭我就早早爬到床上去睡觉了,但早上就是起不来。慢慢地,我就开始赖床了。有时候起来只是为了上个厕所,上完厕所之后我还是回到床上躺着。
刚开始,我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可是到了第三天,我便开始觉得赖床是件很正常的事情了。
每天早上,父母早早就起来,先到地里干点农活,然后母亲再回家来做饭。可是直到母亲把饭都做好了,我还是赖在床上。也不是有多困,就是不想起来。好像我压根就不知道母亲回家做饭似的。但实际上,从母亲来到院子里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但我就是不想起来。
在去地里干活之前,母亲都会将鸡食倒进院子里的一个木盆里。天亮了以后,家里喂养的鸡就会从大门旁边的狗洞钻出去。木盆就放在狗洞前面,那些鸡只要一出去,就可以有吃的,这样就省得母亲还专门跑回家给鸡喂食。
这样做确实省了不少事,可有时候木盆里的鸡食也会引来其他人家的鸡。小动物只要看见有吃的,就一定会先吃为敬,它们可不管是谁家的。也就是因为这样,村里经常发生某家的鸡或狗误食老鼠药而死的事情。
当母亲回到院子里,看见别人家的鸡都在围着木盘举行盛宴,反而自己家的鸡却优哉游哉地在地上觅食。母亲怒从心起,随手就将手里的东西扔了过去。
母亲扔的东西,有时是镰刀,有时是锄头,有时是箩筐,反正不管什么东西,都会扔过去。
顿时,院子里的一群鸡就扑棱着翅膀四处逃命。别人家的鸡,我们家养的鸡都惊恐地狂叫不止。看见那些鸡四处乱飞,家里养的那条老狗也赶紧起身追了过去,也狂叫不止。就好像是因为自己的失职没有好好守着木盆里的鸡食而向主人表示一下似的。
每次只要听见院子里的鸡惊恐地四处乱飞,狂叫不止,我就知道准是母亲回家来做饭了。
刚开始的那几天,母亲做好了饭之后都叫我起来,我也还能起来跟父母一起吃饭。只是吃饭的时候,谁都不说话,尤其是有关我找工作这件事情,大家只字不提,好像这件事成了什么禁忌一样。一家人在一起吃饭,感觉好像大气都不敢出,那种感受真是糟糕透了。
之后,我就慢慢地不想再起来跟父母一起吃饭了,所以慢慢地,母亲做好了饭之后也不再叫我起来了。
父母吃完饭之后,又去地里干活了。而我还在睡觉,有时候饿得实在是受不了了才起来吃饭。那时候,已经是下午两三点钟了。
吃饭完以后,我带着家里养的那只老狗去山里转悠。心想,说不定还能打个猎什么的。可是,这年头,山里哪里还有什么猎物可打呢?别说是猎物了,就是毛都看不见。偶尔在野外看见兔子留下的痕迹,那也不是野兔,都是家养的兔子长期不归家,在外面野久了便成了野兔了。
我就像个闲散人员一样,整天无所事事。
山里又没有什么猎物可打,去了几次以后就兴致尽失了。之后连门都不出了,也不跟父母说话了。
当村里的人好几天都看不见我以后都以为我去上班了,都问我父母我去哪里工作。可是父母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村里的人是不知道我找不到工作这事的,他们都以为我是去外地工作了,而且,在他们眼里,我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在外地找个好工作,那是理所应当的。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还是有人知道了我找不到工作这事了。之后,陆续有人来安慰,有人来帮我父母干活的,还有人说给我介绍工作的。可是,他们给我介绍的工作,要么是在工地上搬砖扛水泥,要么就是跟人一起去厂子里做小工。那时,我跟父母都觉得,我好歹也是一个全日制本科毕业的大学生,最起码也得找一份在大多数人眼里还算体面的工作,怎么能进厂子里做小工呢,更不能到工地上干搬砖扛水泥这类不需要什么文化水平的工作了。于是,我拒绝了人们给我介绍的所有工作。
村里的人以及一些亲戚或许都是出于好心,但在那时,所有的好心都会被误解。而且,他们越是热心,越是会被当做是一种讽刺。觉得所有人跟我们说话的语气好像都不一样了,就连看一眼都觉得是一种嘲笑。父母有时候走在路上都有意无意躲着人家,不敢跟人说话。
一时间,我找不到工作这件事就好像是一件丢脸丢到姥姥家的事情,让父母在村里抬不起头。
为了不让父母看着心烦,我背着简单的行李去投靠一个在城里做点小生意的朋友。也许朋友也烦我,但他并没有说什么。所以,我也就装着不知道,至少在他那里混吃混喝一段日子还是可以的。白天出去找工作,晚上也还可以给朋友帮点忙什么的。
我在城里晃悠了一个星期,还是一无所获。期间有好几次想给陈雨馨打电话。我知道,只要我主动提出要求,凭她爸的关系为我在省城找一份差事是完全不成问题的,而陈雨馨也一直是这个意思。可我并不想那么做,我不希望别人说我是废物,连工作都得靠人,走关系。我放不下自己那颗脆弱得随时都会被人捏碎的自尊心。为此,我和陈雨馨之间的冷战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就连我被学校赶回家,她都不曾露面。当然,我也不想看见陈雨馨那副失望的表情。
当我们还是你侬我侬的时候,我觉得陈雨馨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就连生气的样子都很可爱。可现在,她那失望的表情却让我突然觉得她很陌生,甚至还有点害怕。那样子看起来就像完完全全是从她妈脸上复制下来似的,想起来就浑身不自在。因此,每当我即将放弃自尊心屈服于现实,准备给陈雨馨打电话的时候,脑海里就会浮现出她父母当得知我的父母是农民的时候脸上那副鄙夷的表情。而电话里传来的“嘟嘟”的声音,就像是她父母一连串咄咄逼人的问话。
以前每当我被陈雨馨母亲逼问得面红耳赤的时候,陈雨馨总是会拉着我的手摔门而去。现在当我听见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声音时也就自然焦躁起来。我扔掉电话,逃也似的离开了电话亭,头都不敢回。仿佛电话亭里装着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会爆炸似的。
我又在朋友那里混了一个星期,虽然朋友表面上并没有说什么,但我能感受到他心里也有点烦了。
依然没有单位肯接收我,除了一个到边远山区支教的工作。支教工作接待处的人说了不少好话,后来才知道,原来在那里支教的人跑了。一个学校一个老师,同时也是校长,支教的老师教授所有的科目,每个月当地教育部门意思性地发一点工资。学校有地,供老师使用,地里种着各种蔬菜。因此,在那里支教并不愁吃,只是人不能只为了吃喝而活,否则就是个大灾难。
我真是不想去那个地方,可又没有其他的地方可去,于是便决定暂时答应人家,私下还偷偷地找其他的工作,心想万一真的找不到工作,支教也不失为一个退路。
接待处的人叫我回家跟父母商量一下。
说是商量,但实际上,事基本已经定下来了,说得好听是商量,说得难听就是告知。
父亲还是坐在矮凳上抽着旱烟,不发一言,母亲一边唠叨一边给我收拾行李,说:“不管怎么样,好歹也是一份工作,先出去锻炼锻炼也好,说不定以后还能成为在编教师。”
哦,对了,父母一直希望我当一个老师或者医生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