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暑假快结束时我终于放弃了再找其他工作的想法,彻底的放弃。我就像个无处可藏而不得不自首的犯人一样走进支教中心办公室,那种心情可真是糟糕透了,想哭又哭不出来,想怒指苍天却又浑身乏力,无法将手臂抬起来。我的两只手臂就好像脱臼了一般,耷拉着,随风摆动,随着脚下的步子摇晃。
我一到了支教中心,那里的负责人就表现出近乎夸张的热情,又是端茶送水,又是递烟的,弄得我很不自在。当我说我不抽烟后,他又一个劲儿地夸我是个好青年。
那个负责人穷尽官场上的漂亮话,像是在讨好我似的。可我仔细想了又想,脑袋都差点想破了,还是觉得自己也并没有什么值得人家可讨好的。到了支教点以后我才终于明白,或许人家要讨好的并非是我,而是肯接下支教这份差事的人,这个人可以是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他说像我这样的年轻人如今已经不多了,既有文化,个人修为也不差。他还说山区条件差,工作很辛苦,可我还是自愿选择了这份工作,这足以说明我的思想觉悟不低。
说实话,鬼才相信当初我是自愿接下这份工作的。如果有可能,我一定会更愿意在城里找一份差事的,哪怕是只能勉强糊口的差事,但就是这么一份差事我都找不到。林特特的那句“即便是不喜欢的工作,也未必能找得到。”在我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诠释。
当然,我也并不是在城里找不到工作,只是有些工作是碍于读书人所谓的面子。比如去工地上当个零时工,搬砖、扛水泥什么的,这些工作基本上是没有大学毕业生去干的。其实任何一种工作都是神圣的,只是没有人敢去面对,尤其是自认为高人一等的读书人,因为他们太在意面子了,说到底就是虚荣心在作祟。万般皆下等,唯有读书高,这句话不知道毒害了多少人,而且很有可能还会继续毒害下去。
之后那个负责人又说领导很重视山区的教育,所以,只要我好好干,前途是无量的。
然而,在我看来,虽然他说了一大通,但都是些漂亮的官话,更像是在安抚我,深怕我会临阵逃脱似的。不过,他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听了一大堆废话以后,我还真的想临阵逃脱了。
看着那位负责人口沫横飞的样子,我就想起了读初中的时候,有一次我们站在大太阳底下听领导念稿子。当时我基本听不懂领导在说什么,我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和我一样笨,都听不懂领导的话。可是至今我仍然忘不掉的是,当时有一个同学中暑倒下了,而领导的演讲稿还没有念完。于是我们借照顾中暑的同学为名跑了,然后偷偷躲到阴凉处看着领导在台上慷慨激昂地唾沫横飞。
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羡慕他们能有那么好的口才。真是“王侯将相宁有种”啊,人家天生就是当领导的命!
我不知道该如何去跟那个负责人交流,只能回以“嗯、啊、谢谢”之类的话。听多了我就开始觉得厌烦了,但又只能忍着,因为不论怎么样,好歹人家提供了一个可以容纳我的地方,给我一个明确的去处,使我不至于四处流浪了,不至于无所事事了。
当听到那个负责人说山区的孩子正需要像我这样的好青年时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我不知道是该为山区的孩子感到庆幸还是遗憾,只好在心里暗骂:妈的,找不到工作就是好青年,那么,在每年的大学毕业生中,好青年倒是不少呢!
我的目光开始游弋在支教办公室的各个角落。之后那个负责人再说些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
那个负责人越是激情澎湃,我就越是觉得煎熬。好几次都我都幻想自己得了被迫害症,总感觉自己就要被他的口水给淹死了。要不是一阵欢快的电话铃声响了,把我给救了下来,我即便是不死也得疯了不可。
负责人把电话从裤兜里掏出来,没有接,只看了一眼就急匆匆走了。走之前,还叫办公室里的那个小美女送我出去,好像是深怕我会迷路似的。
那个负责人一走出办公室,小美女就笑出了声,但很快又忍住了。她从座位上站起来,向门口走去。当她从我身边经过时,我发现她还捂着嘴,满脸憋得通红,就连脖子根都红透了。
当我们走出支教中心,来到街上,小美女立马就放声大笑了起来,毫无形象。引得过往的行人不停向我们行“注目礼”。
“他是不是一直都这德行?”等小美女笑够了,我问道。
“你还没有见过他接见领导的场面呢,”小美女虚握拳轻轻拍打着胸口说,“那场面绝对震撼。你读过《傲慢与偏见》吗?”
“读过,不过没有细读。”
“他绝对是比《傲慢与偏见》里的柯林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有那么吓人吗?”
“你知道他为什么到现在还只是个支教中心的负责人吗?”
小美女没有等我回答,而是继续说下去,“其实,按照惯常的思维来看,像他这样喜欢拍马屁的人,做个小领导应该是妥妥的,而且,他老丈人是教育局的局长。”
“要真如你这么说,他现在怎么着也是个校长吧!”
“他老丈人看不上他。”
“为什么?再怎么不喜欢也是自己的姑爷啊!”
“他老丈人不喜欢拍马屁,而他却正好相反,而且他的马屁还拍得那么拙劣。”小美女顿了一下继续说,“拍马屁这种事情,拍得好了是种艺术,拍得不好就容易挨马蹄子。”
经小美女这么一说,我立马就好像是顿悟了一样。脑子里突然又浮现出那个负责人手舞足蹈的滑稽样来,还真是让人觉得挺恶心的。
事情定下来以后我便回家准备了,虽然还是有些不甘心,心里也是闷闷不乐的,但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了。
回到家之后,我还是跟之前一样,每天睡到很晚才起来,而且,基本上是足不出户。我非常害怕见到外人,不愿见到朋友,更不愿见到以前的同学,甚至有时候有亲戚来了,我都要躲起来。我总觉得所有的人都比我混得好,就如母亲说的那样。
刚开始,母亲早上做好了饭还叫我,而我则常常假装听不见。有时候母亲催了老半天才起来,也是一副很不乐意的样子,匆匆洗漱,一言不发。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不想跟父母同桌用餐,有时候实在躲不过去了也是随便扒拉几口,把碗里的饭吃完便将碗重重地放在桌上,一句话也不说就回自己屋去了。而更多的时候,我经常盛满一大碗饭,夹些菜回自己屋里,留下面面相觑的父母。
母亲把没有说完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本来欲言又止的父亲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父亲想说什么,是责怪母亲的唠叨,还是对我这种状态的无可奈何?
坐在凌乱的床上,我一边看着那些打包好的行李叹气,一边漫不经心地吃着饭。有时候扒拉满满的一口饭却忘了吃菜,然后嚼了老半天,就像牛嚼着玉米衣一样。有时候却光吃菜而忘了吃饭。
我深信自己的这种状态被不了解情况的人看到了一定会认为我是个精神病患者。甚至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在想我是不是已经疯了。
我就这么颓废着,直到有一天,一辆小车开到了我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