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油路在浓浓的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条在水下不深之处休憩的蛟龙。道路的两旁是一望无尽的田野,或许不全是,也有可能是小山丘或者小树林什么的,只是晨雾遮住了我的视线。这也许就是大部分人的弱点,虽然有时候我们经常说,对任何事情都不要以点概面,但真的做到并不怎么容易。有时候我们看到一些事情的表象时,总是不自觉地以为事实就是这样或者那样,或是处于某种心态而急于将事情定义为这样或者那样。
田里有种玉米的,有种着各种蔬菜的,菜叶上斑斑驳驳的,看不清是因为沾染了灰尘,泥巴还是昆虫啃咬留下的小窟窿。三两个人在菜地里忙碌着,唉声叹息的。其中有个妇女说:“当初说要种点别的,你偏不听,又不让打农药,还说什么要打造百分百的绿色农产品。可是你看看你的绿色产品,全喂虫了。整个这片菜地,就咱家的不打农药,虫子能不都往这里蜂拥而来吗?”
田边坐着的男人什么话都不说,只是一个劲地抽着旱烟,一只手拿着烟斗,另一只手抠着裤腿上的泥。他微微歪着头,凝视着看不见的远方。可是浓浓的晨雾笼罩着大地,他能看到什么呢?希望已被浓浓的晨雾遮住了,他看到的只是眼前自家那块菜地的满目苍夷。也许他只是在冥思,冥思着如何补救,降低损失。
“老头子,我在跟你说话呢,你没听见吗?”女人说着站起身来,随手将一颗烂菜头扔到田边,然后用手捶了捶自己的腰,接着又弯下腰去继续劳作。
坐在菜畦边的男人还是不说话,还是继续抽着烟。仿佛完全不跟女人处在一个频道。
洪兰在《脑科学揭露女人思考的秘密》中讲到女人一天要说两万个字。由此看见,女人有时候总会唠叨几句,这跟女人的脑结构有关。女人是感性动物,女人更容易被日常的琐碎所影响。平日里那些繁杂的事情压得她们喘不过气来,所以她们需要发泄,需要有个人听听她们的倾诉。你不必说话,只需耐心地听着就行,那就是对她们莫大的帮助。
当女人唠叨时是没有办法搭话的,她们在唠叨的时候所说的话没有条理,往往东一句,西一句,跳跃性有时可能相差十万八千里,因为女人的反应比较快。这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沉默,做个忠实的听众,就像每天深夜静静地听着午夜广播一样。
很显然,菜畦边上坐着抽闷烟的男人选择了明智。他在听着女人的唠叨,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入了神,就连我们从他旁边经过时他都不曾抬头。
马在浓浓的晨雾中前行,发出单调的马蹄声。有时迎面驶来一辆汽车,在大老远就按喇叭。每隔一小段时间就按一次,中间间隔很短,让人听着就感觉是有人一直在按一样。声音过后,看到一团模糊的昏黄的光,接着汽车驶过身旁,然后又向晨雾中驶去。
当汽车经过身边时,马变得不安分起来,一阵猛摇头,长嘶,看起来好像很不耐烦的样子。也许是汽车的喇叭太刺耳,或许是马也有它的心事,反正应该不是在浓雾中显得昏黄的灯光。那些灯光就像长时间没有擦洗玻璃罩的马灯发出的光,还不至于感到不舒服。
我们驾着马车又在柏油路上前行了一段路。由于在浓雾中行走,村长显得有些紧张,所以他没有说什么话,而是认真地驾着马。也有可能他说过什么话,只是我没有在意,忘记了。反正当时的我,状态不怎么好。
可能是早上起得太早,精神状态不够好。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心里有些抵触情绪,因为我总感觉自己是被发配边疆,而不是像其他的同学那样高高兴兴的去工作。我也不想说话。
我们都沉默。因此,马蹄声在晨雾中就显得很单调。
走到一个岔路口时,村长勒住缰绳,马叫了一声,停下了。村长跳下马车,牵着马上了一条水泥路。
水泥路有点窄,在一片稻田间若隐若现的,向远方延伸。如果把柏油路看成是一条粗壮的南瓜藤,那么,那条小水泥路看起来就像藤上长出来的须。不同的是,南瓜藤上的须大多都是螺旋弯曲的,看起来也挺有规则的,而小水泥路却弯曲得没有一点章法。
太阳已经爬上了山顶,把晨雾都赶到了远处的山谷里去了。除了远处的山谷还是白蒙蒙的一片,其他地方已经看得比较清楚了。小路两旁那些凝露的叶子低着头,蚂蚱以及一些不知名的小昆虫不停地跳来跳去。在阳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的露珠像珍珠一样从叶子上滑落下去。除了路中间的一小部分还是干的,两边的路面上已经被滑落下来的珍珠粉末打湿了。
一上小路,村长便更加专心地驾车了,因为路旁的稻田里那些稻穗一直在诱惑着那匹黑马。一不留神,马总是忍不住要去啃一口稻穗,一副贪婪样。因此,村长一直拉着缰绳,专心地驾着马车。
我还是没有说话,实际上,我是不知道要说什么,于是我只有看看周围,或呆呆地看着我们来时的路,就跟个被拐卖的小媳妇似的。虽是水泥路,但并不平坦,有很多小坑。那些小坑虽不至于让车轮陷进去,但马车总是摇来晃去的,响个不停。不过,这倒也不错,免得太寂静而显得尴尬。
走了一段路以后,爬上一段上坡路。爬坡的时候马好像使不上劲,于是村长跳下车,牵着马,一只手拉着车辕。我也跳下车,在后面推。爬完破,路面变得平坦了许多,但却更不好走了。因为我们走进了一个山谷,路在山腰上。路边只有一丛丛低矮的荆棘。虽然从路面到谷底的垂直距离并不算太高,但要是马车掉落下去,无疑也将很麻烦。
路旁的荆棘丛中,小鸟飞来飞去的,跳上跳下。有的在觅食,有的在打闹嬉戏。当马车经过时,马蹄上以及马车的吱呀声把它们惊吓得飞了起来,噗噗地拍打着翅膀。但小鸟飞出荆棘丛后并没有立即飞走,好像并不怕我们。拍打着翅膀在空中悬停了一会儿,然后才飞到对面的山上去。
小鸟在空中飞着的时候都不忘了打闹嬉戏,叽叽喳喳的。
有山有水,我挺喜欢这样的环境的,空气质量极高,呼吸着这样的空气,让人心旷神怡,唯一让人觉得有些遗憾的是山上并没有参天的大叔。而是些低矮的杂木。那些我叫不出名的树,我将它们统称为杂木。实际上,它们确实挺杂的,种类繁多。那些由于没有高大的树木而显得光秃秃的山,据村长说是在大炼钢的时候留下的杰作。
听老人们说,大炼钢时为了超英赶美,为了造出炮弹打到台湾去,让老蒋上厕所都不得安宁,所以那时候将山上的树都砍下来,用来炼钢,而家里凡是能炼的东西也都拿出来,包括煮饭的锅,以及一些金属的农具。但那时候蒋介石该睡觉还是睡觉,该上厕所也照样上厕所,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一颗炮弹掉到老蒋的茅斯坑里爆炸过,最多就是轰轰金门。
我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对着这些风景照发愣,心里很矛盾。一面希望能在城里找到一份工作,一面又极其疯狂地爱上这乡野的气息。这种不可调和的矛盾使我陷入深深的惆怅之中,不能自拔。
当马车驶过一个山谷时,村长一直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可我却感觉有点困了。可能是很久没有早起的习惯了吧。算起来,应该有将近一年没有早起了。从大一到大三都能早起。当然,早起也不是自愿的,只是因为学校要求早上跑操,而且还要求打卡。从大四开始,学校竟然不再要求我们早起打卡了,我们就像一群被特设的政治犯一样。于是,早上想睡多晚就睡多晚。
村长把缰绳拴在车辕上,然后跳上马车,时不时地看了一下我的手机,不,或许他只是觉得有些奇怪。那些对他们而言司空见惯了的景色,我却显得那么的兴奋。一路上的风景都让我着迷。不论一棵迎风招展的小树,一朵沐浴了晨露而显得娇艳欲滴的花朵,还是一只闻风起舞的小鸟,我都想要拍下来。可我的拍摄技术也确实太让人着急,我拍下来的照片变得很模糊,看起来就像是中了鬼影病毒一样,看着就头晕。
村长看见我对一路的景色如此着迷,所以行进的速度很慢,进入山谷以后,村长索性就放任马匹自由前行了。刚开始,我还有点担心,当然,也是想找个话题跟村长说说话,毕竟两个人同坐在一辆马车上,都沉默不语,显得很尴尬。
“这样也没事吗?”我说。
村长说:“没事的,两边都是山,而且这条路也经常走,老马识途了嘛。”
“哦。”
简单的对话之后,我又发现没什么话可说了,而村长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又沉默了。
村长又掏出烟来,向我递过来。我因为不抽烟,没有及时接烟的习惯,所以,当村长将烟递到我面前时,我并没有伸手去接,僵了一会儿之后,村长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然后将烟收起来,接着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烟丝和一些纸片。
村长很娴熟地卷着烟,然后自顾自地抽了起来
我因为刚刚没有伸手去接村长递过来的烟,也没有及时向村长说明原因,当我反应过来时立马觉得脸红起来了。因为自己刚刚的表现很没礼貌,所以,我必须跟村长说说话,也算是表达一种歉意。
“村长,你怎么不抽刚刚那烟而要自己动手卷烟呢?”
“那烟可不能随便乱抽啊。”
“怎么抽烟还有那么多的讲究吗?”
“那种烟是要花钱买的,只有跟客人或者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才抽,平时还是得抽这个。”村长说着晃了晃手中的塑料袋。
一阵风吹来,不小心吸了一口二手烟,我竟像中毒一样,昏昏欲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