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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坐立不安
    我的行李直接拉到了学校,卸了行李并存放停当后才往村长家走去。

    天色已经暗了许多,虽然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但能见度已很低。一路上荷锄而归的村民看见我跟村长都纷纷站到路边驻足。

    白天的时候,除了在一些比较难走的路段或者遇见庄稼地的时候村长下车牵着马之外,大多数时候,村长都是将缰绳搭在马背上,任由马悠哉悠哉地前行。自从天色变暗以后,村长就一直牵着马,也很少说话了,只是小心地前行。

    说实话,让村长在前面牵引着马,而我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却坐在马车上,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尤其是当遇见那些荷锄而归的村民后,我就更是坐不住了,好几次都想要下来走路。可终究还是拗不过村长。村长说我是头一次来,对路况不熟,还是坐在马车上比较好,以防万一。而且,远道而来就是客,因此坐在车上也是无可厚非。

    村长的话挺有道理,于是坐在马车上的我也觉得心安理得了不少。

    到了村长家门口,我刚跳下马车,一阵急促的狗叫声把我吓得够呛,我差一点就往回跑了。我以为村长家的狗就要向我扑过来了,但是并没有。我站住一动不敢动,屋里黑灯瞎火的,村长也不勉强我。

    村长只身摸索着进屋去,没一会儿,村长手里提着一盏马灯出来接我。

    马灯看起来已经有些岁月了,我觉得挺好奇的。小时候,也见过马灯,只是后来都不知道家里的那些马灯都放到哪个角落里去了。自从村里通了电以后,就再也没见过。看着村长手上的的马灯,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情,发愣。

    村长发现我看着马灯走了神,叫我一声。

    我回过神来,觉得有点尴尬,笑了笑,说:“小时候家里也有这玩意,不过现在应该成了古董了,也不知道放到哪里了。”

    村长将灯放在一张桌子上,拉过来一把竹椅,叫我坐下来休息。

    初次到村长家,一切都是那么陌生,这种陌生令我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同时也令我变得有些局促不安。

    看着村长忙前忙后的,我觉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每次村长消失在黑暗里的时候,我就想坐下去。可是我的屁股都还没来得及碰到竹椅,村长又从黑暗里钻了出来。我就像条件反射一样站起来又坐下去,坐下去又站起来。我感到不自在极了,双手也不知道该放在哪儿,总觉得抬起来不合适,放下去也不合适。

    过了一会儿,村长从门口出去了。屋里立刻变得安静起来。我很想跟着村长一起出去。我非常不想一个人待在屋里。虽然那盏让我回忆起很多小时候的事的马灯正燃得正旺。虽然我就被包围在马灯的光晕里,但光圈之外就是黑漆漆的一片。

    黑暗像只怪兽一样正张着黑洞洞的嘴,对我虎视眈眈。可是村长出去的时候一句话也没有说,我自然也不好意思跟着他一起出去。于是我只好蜷缩在竹椅里。马灯的光圈就好像是被村长施了法一样,只要我离开那里半步,都会有危险。因此,我不敢走动半步,就连呼吸也是小心翼翼的。

    很快村长的脚步声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我的心跳声。心跳声虽然很短促,却异常的清晰。

    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我感觉好像整个地球都在起起伏伏。我感觉屋内每个黑暗的角落都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凉意慢慢爬上我的背。可我分不清这股凉意是来自身下的竹椅,还是我臆想出来的黑暗里的眼睛。

    我将双臂抱在胸前,我越抱越紧,同时我的双手分别抓住竹椅两边的扶手,抓的紧紧的,仿佛是深怕自己会被什么东西抓走似的。我感觉竹椅都因为颤动而发出细密的吱吱声。

    “爷爷,爷爷······”

    当我正感觉光圈之外的黑暗越来越近而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从外面传来小孩子的声音。我立马坐了起来。我不想让人看见我那副窘样,我像是看到了希望一样,看着门口,心里充满了希望,却也无比的紧张。

    一阵急促却很轻盈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没过一会儿,一个小孩出现在了门口,嘴里还“爷爷,爷爷”地喊着,可能是刚刚跑得太急,呼吸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

    想必是小男孩看见自己家里有灯光了才急急忙忙跑回家的。记得小时候,我也是经常如此。

    小时候,每当家里的大人都下地劳动去了,家里没人掌灯,黑漆漆的。天黑以后我宁愿在外面玩,也不肯回家。一直玩到家里亮了灯才急急忙忙跑回家。有时候,天黑了,地里的活还没有干完,可是剩下的活又不是太多,要是留到第二天再去完成吧,就会影响第二天的工作安排。所以,大人们索性就抹黑或者借着月光把最后的活干完。可是,当把活干完了以后再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我就去玩伴家里。当家里的大人回到家发现我并不在家里,才满世界地找我。尤其母亲,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一边喊着我名字,一边挨家挨户地找我。

    当母亲终于找到我的时候,我早就已经吃过晚饭了,而且还在某个玩伴的床上睡觉了。母亲一边向那家人道谢,一边将我从床上抱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我背起来。走到门口的时候又是一阵千恩万谢。

    母亲一方面担心我会醒过来而很小心地走路,另一方面又总是不停地对我说话:“儿子啊,咱们回家啰······”

    一路上母亲总是不厌其烦地就说这么一句话,后来我发现其他的大人也是这样。据说这么做是为了不让小孩子的魂迷路,尤其是每当经过岔路口的时候,更是要不停地对小孩子说话。大人说,小孩子比较调皮贪玩,晚上走夜路时要是不对小孩子说话,他们的魂魄很可能会跟着某个小鬼一起玩而忘了回家。当他们想要回家的时候,就很可能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村里有的小孩子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大人们都说是他们的魂被小鬼勾去了。

    伏在母亲的背上,仿佛自己是睡在婴儿摇篮里,极大地满足了自己对母爱的贪婪,所以一路上都假装自己还在睡觉。实际上,当母亲把我从小伙伴的床上抱下来的那一刻我就醒了,但就喜欢让母亲背我回家,喜欢听母亲近乎自言自语的对话。

    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母亲背我回家的时候,她的步履变得越来越蹒跚起来了。被我的双手箍住脖子的母亲的呼吸也有些困难起来了。

    一段很短的路程,途中也要停下来好几次将我往上提,可是没一会儿我就又下坠得快要掉下去。母亲又不得不停下来再度将我往上提,母亲的动作越来越迟缓了。大滴大滴的汗珠滴在我手上,滚烫滚烫的。

    每当这时,我都会说我要尿尿。于是母亲将我放下来。

    我站在路边,摇摇晃晃的,一副睡不醒的样子。为了防止发生意外,母亲双手扶着我的肩膀,嘴里“嘘嘘······”地叫个不停。可是一点作用都没有。我也使劲想要打开我的括约肌,可就是尿不出来。后来,母亲又学会了吹口哨,可我还是尿不出来。

    之后母亲就不再背了,而是牵着我的手,一边走一边东问西问的。白天都玩了些什么呀,晚上在别人家里都吃了什么好吃的呀或者问我想吃什么呀等等,有时候说的话毫无主题,东扯一句西扯一句,就是为了不让我的魂被小鬼勾了去。

    回到家以后,我就变得很清醒了,甚至有些兴奋,尤其是帮母亲将小鸡抱进鸡窝的时候。小鸡在手上扑闪着翅膀,我就又叫又笑的。瞬间,感觉家里就充满了人气。

    我深深地陷入到对小时候的回忆中,可这种回忆并不美好只会增添我的愧疚。我已经很久没有跟母亲好好说话了。

    想到自己离开家那天是那么的迫切,仿佛一秒钟都不愿多停留。我就越是感到惭愧,我感觉我的脸越来越烫了。我非常希望有人能扰乱我此刻的思绪。我希望小男孩能够大胆地走到我的面前,这样我就可以从那些像沼泽一样的回忆里抽身出来。可是小男孩并没有走过来。

    小男孩刚进门就立马跑出去了,我甚至都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从他身上的衣服猜测他的性别。

    小男孩出去了没多久,又折回来了。这次他走到我面前,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又跑出去了。一边跑还一边兴奋地喊着:“老师来了,老师来了······”仿佛村里能来个老师是件旷古奇闻的事一样。

    小男孩的声音渐渐远去,屋里又被夜幕包裹了。

    过了一会儿,村长回来了,怀里抱着一捆柴。

    “槐序回来了?”村长问。

    我不知道村长说的是谁,但感觉槐序应该是一个人,而且我觉得不回应村长的问话似乎不太礼貌,愣了一会儿,我只好说:“刚刚有个小男孩来过,又跑出去了。”

    我的回答显得有点答非所问。

    村长说:“哦,那一定是了,这小子一天到晚不着家,在外面疯跑,野惯了。”

    村长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责怪,却又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爱。

    村长顿了一会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哎哟,蒙老师,真是不好意思,我真是老糊涂了,也没跟你介绍一下我们家的情况就突然问那么一句。”

    我说:“没关系。”

    然后村长就开始介绍起他家的基本情况来。村长一共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已经出嫁了,大儿子也已经成婚,小儿子在省城读师范。刚刚跑回家又跑出去的是大孙子。村长说大孙子是农历五月出生,因此,为图省事就取名槐序。

    槐序今年已经八岁了,已到了适龄儿童,要在城里早该上学了,但村里的学校条件有限,老师一波接一波的更换太过频繁。之前也上过半年学,之后因为支教老师放假回家之后就再没回来,因此学校被迫放了个长假。当村长说到这里时,我终于明白了当初在支教中心的时候人家为什么对我那么殷勤了。

    村长一边说着话一边前后忙碌,一会儿走进黑暗里,一会儿又走出来。我觉得非常不好意思,却又帮不上忙,这让我颇为尴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村长消失在黑暗里的时候,我就坐下去,当村长从黑暗里走出来的时候,我就站起来。

    虽然我觉得坐立不安,但村长好像并没有发现我的窘迫,村长依旧说着话,忙自己的事。

    过了一会儿,当村长再次从黑暗里走出来,走到我身边的时候,像变戏法一样突然塞给我一包糖果。我以为村长是怕我饿着,先给我包糖填填肚子。说实话,我当时还真的挺饿的。不过,再怎么饿我也不好意思拿村长的糖。于是我百般推辞,说:“村长,我不饿。”

    “你先拿着吧,晚饭还得有一会儿呢。”村长将糖果硬塞到我的怀里,然后就转身去生火做饭了。

    我拗不过村长,最终还是收下了那包糖。不过,之前我已经不止一次跟村长说过我不饿了,所以也不好意思拆开包装,只有偷偷咽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