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寄出去没多久,村长第二次去镇里时,就收到了陈雨馨给我寄来一个包裹,但包裹里并不是收音机,而是她高中时用过的复读机,还有一些她收藏的磁带。包裹里还附有一封信。
陈雨馨在信里说,她对我竟然愿意选择支教这份工作表示很震惊,她说我一点都不顾她的感受,可见我一点都不爱她。她还是坚持以前的想法,要求我去省城找份工作,她父亲可以帮我。为了向我表明事态的严重性,她还说家里一直给她安排相亲,其中有一个相亲对象她父母挺喜欢的,是她父亲的战友介绍的。
陈雨馨这么快就帮我把事办好了,而且比我想要的结果还要完美。我本想给她回信的,但看了她的信以后,我觉得还是不要急着回信为好。即便是写再多的信也没有多大意思,事情也解决不了,还有可能会越弄越僵,因为,我不可能在支教期满之前私自离开。虽然我对这份工作仍然提不起什么热情,但很多事情,要有始有终,这个道理我还是知道的。另外,我也不想让她父亲帮我找工作,否则我在她妈面前永远都抬不起头。实际上我很害怕她妈,尤其在涉及我父母的问题上。她妈的气场实在太强大了,每次见到她我都是胆战心惊的。
大概一个多月之后,我又收到了陈雨馨的来信。我一看信封上的字,我就激动不已,甚至还有点得意,心想,这小妮子,终于忍不住了吧,终于向我投诚了。我正想着如何向她阐述我这份工作的意义呢,我想跟她说杨佳也已经在我的努力下回学校读书了。可展开信以后,我整个人都傻了,彻底傻了。
信的内容很简短,正文的开头就说她要结婚了。接下来就是强调说她依旧很爱我,只是经不住父母的压力和朋友的劝导,而我又是这么的不思进取,所以只好无奈地嫁给那个她并不怎么喜欢的男人。陈雨馨还说希望我去参加她的婚礼,希望我祝福她,说如果得不到我的祝福,她也不会幸福。
不知道为什么,陈雨馨的话好像真的成了一句谶语,后来听说她嫁给那个男人以后日子过得并不怎么幸福。可能真的是因为我既没有去参加她的婚礼,也没有祝福她。
听说那个男人不仅是个纨绔子弟,还有家暴。经常以陈雨馨没有了第一次为由,要么好几天都不着家,在外面跟一些狐朋狗友鬼混,要么一回家就不给陈雨馨好脸色。每次一不顺心就是对陈雨馨一顿毒打,尤其是喝醉酒以后,陈雨馨被打便成了家常便饭。
陈雨馨在以泪洗面的日子里,也曾经偶尔装着无意打听我的消息,但是自从毕业以后我和同学之间的联系并不多。我工作的地方不能上网,也不能打电话,唯一的通讯方式就是写信。可是如今已经很少有人肯花心思去写信了,渐渐地也就失去了联系,因此也就很少有人知道我的情况。有些人只知道我去支教了,而有些人根本就不知道我去了哪里,对他们来说,我就像失踪了一样。我的朋友也在陈雨馨结婚以后就不再跟她有联系,或者知道我情况的也不肯告诉她。
在陈雨馨之前,那个男人曾经交过不少的女朋友。像他那种家庭条件还算优越的人,要交个女朋友并不算难,只是没有一个能受得了他,最后都跑了。如此看来,也就不难理解当初他们为什么那么匆忙就急着把婚给结了。
结婚之前在他们相处的那段时间里,他伪装的天衣无缝,陈雨馨的父母当然觉得很满意,也特别感谢朋友的介绍。逢人就夸自己未来的女婿是多么多么的好,好像纵观世间,唯此一人而已,心里乐呵呵的,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可是结婚以后他那些纨绔的本性就渐渐暴露出来了。每次看见女儿肿着脸回家,身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陈雨馨的父母开始有些后悔当初的草率,但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只能在心里埋怨朋友当初把那个男人夸得天花乱坠,也怪自己太容易相信别人。
随信一起寄来的还有结婚请帖,红红的帖子封面上金灿灿的字让我看着就觉得头昏目眩。我的女朋友结婚了,但新郎不是我。我们并没有正式的分手,到目前为止,可以说她依旧是我的女朋友,依旧是那个在大学的时候和我天天黏在一起的女人、为了维护我的自尊而跟父母吵着要离家出走的女人、恨不能将我们融为一体的女人,但是现在她居然以这种方式无声地跟我分手,这对我来说是何等的嘲讽。
我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但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去恨她。也许不是她绝情,也许她真的是无可奈何而为之,我在心里不断地安慰自己。同时又特别的希望结婚那天她突然出现在我工作的地方,身上还穿着洁白美丽的婚纱,满世界地找我,然后她扑到我怀里,对我诉说心中的柔情,说她逃婚了,为了我。
陈雨馨的样子在我的脑海里有时变得很模糊,有时又是异常的清晰。
陈雨馨结婚的那天是个星期一,那天的天气并没有因为有一个人伤心欲绝而变得像人们想象中的阴沉沉,它依旧万里无云,艳阳高照。按理说,周末休息了两天,重新工作时应该是精力充沛的,但是那天的我却怎么都不能安下心,更提不起精神来上课,心里空落落的。可能是因为我有心事吧。
课没法上了,就算再怎么勉强也只会增加心里的负担,让自己憋得难受,于是我宣布提前放学。
好动贪玩本来就是孩子的天性,要他们整天坐在教室里规规矩矩地听课,他们早就心猿意马了,当听到我说放学以后,孩子们都雀跃起来。有几个年纪稍大的学生好像觉得这前所未有的事情有些不可思议,刚开始还有些迟疑,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就回家去了。
看着孩子们离去的背影,留下孤单的自己,我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泪水不知不觉已经从眼角偷偷地流了出来。
当孩子们都走光了,我的心里又是空落落的,此时觉得学校静的出奇,静的让我有些害怕。我只想尽快地逃离那里。于是我又带着陈雨馨给我寄来的复读机爬到山顶上去。但是这次我却一点都无法静下心来欣赏那些歌声了,就连平时最喜欢的那首《youraisemeup》,此刻听起来也觉得无比的刺耳。
往事就像电影一样出现在脑海里。
在光怪陆离的KTV包厢里,腼腆的我唱着不知谁点了却没人唱的这首歌,而当时陈雨馨就就坐在我的身边。其他的人都在起哄,唯独陈雨馨静静地坐在那里。在别人的起哄中,我一度想过中途停下来,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唱完整首歌,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当大家纷纷走出包厢的门时,陈雨馨给我塞了一张面巾纸,然后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挽着一个女生的手臂走出去了。
当我意识到面巾纸上的一窜数字是个QQ号时,虽然感觉有些不可置信,但还是跟同学说自己有事,然后走进一家较为偏僻的网吧。
之后的某一天,在同学的审问下,我闪烁其词。然后有人大吼一声:啊,天理啊,何在?
再之后,虽然同学经常感叹“天理何在?”,但我和陈雨馨还是交往了,只是我们交往得很是平淡。
很多看似轰轰烈烈的爱情,到头来却只是一场闹剧。而我和陈雨馨的事,如此的平淡无奇,结局也并不怎么样,是悲剧,还是滑稽剧,如今已经没有人深究。
身边的同学都以为我只用一首《you
raisemeup》就把陈雨馨的心俘获了,我也曾一度那么认为。在我们正式交往之后,陈雨馨才对我说,其实她早就认识我。经陈雨馨的提示,我也终于想起来了,我们确实早就认识了,而且还闹了点矛盾。
在一个秋叶落满街的班车点,我一个不小心将一个女生手上的袋子碰到地上,袋子里的东西散落了一地,都是一些女生用的东西。虽然我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但还是跟着一起捡起来。正在我们捡东西的时候,车开走了。
眼看错过班车了,那个女孩生气地打掉我手上正准备放入袋子里的东西,带着哭腔说:“不用你捡。”。
女孩呼呼地捡着地上的东西,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只要是手边够得着的东西就往自己的袋子里装,就连别人随手丢弃的瓶子也往袋子里装。我很想提醒她,但我却只能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没过多久,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声音,等车的人群立马就骚动起来,接着就听见有人说翻车了。
我还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这时旁边一位大妈说:“姑娘,别生气了,这个小伙子也不是故意的。虽然他把你的东西弄掉到地上了,但也正好是在救你啊,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当我抬头看向前方时发现一辆公交车翻倒在地上,一个轮子已经滚出去老远了。再仔细一看,正是刚刚我们都想坐上去的那辆车。一些人正从车窗爬出来,脸上沾了鲜红的血。
陈雨馨说,那个女生就是她。我还开玩笑说,原来她这是以身相许呢。
越是想起以前的事情,我心里就越不是滋味。看着那部曾经觉得精美无比,曾经视作珍宝的复读机,此时也觉得丑陋无比,于是我将复读机狠狠地扔下山去。复读机被我扔得远远的,连一点声响都听不到。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也不知道是否有必要这么做。我想自己可能是在逃避,但却不知道到底要逃避的是什么。可能,我想要逃避的是自己,也可能是孤单吧,可偏偏要逃避自己那是根本无法实现的事情,而孤单也会无处不在,如影随形地跟着我。
过了一会儿,我开始觉得有些后悔了,于是我想下山去找回复读机。可是找了很久却什么都找不到,也没有听到任何电子产品发出的声音,除了风声、鸟鸣声以及一阵阵的松涛。下山途中不小心还摔了一跤,差点被一棵小树桩爆了菊,小臂也被刮出了血。殷红的鲜血慢慢地从我的身体里渗出来,最后滴到地上的枯叶上,响声虽然没有太高的分贝,却依然能敲碎我的心。
当阳光渐渐被山间升起的一层层雾霭稀释时,我放弃了。我又爬回到山顶的那块草地去,躺在草地上想要去欣赏那轮红艳艳的夕阳,但眼泪却早已经模糊了我的视线,形成一面巨大的幕帘,屏幕上像放电影一样不停地滚动着我和她过去的点点滴滴。我觉得世上最残忍的事情莫于此,但却无可奈何,任由时间摆布,任由眼泪肆意。渐渐的,也许是太累了,我居然睡着了,在越来越凉的山顶。
那一晚我没有回学校。
当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觉得头昏脑胀,浑身乏力,轻飘飘的。衣服也都湿透了。
太阳像一个耀眼的金色氢气球一样从山背面的峡谷中升起来,阳光像一双温柔的手拂去叶子上沉重的秋露,轻轻拍打着世间万物的后背,提醒他们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了。
我挣扎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下山向学校走去。平时很熟悉的路途,此时走起来我却觉得异常的艰难,犹如走在一条完全陌生的崎岖小道上。加之蜿蜒的山路被一夜的秋露揉捏得酥软,滑溜,我一路跌跌撞撞,期间还摔了几次,鞋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翼而飞了。
我满身是泥,光着脚回到学校时,学生们都用奇怪的眼神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我,也许我于他们而言还真的就是个陌生人。
我不理会学生们的窃窃私语,直接走进我住的房间里,门也不关就直接钻进被窝里。
外面的学生还在窃窃私语。
一阵风吹来,门“砰”的一声自己关上了,接着又发出“砰砰······”几声以后,门终于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有几个高年级的学生推开门,将脑袋探进来怯怯地问道:“老师,今天还上课吗?”
“不上了,都回去吧。”我说
说完转身,面朝里面,又拉来被子将头蒙住。
“老师,你怎么了?”学生们问道
“我没事。你们都回去吧,明天再来。”我头都不伸出来,闷在被子里面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那几个学生蹑手蹑脚地开门出去了,又过了一会儿,整个院子都安静了。
我觉得头昏脑胀的,身上也是一阵冷一阵热的,还冒着汗,额头、鬓角的头发已经被汗水弄湿了,也许是被自己呼出来的湿气弄湿吧。
我又继续将自己埋在被子里。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声音由远而近,刚开始时只是隐约听见,一阵一阵的。我该不会是走火入魔产生幻听了吧,我心想。可是,叫声越来越近了,也听得清晰了许多,同时叫声也越来越急了。最后,我听到院子里传来“砰”的一声,然后有人推开我的房门,咯咯吱吱的声音混着叫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