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醒来睁开眼睛时,迷糊中看见屋里挤满了人。站在我床边的人群中我只认识杨大哥和村长,其他的,有些只见过一两面,有的连面都没有见过。我听到人群外面有小孩不停地哭,有妇女不断地安慰,说:“蒙老师是个好人,一定会吉人天相,一定会好起来的。”
“醒了,醒了······”看见我睁开眼睛,一个不曾见过面的三十多岁的人激动地叫起来,随即屋内的人群一阵骚动,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也许一个人呼气是微不足道的,但是满屋子的人同时都长长地舒口气时,声音就像一阵阵的松涛一般,又像doublebass的声音。
“蒙老师”村长叫了我一声,随后其他的人也跟着叫了起来,叫声接连不断,就像是在招魂一样。顿时,叫声满屋,在狭小的房间里,分不清是谁的声音,当然,很多人我都不认识,更不熟悉他们的声音。
“安静。”村长说,像是命令,又像是在哀求。
前面的人安静了下来,但后面的人却依旧还在叫个不停。也许他们听不到村长的声音,更不知道里面的情况,只是听到前面的人在叫,也就跟着叫。或许他们觉得这样叫着便可以把我唤醒。
村长没有办法,只好站起来,开始将屋内的其他人往外撵,只留下杨大哥。村长一边撵人一边说:“都出去,蒙老师需要休息。一个个闹哄哄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当其他的人都被赶出去以后,村长把门关上,然后转身向床边走来,但他还没有走到床边,门就被外面的人挤开了。
外面几乎所有的人都集中在门口那一小块地方,挤来挤去的。村长又回去把门关上,然后转身向床边走来,但是很快门又被挤开了。我知道,没有人故意去挤开那扇木门,而是那么多的人拥挤在门口,不小心将门挤开的。如此反复几次以后,村长干脆将门闩插上。这时村民们才终于走开,终于离开门口那块小地方。但是人们并没有离开学校,而是走到窗外,你挤我,我推你的挤在窗口,都想看看里面的情况;有些人无法挤到前面来,目光够不到屋里,于是就直接跑到屋后的那扇窗外面,踮着脚向屋里探头探脑,关切的看着我,谁都没有说话;有些则跑到稍远的高处,远远的关注着屋里的一切。我看不到那些目光,但我知道,那些目光一定饱含着深情。
村长还想去驱赶那些村民,我赶紧止住村长说:“村长,算了,由他们去吧,他们也是因为担心我才这样的。”
村长走到我的床边,说:“蒙老师,你终于醒过来了,可把大伙都给吓坏了。昏迷了两天两夜,整整两天两夜啊。”
“村长,对不起,让大家为我担心了。”我尴尬地说,同时又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我感觉我的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
杨大哥坐在床边一直不说话。虽然平时我们单独在一起时,他就像个话唠子一样,但每当我和村长谈话的时候,他就很少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有时点点头,有时微微扬起嘴角发笑,露出两排因为经常抽烟而发黑的牙齿。他总是这样,每次都是默默地当一名忠实的观众。
“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你在迷迷糊糊中不停地叫着‘雨馨,雨馨······’,想必是个让你刻骨铭心的人的名字,所以你才会在那样的状态下还念念不忘。”村长说
我不想和村长说我与陈雨馨的事情,因为我不想和一个老人说自己曾经的感情。
这种风花雪月的事情,可以说很浪漫,值得用一辈子的时间去捍卫,去回忆。我们在最美丽的季节遇到了对方,也曾经将对方视为自己的另一半。然而,这种事情也可以说很荒唐,因为在最好的年龄段没有好好去读书,没有去获取更多的知识来充实自己的头脑,装饰自己的内心,却将大好的时光浪费在看不到未来的事情上,辜负了青春。
我不想跟村长谈自己的感情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陈雨馨已经结婚了,以后我将不再和她又任何的关系,此时就算我再怎么柔情刻骨也不会有任何意义,而且很显然,此时所有关于她的回忆,对于我而言无疑是最痛苦的。
“村长,我······”我微微闭上双眼,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说下去。我觉得很累,眼皮有些发烫。也许是我不敢去看村长和杨大哥表情复杂的脸和充满关怀的目光。也许是我的眼睛真的很累了,真的需要休息了。
村长说:“既然觉得难为情就不要说了,只要人没事了就好,其他的都不算事。”
是啊,只要人没事就好。村长的话深深地触动了我。我突然想起自己曾经玩过的一款叫做Dota的游戏,在游戏中,在game
over之前,英雄可以无限复活,但是英雄每次复活都需要时间。在等待复活的时间里,无论有多少金币,买了多少的好装备都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当对方攻城略地,击杀队友,拆建筑物时,你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可奈何,因为你还在等待复活。也许你可以逃避,不去看游戏画面,但是无论你怎么逃避都无法改变事实。都说人生如戏,如果可以从狭义上去理解,认为人生如游戏的“戏”的话,那么,我个人觉得人生还不如“戏”,因为在游戏里,只要游戏还未结束,英雄死了还可以复活。但是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单从这一点出发,生命就更值得去敬畏,更应该去珍惜。也正因为这样,我很感动于村长说的“只要人没事就好”。
虽然我很想感谢村长的理解与宽容,同时也很感谢大家对我的关心,但是我却无法找到更得体的语言或方式去表达内心的谢意,我只能简单地说“谢谢”两个字。
在日常的交际中我们也会经常说“谢谢”,但从一个死里逃生的人嘴里说出来时,一定是世界上最诚恳的,也是最真实的感情。其他时候所说的“谢谢”,大多只是礼节性的需要,连说谢谢的人都不知道为何要说,也许只是一种习惯。
村长说:“好了,你才醒过来,需要好好休息。”说完村长叮嘱杨大哥好好照顾我,然后开门出去了。
杨大哥一个劲的点头说:“放心吧,村长,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蒙老师的。”
是的,就算没有村长的叮嘱,杨大哥也一定会把我照顾得很好的,像一个大哥对亲弟弟一般,不,他一定像一个父亲一样照顾好我的。虽然自始至终杨大哥都不怎么说话,但我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担心和焦急。
村长走到屋外,对还站在外面为我担心的乡亲们说:“蒙老师没事了,大家都回去吧。”
屋外传来一个孩子的声音:“爷爷,蒙老师什么时候才能给我们上课呀?”声音带着哭腔。孩子就是孩子,童言无忌,不过也算是对我的一种关心,只是这种方式听起来有点独特。
“很快。”村长说
“很快是什么时候呀?”其他孩子同样带着哭腔问道。
这个问题让村长有些为难,不知如何作答。其实村长也不敢确定我什么时候才能痊愈,虽然我已经醒过来了。也许当村长说“很快”的时候心里同样也没底,仅仅是为了安慰孩子们,也安慰大家而已。
过了一会儿,乡亲们还是不肯离去,村长只好说:“大家要相信蒙老师一定会吉人天相。现在呢,蒙老师最需要的就是好好休息,所以大家还是快回去吧,等蒙老师休息好了,我会在第一时间通知大家。”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大人劝着还哭哭啼啼不肯离去的孩子说:“听话,让蒙老师好好休息。”
有几个孩子又跑到窗前,趴在窗沿上往里看,鼻尖红红的,脸上脏兮兮的,说不清是泪痕还是其他的什么。这些孩子被跑过来的大人拉走了,依旧哭哭啼啼的。大人也不经意间往屋里看,脸上露出歉意的笑容。
他们走了没多久,那些孩子又出现在窗口,小脸依然脏兮兮的,但却可爱至极。一个个挤在窗口,哭着说:“蒙老师,你可要快点好起来,我们很想你。”
我再也忍不住了,我赶紧仰头,我不敢去看那些平时没有关注过的面孔,但是我却无法控制眼泪在眼眶里漫延,眼泪再一次模糊我的视线。这时,那些熟悉的,陌生的脸就像放电影一样一遍又一遍出现在我的泪光里。
我闭上眼睛,不看,不听,也不想,就这样呆呆地靠在床头的墙上。但是全身却在不停地发抖,我想是因为惭愧吧,我愧对老师这个称号,愧对供养我的乡亲们,更愧对那些对知识如饥似渴的孩子们。我从来不曾想过我对他们是如此的重要,不,是他们对我如此的重要。
不知道过了多久,院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当我低下头时,发现杨大哥这个坚毅的七尺汉子眼里明明也噙着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