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全世界的人都睡着了,只有一个人醒着,那么,这个人就会看到一个所有人都看不到的秘密……
这个说法让张琵非常恐惧。
书中另外三个不睡觉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现在,这个地球上只剩下他一个永远不睡觉的人了。
其实,副园长和保健医生说的那个情况不可能发生,因为,不管在什么时间,全世界的人都不可能全部睡着。
有人值夜班。
有人赶夜路。
有人zuo爱。
有人失眠。
有人鬼鬼祟祟准备盗窃。
另外,对于这个地球来说,昼夜总是轮流的……
张琵还是很害怕,夜里,经常一个人冥想,假如这个机会落到他头上,他会看到什么?那一定是超出了人类想像力的一个大景象、大秘密、大恐怖。
那天,罗志文敲响了他的门,说听到电话机在响。
最初,他认为罗志文是因为时时刻刻提防自己,压力太大,在睡梦中出现了幻觉。当罗志文离开之后,他越来越觉得罗志文说的很可能是真事。
天亮之后,他起了床,走到客厅的电话前,拿起话筒听了听,里面是忙音。他拨了幼儿园的电话号,占线。这种情况不太正常,因为,这时候幼儿园还没有上班。他等了一会儿,再拨,还占线。他又拨了两个另外的号,同样,都占线。
这时候,罗志文从卧室走出来,警惕地站在门口,盯着他问:“你在给谁打电话?”
张琵放下电话,回答说:“这电话好像有毛病,拨哪里都占线。”
罗志文半信半疑地走过来,他也拨了几个熟悉的号,果然都占线。
“别拨了,我们检查一下电话线吧。”
张琵说完,顺着电话线找接口。
他发现,电话线一直伸到一个柜子后面去了。这个柜子靠在北面的墙上,是老式的,和其他家具同居一室,显得很不协调。它深红色,上面三分之一是柜盖,下面三分之二是柜身,一把虎头大铜锁,锁得死死的。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似乎很重。
通常,电话线接头都在墙壁上。可是,当罗志文和张琵吃力地把柜子挪开时,却发现地面上有一个方形的小洞,电话线从那个小洞伸进去,不见了。
张琵用手探了探,感觉到这个洞里冒上来一股冷森森的风。
罗志文低声说:“这房子真怪,电话线从地面伸出来。”
张琵没说话,一直看着那个黑糊糊的小洞。
“能不能是盖房子的时候,忘了在墙体里预留电话线,装修的时候,房东把电话线从地面下埋了过来?”
张琵盯着那个小洞没说话。
罗志文又说:“你拉拉,看里面断没断?”
张琵终于抬起头,低声说:“罗志文,你说,这个……是电话线吗?”
罗志文愣了一下,说:“不是电话线是什么?”
张琵没回答。他用手轻轻拉了拉这根电话线,没拉动,就站了起来,说:“别管它了,反正我们也不怎么用电话,这样倒省了电话费了。”
早饭是罗志文做的。两个人在一起生活这一个来月,基本上都是罗志文做饭,张琵偶尔拖拖地板。
上班后,那个回家办手续的男教师打电话来,说原单位的领导找他麻烦,还得一周才能回来。
他打的是张琵的手机,张琵转告罗志文这个消息时,罗志文脸色很难看。张琵知道,罗志文一天都不想和他单独在一起了。
这天是周末。
夜里,张琵不想再让罗志文害怕,早早就关了灯,紧闭双眼,想再与清醒之魔搏斗一番,看看能不能出现奇迹。
黑暗里,时间的刻度不是那么清晰,变成了一团混沌的墨汁,他在这团墨汁中挣扎着。
不知几点钟,张琵快速运转的大脑泛起了一个荒诞的记忆:
有个人听说,若是半夜十二点时,连续敲击电话机的“#”字键一百下,就会接通一个神秘的空间,听到一个标准的女中音对他说话。这个人很好奇,一天半夜十二点,他果然在电话“#”字键上连续敲击了一百下,果然有个标准的女中音响起来!她说——对不起,您拨的号是空号,请查对后再拨。
张琵正在胡思乱想,客厅里的电话响起来了。
这部电话机原来没有问题!可是这个时间是谁打电话呢?认识他和罗志文的人里没有谁知道这个电话号。
可能是房东的。
他爬起来,走出去拿起电话。
“喂,你好。”是个女人的声音。
“你找谁?”张琵很友好地问。他太寂寞了,在这漫长的黑夜里,他多希望有一个女人和他说说话呀。
“我找我的哥哥。你是谁?”对方警觉地问。
“你是找房东的吧?我是租户。”
“我可能打错了。”
“你哥哥的电话号是多少?”
“80084295.”
“错了,这里是80084292.”
“对不起,我是摸黑拨的号。”
“没关系。”
“再见。”
“再见。”
对方把电话放下了。
张琵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竟然很留恋。这个女人的声音似乎弥漫着一股夜来香的气息。
次日是周末。
罗志文上街了,中午的时候,他领回一个女孩。女孩穿得很俗气,一看就是农村来的。给人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头乌黑的头发和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那眼睛闪着机灵的光。
罗志文对张琵说:“她叫水莲,给咱们做家务的。”
“你好。”张琵说。那女孩看了看他,没什么反应。
罗志文说:“她是聋哑人,从甘肃来的。她白天在这里干活,晚上离开。每个月二百元钱。”
“她身份证上叫什么名字?”张琵问。
“她没有身份证。不会写字。”
接着,罗志文用手比划着,向她交代了该做的事。尽管罗志文不懂手语,但是,她很聪明,很快就明白了罗志文的意思。
这一天,这个没有姓名的女孩一直在干活:做饭,洗衣,擦玻璃。晚上,她离开的时候,房子里已经纤尘不染了。
夜里,张琵继续紧闭双眼,盼望沉进梦乡。对于他来说,睡觉比死去都难。
半夜的时候,客厅里的电话又响了。
他坐起来,下了地,走过去接起了电话。
“喂?”
“我找我哥哥。”
张琵笑了:“你又打错了。”
“你是谁?”
“我就是昨晚接你电话的人。”
对方愣了一下,也笑了:“对不起,真是对不起,天天打扰你睡觉。”
“没什么,这也是一种缘分啊。哎,你怎么天天夜里找你哥哥?”
“他天天值夜班,我也没事,就和他聊天。”
“干脆我跟你聊吧。”
“你不睡觉啊?”
“我喜欢你的声音。”
两个人还很陌生,张琵这句话显得有些生硬。对方愣了一下,说:“我的声音好听吗?”
“好听。”
“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
“你在西京吗?”
“不,我不在西京。”
“那你打的是长途。”
“是的。”
“电话费是很贵的。”
“没关系,我不花钱。”
“那就好。哎,你在哪工作?电信局?”
“不是。”
“那你是……”
“以后再告诉你吧。”
“我猜你一定也在值夜班。”
“没有。”
“那你怎么还不睡觉?”
对方久久没出声。不知道为什么,张琵对她这种反应很害怕。
“你怎么了?”
“唉。”对方竟然叹了口气。
张琵更惊异了,难道她也得了睡不着觉的怪病!
“告诉我吧,反正我也不知道你是谁。任何东西都不能永远埋在心里,不然,它就把你的心腐蚀了。”
对方犹豫了半晌,似乎一下鼓足了勇气:“我从生下来就不知道睡觉是怎么回事。”
这次,张琵不说话了,他彻底呆住了。
“你不相信?”那个女人问。
“相信。我只是觉得太巧合了。”
“什么意思?”
“我跟你有一样的病!”
开始,那女人不相信,认为张琵在逗她玩儿。张琵就把自己得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对她说了。
同病相怜,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就拉近了许多。他和她互相讲述着自己的孤独和痛苦,一直到天亮。
最后,张琵说:“我叫张琵。你叫什么?”
“我叫管冂。”
“你在什么地方?”
“一个很远的地方。”
“你不想说就算了。”停了停,张琵又说,“天亮了,该起床了,我们挂了吧。以后,我们每天夜里都这样聊天,好不好?”
那个女人说:“当然好。”
通电话时,张琵感觉管冂近在眼前,一放下电话,她就一下远在天边了。他不知道她在这个世界的哪个角落,不知道她的方位。
那个不知姓名的哑女孩天天很早就来了,给张琵和罗志文做早饭。一天工作完毕,她再静悄悄地离开。
对于她,这个世界是无边的静谧,而她呈现给这个世界的也是一份安静。
果然,管冂天天夜里打电话来。两个人一聊就是通宵,渐渐如胶似漆起来。
一周之后,他们就陷入了爱河。
“过去,我经常苦恼,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结婚。遇到你是天意。”张琵痴痴地说。
“以后,我们日日夜夜在一起,两个人就都不孤独了。而且,我们的爱情里没有噩梦。”说到这,管冂幸福地笑起来。
张琵补充说:“我们在一起就是一个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