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许碰他们, 也不可以监视他们,不可以打扰他们生活!”紫苏气得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猫, 眼看就要扑过来。家人是她的底线,谁都不可以碰。
秦王皱皱眉,连忙稳稳地将她拖在怀中, “寡人没有监视他们。”
“你就是在监视他们!”
“没有!”秦王软了声,“你不要胡思乱想。先用膳。一会儿带你去泡汤。”
秦王牵着她到前面去, 宫人们小心翼翼地忙碌着, 没有人敢抬头看一眼他们。秦王拿起青瓷的小碗,盛了一些滋补的汤, 先是自己尝了一些, 温度正好。正在拿过勺子舀了一勺喂到紫苏面前。
紫苏不觉有什么不妥,他爱折腾就让他折腾去吧,就着他的手将小半碗汤喝个见底。
“今日食欲不错。”秦王放下了碗,又给她布菜。紫苏喜欢的不喜欢的, 都落到她的碗里。
“我不希望你监视着他们。”
秦王的动作忽然一顿, 他觉得有些头疼, “不是监视。只是担心他们不适应。”心底也生了几分寒意, 这感觉真不是滋味。
“哦!”其实这样也好,起码家人的安危是不用她担心的。
“你放心,他们是你的家人, 寡人能拿他们怎样!只是你父亲实在迂腐!”
秦王提到父亲, 紫苏瞪大眼睛唬他, “不许你说我父亲!就算父亲迂腐, 也不许你说!”
“不说,不说。你快吃饭,一会儿去泡汤。”
“还去外面的那个吗?”她想起那个天然的小池子,周围寂静幽美,偶有虫鸣伴奏。置身于其间,仿佛时间都忘记了流淌。
“唔,那个是不行了……等你生下孩子再说……”
孩子,又是孩子。紫苏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什么时候才能卸货呢?卸货之后他也不会这样再这样黏着她了吧。
温泉池内水汽氤氲,宫人们被尽数屏退下去。
紫苏看着他,像那次在骊山上那样。“你怎么不走?”他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她却越发的戒备。
“紫苏……”秦王抬手,拆了她的发簪,那难看的发髻霎时散落下来,散满他的双肩,“簪子寡人先帮你收着。寡人就在屏风后面,不要泡太久,有事叫我。”
紫苏小心翼翼地下到水中,比不得从前跟鱼儿似的自在。她现在有了“货”,时时刻刻都要想着肚子中那小东西。骊山的温泉一如既往的柔滑,淡淡的硫磺味充盈着她的鼻腔,她撩起一捧水洒在自己的面颊上。
兜兜转转了一圈,她又回来了。一切看似回到了从前,又像回不到从前。
突然,她惊叫一声。
声音穿透过屏风落到秦王耳中,秦王皱着眉头就跑了进去。他问过太医的,适当泡一会儿,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他将紫苏一把从水里抱出来,下意识看了看她的身下,没有血……内心平静了些,又颤抖着给她滚上衣物,“还好吗?”
看着秦王被吓得苍白的脸色,紫苏有些不好意思,刚才她太过高兴和惊诧了,“孩子……刚刚动了!”
秦王的眼中爆出晶亮晶亮的光芒,“真的?”大掌颤抖着抚上紫苏的小腹,和前几次的动作不同。他那小心翼翼的举动,像是在完成一项庄严而神圣的仪式。
那孩子像是感受到了父亲的虔诚,在母亲的腹中又动了一下。那轻微的颤动传到秦王的掌心,他的手像被烫到一样弹起,又轻轻落下,感受着振颤后的余韵。
“咱们的孩子会动了,取个什么名好呢?”秦王高兴得像是这个孩子明日就能生出来一样。
紫苏一盆冷水浇下,“还早呢。”
秦王召了宫人进来给紫苏更衣,自己则走了出去。宫人们手脚麻利,很快就将紫苏打整得妥妥帖帖。紫苏走了出去,赵高正躬着身和秦王小声说着些什么。
什么美人,良子的。
紫苏听了一会儿,哦,原来是他的某个后宫要生产了,刚刚发动便让人来请他了。
秦王回身凝视他,她也无惧地看着秦王。她做不到,装作若无其事地对他说,你去吧。但她也不可以对他说你不要去,孩子是无辜的,它无法选择自己是否要来到这个世界。他也难以开口,向她说,他要去看看另外一个怀有他孩子的女子。
等了半晌,秦王才踱步过来,拍拍她的头,“行宫清冷,多穿些衣裳,不要着凉了。夜里若是怕了,就让静姝陪着你。”
紫苏嗤笑,多少个清冷的夜都一人挺过来了,这会儿又怎么会怕呢。
秦王咬牙转身,有时候,责任远比爱重要。
行宫内的日子远比咸阳宫内的精彩,泡汤、出游,还有山珍野味。也远离了秦王那不知何时开始充盈的后宫。
秦王自那日去后就一直没有回来,想是又被那个即将要生产的美人绊住了。
紫苏让静姝给她找了架琴,她对着凌寒开放的傲骨红梅,弹奏着小时候阿母教她的赵地曲子。她对琴棋书画无爱,什么都只学了个一半一半的。
秦王在她身后站了一会儿,看她落寞的样子,还有那断断续续的琴音。不过几天,又有了那种咫尺天涯的感觉。
他到咸阳宫中时,那名美人已经顺利诞下了孩子。那美人秦王不过是见过几次,是有些生分的。他看了孩子,又给孩子取了名,想要赶回骊山。哪知道扶苏又病了,那小小的人儿热得跟个火炉似的,扯着他的袖角一直叫“父王”。扶苏的母亲也在哭,哭得他心烦意乱。
如若人生再来一回,他不会选择再让他们出生。他已经不能将完完整整地自己给紫苏了,他被分成几瓣,他的责任,他对孩子的爱……
紫苏出来时静姝怕她冷到,给她穿了一件又一件衣裳,都快圆成球了。秦王走过去拂开她头顶的落雪,又握住她染了凉意的手,“在外面多久了?这么冷!”
紫苏心里有疙瘩,抽回自己的手。这世上有太多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秦王强硬地拉过她的手,“进去吧!”
“嬴政,不要总是给我这样的错觉,让我以为你很在乎我。你在乎孩子,可以和我直说,我的家人还在你的监视下。放心,我又敢拿你的孩子如何。”
“寡人的孩子?寡人的孩子就不是你的孩子了吗?”
“我宁愿它从未来过!若不是为了父母,我根本不会要它!”紫苏口不择言。
痛,痛彻心扉……
秦王眼神阴鸷,他抬手,轻易地扼住她细长的脖颈,“为什么,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在寡人面前。”
如果那日夏御史不公然顽抗……
如果她不曾为救父出现在他的面前……
如果那时不曾风流一度……
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她回来了,站在他面前。那一刻,他告诉自己,再也不能让她逃脱。
生生世世,永永远远。
他骤然松手,“寡人带你去个地方。”
他松开手来,她已是满眼的泪花。紫苏想要甩开他抓住她的手,他要去什么地方就让他自己去吧,他要说什么就让他自己听吧,她再也不想和这个喜怒无常又残忍的人在一起了。
他的力道再重一些,她和孩子……紫苏心有余悸地摸摸小腹,还好,她和孩子都足够坚强。
寒风烈烈,轻骑飞驰,官道上留下马蹄悠远地回想。
众人见一匹快马自远处飞驰而来,近了,近了,只见那马上的人威仪无比,是秦王!
工人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在监管他们的官吏的带领下,向秦王叩首。
秦王一言不发,抱着紫苏下马,“跟寡人走。”
秦王不牵她的手了,紫苏不习惯地看了看四周。大家都散开去各自忙碌了起来,有的人在做石铠甲,有的人在做马车,也有的人在塑一人多高的陶俑。那些人忙忙碌碌,彷佛他们不存在似的。
她只能跟着秦王往里面走。
秦王敲动机关,石门缓缓打开,随着他们走进,巨大的石门发出沉重地一声响,竟然关闭了!
黑暗中,紫苏心中浮起一丝猜测,这是个陵墓?
秦王不知从哪儿找来火把,点亮了周围。她这才看清他们是在一个甬道之中,甬道的地砖均是由羊脂白玉铺成的,火把在这样的甬道中实在是太渺小,除了近前,再远的地方只能是一片黑暗。
她只能跟着他,在这悄无声息的甬道里走着。
除了脚步声,什么都没有!实在是太寂寥了!
这真的是谁的陵墓吗?这样的人身后会觉得孤单吗?
道路渐渐地明亮起来,紫苏抬头,无数的夜明珠像星辰一样悬挂在高朗的空中,脚下的甬道也不在了。一片望不到边的地面在他们的脚下延伸,还有江河,溪水潺潺流动。天高地广,像是人世的黑夜。
亭台楼阁,雕栏玉树,九层高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