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蒙老将军做开头, 众人也不甘落后,纷纷附和。
这次冬猎不同往年,一则因为过了年关秦王就二十岁了, 到了加冠的年龄,但丞相吕不韦却迟迟不提此事。二则秦王年纪渐长,愈发难以掌控,有歹心的人也到了按耐不住的时候了。
秦王沉声道,“淳于越、蒙恬、蒙毅,你三人分三路带人将围场彻查一遍, 若有半点异样, 立刻来禀。尉缭你带上几个兽医到马厩中去,今夜好生看着马厩。”最后, 秦王的目光落在悠哉得不行的长安君身上,长安君用青瓷茶盖拨着茶,怎么也想不到秦王会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成蛟,你带上家奴,观察今夜行宫内的动向。若有异动, 哪怕是只苍蝇也不要放过。”
长安君有些不情不愿地放下茶碗,“王兄真是体贴,给弟弟我分配了这么个重任。”长安君嘴上这么说着, 脚底下倒是比谁都跑得快。众人还没反应呢,他就脚底生风地走了。他可比谁都想建功立业呢!
秦王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之后, 才坐到桌案后和剩下的幕僚们商量起了明日具体事宜。
赵高悄声进来, 点燃绿釉孔雀陶灯盏上的红烛, 秦王这才惊觉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中时间已然过去许久。玉白的指揉了揉微有酸涩的眉头,秦王挥挥手,“今日就到这里吧。”
有眼尖的一眼就看到了秦王的手,忙询问道,“大王的手是怎么了?”
“今日不小心受伤了。”秦王不愿多谈此事,难道还要实话实说是被个女人咬伤的不成。
“大王明日如何拉弓射箭?”那人不甘心,继续追问,“只怕让那些人看了去,要再兴风雨了。”
秦王也觉得伤口有些微微疼了起来,心知是不久前猎东西时怕是又将伤口弄裂开了几分。这痛忍忍倒也可以过去,只是那些人的口,还不知道会传些怎样的风言风语出去。
秦王半晌没有说话,众人定定地注视着秦王,只见他在那悦动的烛火下,容颜越发的妖娆。突然,嬴政勾唇一笑,“李斯、司马空,你俩将寡人受伤的消息传到丞相和长信侯的耳里去,务必越重越好。”与其被别人嚼舌根,乱了下面人的心;不如将计就计,以退为进。
李斯低眉顺眼,只等司马空天马行空地说了一大堆保证办到的话,这才跪下来和司马空一起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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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苏将苏苏往地下一放,那小东西跑得飞快,一闪身就不见了。几个小宫女看得呆呆愣愣的,不知该抓还是不抓。紫苏环顾周围一圈,没见到静姝,这才想起静姝刚刚挨了板子,应该是在房里躺着。
“先让它玩一会儿再抱回来吧。”紫苏对着离自己较近的宫女轻声吩咐道,“你带几个人去摘些兔儿爱吃的草来,顺便给它找个窝。”
紫苏边说着边在洒了玫瑰花水的金盆里净了手,又接过素面金盒中装的玉润膏匀在手上,清新怡人的芙蕖香飘散开来,在马上颠簸了两三个时辰的身子也顿觉舒爽了许多。又和蔼地对一旁的宫女道,“让厨子宰杀一只兔子,去头、尾、四肢后切成小块后放到釜中熬煮。记住要用小火,煮上半个时辰,把血沫子去了,再煮半个时辰。另再备些莲子、淮山、芡实、茯苓浸在冷水中。”
紫苏已经想好了今天就给秦王做四神兔肉汤,再将野鸡拿去烤了,加几盘清粥小菜,想必秦王可以吃得舒心。炖汤需要时间,秦王又不知去了哪里,紫苏又到卧房里找了创伤药亲自给静姝送去——倒不是说她待静姝有多好,静姝这无妄之灾皆是因她而起,她心里还是有些愧疚的。
静姝趴在床榻上,一副病歪歪的样子。紫苏心里有几分愧疚,可还是含笑道,“你看你,把自己弄成这副惨样,我心里都过意不去了。”
静姝刚受完刑没多久,那帮人可是实打实地打,一点都不手软,现下只觉得半条命都没了。她颤巍巍地道,“是奴婢没有伺候好夫人,挨打也是应该的。”
紫苏叹了一口气,静姝如此忠于秦王,再与静姝争执反倒成了她的不是了。静姝再愚钝也和她无关,人家是秦王一手调|教出来的奴才。
她勉强扯出一抹淡笑,“我带了些创伤药来,是大王前些日子上次的。听说可以促进创伤愈合,消肿化瘀,用了之后疤痕去的也快。我给你上药吧。”
“奴婢怎敢劳烦夫人!”静姝挣扎着就要从榻上起身。
紫苏怕她乱动伤及伤口,连忙摁住她,沉下声道,“既然我是夫人,你是奴才。那么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躺下,我给你上药!”紫苏到底是出身高,这一世虽不说把下人当畜生,但到底是从小就使唤人的,说这些话时已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几分凌厉的气势。
“诺!”静姝垂下眼去,默默垂下泪来。她的身份是何等的卑微啊!
幼时因为家中人犯事而被没为奴籍正所谓墙倒众人推,宫中稍有一点地位的宫人都看不起自己。直到那时还是公子的秦王出现,让人教她了许多她意想不到的东西,再将她安插到赵姬身边。至此,她才过上了不会被宫人们欺负的生活。
可主子毕竟是主子,赵姬时常无缘故地将火气撒在她身上,秦王对她也是恩威并施。若不是秦王有意夏氏,她被安排到了夏氏身边,早就是一颗棋子了!哪儿还能活到今天!只有夏氏,口口声声称自己是夫人,却从不刁难她半分,还给她上药。这份恩德,永世也难以忘记啊!
紫苏轻手轻脚地揭开她的衣物,伤口已经处理过一遍了,可还是不断有血水冒出来凝成了痂。这真的是十板子?紫苏看看静姝的面颊,娇娇嫩嫩的一个姑娘家那些人竟然也下得去手。“你忍着些,衣服被血都黏到背上去了,可能会有些疼。”紫苏眼一闭,手上用劲儿强力一扯,听见一声压抑的闷哼之后,才缓缓睁开了眼。
静姝的背部已经溃烂,除了今日的新伤之外,还有许多斑斑点点的印子和长条形的伤疤交错纵横。
紫苏颤动着手抚上去,喃喃道,“这样的人该有多心狠……”
静姝的泪流得更凶了,她伏在床上哭得一颤一颤的,就是不敢再说半个字。
哪个人没有些心酸的过往,紫苏想到前世的父母,心中也是一阵哀伤,更是不愿再去追问这些伤口的由来了。
上完药紫苏已是满身大汗,舒了一口气后又拉上被子给她盖上才离开。紫苏回了卧房,换了一身衣裳,这才匆匆向厨房走去。
宫中是有专门的食宫的,御厨们在食宫做好了菜肴,再按照等级分发到各个殿中。如今在章台宫中,章台宫虽然只是行宫,但食宫也是不可或缺的。自秦王拨了两个厨子给她后,她便在特立独行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也不用食宫里做好再送来了,均是在自己殿里开小灶。
紫苏一来,厨房里就跪了满地的人。紫苏也不和他们客套虚礼,让他们纷纷起了身该干嘛干嘛去。
她走到釜前看了看,厨子忙道,“奴才按照夫人的说的方法做了,只是不知道对不对?”
紫苏看着那汤沸得均匀,薪火也温温的,血沫子也去的干干净净,一切都很好。人家是厨子,自然比自己老道,哪需要她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人来指指点点。“不错,赏!”身后的小丫头正是之前端水给她净手的那个,唤作琼华——静姝伤了,她身边总要有个可用的人。这丫头看着也十分机灵,且随侍在身边看看,能不能真的养乖了。
那丫头好生伶俐,顷刻之间就拿出两串圜钱,眉开眼笑地递给了两位厨子,却也不多说话。
紫苏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琼华一番,年纪是小了些,但也算是进退得宜。过几年后,定是拿得出手的随侍——事已至此,要出秦宫难上加难,只怕她还要在咸阳宫了蹉跎上好些年的岁月。
厨房里真正需要紫苏做的不多,她无非就是提供了些方法和配料。她脑海中的许多菜肴来自于后世,告诉两个厨子时,两个厨子都大为惊奇,对她颇为赞赏。可论技术,她比那两位还差得远了去了。因此紫苏往往下厨时都是只说不动,可收效却很是令人满意。
待四神兔肉汤入味儿了七八成,紫苏又让人抓了只今日猎的野鸡,在屋子外面生了一堆旺旺的炭火——她想要做叫花鸡。只是这腊月里,要找到荷叶并不是易事。两位厨子和她合作过许多次,看她沉思,心知夫人这是犯了难。其中一人大胆出言问道,“夫人是需要哪味料?奴才们尽力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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