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季宛宁还没去报社的时候,就接到了杨春打来的电话,说她已经从学校请好假出来了。季宛宁问明杨春的地点,便让她在原地等着,季宛宁坐出租车去接她,然后两人一起去医院。半小时后,季宛宁和杨春已经到医院了。
“爸爸妈妈不知道你没上学?”季宛宁问。
杨春若无其事地说:“不知道,我先去学校请了假再出来的。”
季宛宁为了尽可能使杨春少受罪,昨晚特意打电话给自己一位医院的熟人,请她帮忙给杨春做手术。他们挂好号,季宛宁便带着杨春直接找到了那位熟人、从事妇产科工作几十年的王主任。王主任戴着大口罩,大半张脸都遮得严严实实的,正准备给一个病人做人流,让季宛宁她们稍等。
季宛宁和杨春在手术室外间等着。人流不是什么大手术,手术室比较简易,里外只有一道屏风挡着,能清楚地听到里面传出的声音。王主任和一位助手给床上那人做着手术,他们的对话都被季宛宁杨春听见了。
王主任训斥道:“你怎么回事?肯定是撒谎!”
一个听起来很年轻的女声哭泣起来,不住地叫疼。
王主任显得很生气,厉声责问:“到底是不是两个月?你不说老实话,出问题谁负责?我看你这根本不可能是两个月!”
那个女声哭着说:“……两个多月了。”
王主任焦躁地说:“最少三个月!根本就吸不下来!你怎么能这么干?这不是害我们吗?三个月非得做引产手术不可,现在这个样子,大出血是要出人命的!”
季宛宁在外面闻着空气中浓重的来苏水气味,心就已经紧紧地揪了起来。这会儿听到里面传出来的对话和那女人的惨呼,呼吸都觉得有些困难了。她情不自禁回头看了杨春一眼,看见一直满不在乎的杨春也变了脸色,紧张地倾听着里面的动静。
看来里面的情况的确比较严重。王主任和助手一边做,一边不断地商量,而那个女人则不停地惨叫,声音十分凄厉。原本可以很快结束的一个人流手术,一直持续了半个小时,里面的惨叫声才平息下来。王主任从里面走出来,满头是汗,手里拿着个医用玻璃瓶,里面浮着些支离破碎的物体。
王主任摇着头,不无恼怒地说:“这个小姑娘,差点儿把我们害了。明明有三个月了,偏告诉我们只有两个月。本来应该做引产手术,弄来让我们做刮宫手术……还好没出危险,不然问题就大了!”
季宛宁忙问:“已经没事了吧?”
王主任长长吐了一口气,说:“总算没事……”她似乎实在憋不住,又回头冲着里面训斥道,“小姑娘,身子是你自己的,你就这么随便糟蹋,以后有你苦头吃呢!总共一年时间,就给你做了三次,你也太不知深浅了!要是我女儿……”
最后一句话,王主任用了很大克制力才咽了回去。里面那个“小姑娘”穿好衣服出来了,她的年轻令外面的季宛宁大吃一惊,看起来最多十七、八岁的模样,脸色简直如同石灰,没有一丝血色。眼角的泪还没擦干,独自慢慢地往外走,也不跟王主任打招呼,便低头出去了。
王主任痛心地说:“唉,真不知现在这些孩子是怎么回事儿……我们都不忍心下手,你瞧瞧……”
说着,她把那个透明的玻璃瓶举起来给季宛宁看,季宛宁这才发现瓶子里那些支离破碎的物体,竟然是一些残断的极幼小的肢体。更让季宛宁心惊的是,她居然看到一双黑黑的眼睛!
“老天!”季宛宁转开眼睛,不敢再多看一眼。“已经成形了!”
“就是说嘛,让我们做这种手术,心里也真是不忍,胳膊腿儿都清清楚楚,那对黑眼睛珠儿在瞪着你……”王主任摇着头,叹息着,“这女孩子才十八岁,去年到今年来了三次了,这回大概怕做引产手术,骗我说才有两个月……也是我太大意,因为已经面熟,也没检查就相信了她的话,差点儿弄出乱子……唉,要是她父母知道女儿这么糟践自己的身子,只怕要气疯了……”
季宛宁觉得手上一阵锐痛,低头一看,才发现是杨春正下意识地紧掐着她。杨春咬着自己的下嘴唇,脸色煞白,来医院时的镇定早就不翼而飞了。
王主任瞟了杨春一眼,像是意识到什么,直截了当地问季宛宁:“就是这个姑娘要做?”
季宛宁点点头,用眼神向王主任表达着请求,暗示她不要多说什么,以免伤害到杨春的自尊心。王主任领悟了季宛宁的用意,叹了口气,安慰杨春道:“没关系,只有两个月还是不要紧的,你进来吧,现在给你做。”
杨春抓着季宛宁的手不肯松开,哀哀地说:“小季阿姨……”
季宛宁看着杨春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由一阵心疼,柔声说:“别怕,王主任手术非常好,会给你做成功的,一会儿就过去了。”
杨春无可奈何地跟着王主任走了进去。季宛宁在外面焦虑地等着,隐隐听见杨春克制的、痛楚的呻吟声,心里烦乱极了。这时她的手机忽然响了,拿起来一看,却是范丽华的手机号码,连忙跑出手术室,在走廊里接了电话。
“你在哪儿呢?”范丽华问,“我快到报社了。”
季宛宁不想让范丽华知道自己在医院,含糊地说:“范姐,对不起,这会儿我正在外面办事,一时走不开。你就在报社等我一会儿好吗?或者待会儿我办完事再给你打电话。”
范丽华略一沉吟,说:“那好,你办完事给我打个电话吧,我去接你。”
挂了电话,范丽华回到手术室外间,听见杨春轻轻的哭声从里面传出来。她不禁有点儿着急,想问问情况,又不敢打扰医生,只得在外面干着急地等着。好不容易听到里面王主任说“好了”,才松了一口气。
王主任告诉季宛宁,杨春的手术很顺利。回去后注意休息几天,不要做剧烈活动,不要马上洗澡……“尤其注意,最少一个月不能过夫妻生活。”她职业性地叮嘱道,“要是老做这种手术,弄不好会变成习惯性流产,那就会影响以后的生育了。”
季宛宁就像自己承担了杨春的身份似的,情不自禁脸红起来,再三向王主任表示了感谢,然后扶着杨春慢慢走了出去。杨春从出来后就没开过口,一直软软地偎着季宛宁的身体。到了医院门口,季宛宁停住了脚步。
“杨春,你感觉还好吧?”她关切地问道。
杨春点点头,抬眼看着季宛宁:“谢谢小季阿姨,我没事儿。”
季宛宁看看表,说:“我现在得去办事情,就不能送你回家了。我给你叫辆出租车,你自己回家去休息,好吗?”
“我没事儿,小季阿姨,你快走吧,我自己叫车就行了。”
季宛宁还是帮杨春叫了辆车,杨春上车前,季宛宁犹豫了一下,说:“刚才医生的话你听见了吧?现在你也知道了,出了这种事儿女人是很痛苦的……你还那么小,不应该遭这个罪的。”
杨春沉默了一会儿,抬起脸,勉强笑着说:“我知道了。小季阿姨,谢谢你。”
杨春上了车,临开车前,她忽然摇下车窗,提醒季宛宁说:“你答应不告诉我爸爸妈妈的啊。”
季宛宁不无忧虑地笑笑,说:“我答应,你放心好了。”
杨春感激地笑笑,脸上露出一丝腼腆的表情。这种表情衬在她稚嫩得连毛孔都看不出的脸庞上,才显出一种协调的美丽。她扒着车窗,亲密地对季宛宁说:“小季阿姨,过几天我带他来见见你,他……对我挺好的。”
季宛宁心里暗暗叹气。她对杨春微笑一下,无声地摆摆手,杨春也对着她做个再见的手势,出租车便载着这个刚刚遭受了一次成人式的折磨的青春少女,一溜烟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