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林梦秋还能听得认真, 可慢慢的就被身旁人的气息所扰乱,一时没忍住走起了神。
从她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沈彻俊美的侧脸, 以及他凌厉的眉骨,分明的棱角,每一笔都像是上天的馈赠。
真是再没比他更好看的人了。
尤其是他身上透着的冷冽暗香,迷的她只想靠得更近一点, 时间要是过得再慢一点就好了, 让她能一直待在他的身边, 做仰望他的星辰。
“这页的账你算与我听。”
沈彻的手指点着书页,半晌没有听到有人回应,这才拧着眉偏头去看, 就见林梦秋愣愣的在看着他发呆。
从小到大, 他学什么都是最快的, 多少人求他指点一二,他都未曾浪费过这时间,今日难得好心情,没想她居然还不认真的走神。
沈彻半眯着眼,不轻不重的咳了两声。
林梦秋这才回过神来,一脸迷茫的看着他,又低头看看他指着的那页账簿, “啊?爷,你说什么。”
沈彻眉头拧的更深, 顿了顿也不回她的话, 而且冷声道:“手伸出来。”
这句她听见了, 非常乖的把手掌伸了过去, 手背朝上又白又嫩。
“反过来。”
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但林梦秋丝毫没有犹豫的说一步做一步,将掌心毫无保留的递到了他的眼前。
啪的一声清脆的排击声响起,林梦秋瞪圆了眼下意识的将发麻的手掌给抽了回来,疼的五官都拧在了一起。
“好疼。”她可怜巴巴的软声道。
“再伸过来。”
呜呜呜,好疼啊。
可他板着脸面无表情,林梦秋也意识到是因为她方才的走神,他才会生气的,可这也不怪她啊,还不是因为夫君太好看,才让她一时入了迷。
但错了便是错了,她也不觉得挨这手板子有何委屈的。
故而知道会疼,也还是吸着鼻子颤颤巍巍的将发红的手掌递了过去。
巴掌依旧是毫不留情的落了下来,清脆的声音在房中回荡,林梦秋整个人一缩,浑身发颤,眼眶险些要红了,好疼。
可就算是再疼,她也还是咬着牙没有让泪掉下来,半句求软的话也没有,这回甚至连手都不敢缩回来,就这么发颤的伸着。
沈彻看着她发红的掌心,皱了皱眉。
疼也不知道躲,真是个蠢人。
他就像是个严厉的先生,她则是那走神的学子,杏眼一眨最后落下一掌,沈彻才放开她的手,指着方才问过的地方又问了一次。
“这页的账你算一遍。”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还是因为已经疼得有些麻了,最后一下竟然只是听着响,却一点都不疼。
这回林梦秋不敢再胡思乱想了,收起脑子里那些绮丽的思想,乖乖的跪坐挺直身子,磕磕绊绊的开始核算。
看着她重新认真起来,沈彻才勾了勾唇展眉轻笑,这还差不多。
等林梦秋算完,将册子递上去给沈彻审批时,突然听见他嗤笑着指着她的字道。
“你的字是跟谁学的?毫无笔锋软绵无力,甚至连稚子都不如,之前不都说你是苏州才女,如今一见,才知传闻不可尽信。”
林梦秋方才还觉得算的脑子一团乱,听到他的这句话瞬间就清醒了,姐姐确是认真的跟着女先生学了好几年的字。
可她开蒙的晚,喜欢看许多闲书,先生教导时她总有千奇百怪的想法,总会将先生给问倒。
与姐姐的安静沉稳相比,先生自然更加的偏爱姐姐,她觉得无趣便更爱读书识字,在练笔上便稍显懈怠。
这所谓的苏州才女自然是姐姐,可不是她这个半吊子。
林梦秋握着笔绞尽脑汁的想办法,她该怎么把这话给圆回去?
“妾身不过是跟着先生习过几年字,才女万不敢当,这都是女儿家间客套的话,爷可不能当真了。”
她说的很是认真,话语连贯流畅,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沈彻意味不明的盯着她的脸笑,等她编完忐忑不安的停下后,他才淡淡的道:“是吗?”
林梦秋被他这么看了一眼,心已经跳到了嗓子口,她总觉得沈彻像是知道了些什么,又觉得不应该,她瞒的很好,其他人也不会露馅,只能安慰自己不要想太多。
既然撒了第一个谎,就不得不硬着头皮的继续往下编更多的谎言来圆它。
她连连点头,眼睛不眨的继续道:“是真的,妾身到了京中处处都不习惯,不得已才将笔墨功夫闲置了,说起来实在是愧对先生。”
只是在说这话的时候,她的手指在不安的扯着衣袖,眼睑低垂着,就是不敢正视他。
若不是沈彻已经知道她不是林梦媛,或许还真就信了。他之前竟然一直没发现,她都是在骗他,真是个满口谎言的小骗子。
沈彻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的纸笔,许久才道:“那倒是我错怪了你。”
林梦秋以为他信了,正要把提着的心落下,就听他勾了勾唇又道。
“既是觉得羞愧,便将手上功夫重新捡起来,也好让我见识见识苏州才女的真实水平。”
林梦秋:……
除非是再给她五年,不然就算是天天练,她的这一□□爬般的字也不可能赶上林梦媛的,她现在承认错误还有机会吗?
“爷,不是妾身不想写,只是妾身未曾将字帖从家中带来,等下次得空了,回娘家时再带来,您看可好。”她还在垂死挣扎的拖延。
“你平时临谁的字比较多?”
林梦秋不明白怎么话题跳的这么快,就下意识的说了个前朝女词人的名讳,说出口才反应过来不对,这位女词人身世坎坷,她的字并不是婉约柔美的派系,反倒带了些笔走龙蛇的洒脱随性。
果然沈彻的眉峰微挑,露出了个讶异的神色,“倒是未曾看出来,你会喜欢她的字。”
糟了糟了,姐姐的字小巧秀美,柔中带着细腻,平日常临的自然是这类书法大家的字,这与她所说的大相径庭。
这回恐怕是要被发现了,林梦秋的手心脚心都在冒汗,心在砰砰砰的乱跳,正想着要是沈彻继续问,她是不是该立刻装头疼躺下。
就见沈彻只是疑惑的问了句,就跳过了这个话题,“既是能临她的字,那也能临得了这个。”
说着他转身从书架上摸出了一本没有署名的字帖,丢在了她的怀中。
林梦秋赶紧手忙脚乱的接住,翻看一下,里面的用笔是她从未见过的浑厚遒劲,字透纸背挥洒自如。
这不像是她曾见过的任何一位大家之笔,反倒有些像……
林梦秋小心翼翼的抬眼看着沈彻,“爷,这是您的字吗?”
沈彻既没说是也没否认,却让林梦秋更加的确信,这就是他的字,而且是他少年时的字,不仅矫若游龙,还有股要冲出纸张的风发意气。
原本还想再找理由的林梦秋,一看到这字眼睛都直了,只要是沈彻的字,她一定认真学,唯独怕把他的字给临丑了。
当然,沈彻也不给她任何思考的机会,直接拍板把事情给定了下来。
她不是很喜欢骗吗,那就看她如何接下去演。
就这般,林梦秋稀里糊涂的每日多了项要做的事,便是抽出时间来练字。
*
接下去的一整日,沈彻都待在府上。
两人一同用了午膳后,沈彻要去书房,她也正好去前院见管事。好似前几日他生气的事没有发生过一般,又回到了之前的相处方式。
没想到刚出房门,就见沈少钦抱着几本书进了院子。
碰上了客人当然不能当做没看见,再说她也挺喜欢这个温柔的三弟,就上前同他见礼。
“见过大嫂。”沈少钦看了她一眼,脸就红了,飞快的埋下脑袋,规规矩矩的不敢多看一眼。
林梦秋看他拘谨,还很善解人意的宽慰他,“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客气,来找你大哥的吧?他这会在书房呢,你去找他吧。”
沈少钦听到她温柔的声音,脑袋埋得更低,脸也更红了,忙不及的点头说好,知道她要去见管事,还说了句辛苦大嫂。
等目送她的背影离开。才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脚步不停的往书房去。
沈少钦比沈彻小五岁,从小便最喜欢这个大哥,甚至抓周宴上也毫不犹豫的朝沈彻爬去,紧紧的抱着他的手臂不放手。
等到长大了,别人问他以后长大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他的回答一定是,‘要做个像大哥那般的英雄’。
他不觉得自己在沈彻的光辉下长大是被埋没,反而以此为荣,并朝着他努力。
可惜他在武艺上并无天赋,再加上陈氏觉得舞刀弄枪的容易磕着碰着,她心疼,便劝他不许再学,他也只能把精力都放在读书上。
等再大些,他也渐渐的能感觉到,大哥与母亲之前似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但就算母亲话里话外的不许他与大哥亲近,他也依旧喜欢往他书房跑。
直到沈彻出事,搬到了这方小院里,变得寡言冷语起来,沈少钦也还是乐此不疲的来找他,即便十次里九次都会被拒,也改变不了他对沈彻的追崇。
“大哥,我这次做了篇文章,先生也夸好,我便想带回家给大哥看看。”
沈彻拧着眉,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案宗,淡然的道:“拿来吧。”
才走了个黏人精,又来了一个,今日他这份东西是注定看不完了。
林梦秋从前院回来时,天色尚早,正想到书房门口问问沈彻晚膳想要用些什么,就碰上沈少钦从屋内出来。
此刻的他与晌午见到时判若两人,那会他像是棵新长成的翠竹,朝气腼腆,可这会他就像是霜打的茄子,整个人恹恹的,见了她依旧是恭敬的见礼,却低落的很。
“三弟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交了文章给大哥看,被大哥指出了不足之处,有些泄气。”
书院的先生会给他留面子,可大哥不会,他言辞犀利的将问题一一指出,沈少钦倒不觉得沈彻说的不对,甚至还高兴他能直言不讳。
可同时又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没有长进,他是沈彻的弟弟,却什么都做不好,实在是丢他的脸。
学问上的事,林梦秋就帮不上忙了,只能安慰他:“你大哥这是精益求精为你好,要求自然会高些,你别往心里去。”
“我明白,我心中感激大哥,我这就回去把这些毛病都改了,明日再来。”
林梦秋很欣赏他的这份勇气,点头说好,看着天色快到用晚膳的时辰了,还客气了两句:“三弟不如留下一道用晚膳。”
沈少钦先是惊喜的抬头而后又垂下脑袋,“多谢大嫂的美意,只是母亲这几日身子不爽落,我难得在家,还是得多陪陪母亲。”
她本就只是客气,被拒绝之后也没多留,送着他出了院门,才折返回去。
想要到书房外问两句,没想到就被侍卫给拦了。
“爷说有政务要忙,世子妃若无要事还请回吧。”
林梦秋记得他用膳时桌边的案宗,知道他确实是有事忙,虽然有些失落,但不能打扰他办正事,只能一步三回头的回了屋子。
书房内,沈彻站在窗牖边目光微沉,方才林梦秋和沈少钦在院中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了眼里。
他明知道这两人规规矩矩并未有半分逾越,可就算是这样,他心中依旧是有股难耐的气,让他想发又无处发。
沈彻此刻还不明白这是什么缘由,只是顺着本能的不想见她。
别说是让他回卧房去睡了,便是晚膳都未出书房半步。
林梦秋等了一晚上,也没能等到沈彻出现,只好遗憾的去沐浴更衣,睡前还不忘写了小簿子顺带练了几张大字,而后亮着烛火等了一宿。
第二日,当她醒来时,就得知沈彻已经出门办差了。
但这次与上回他刻意躲着她又有不同,他让阿四留了话,说是这几日有案子要查,或许一两日都回不了府,让她别忘了练字。
以及,夜里不必等他。
得了准信,林梦秋才松了口气,然后认真的照着他留下的话去做。
白日里先处理府内事宜,空了便摸出他的字帖,认真的临摹,争取等他下次再看时能有进步。
直到这日,她在前院花厅见完管事正打算要带着丫头们回后院。
就碰上绣房的妈妈向她禀报,入春该换春衣了,去年的都已经不好穿了,得给府内上下全部重新制衣。
“下人们的衣服都已在册,唯有主子们的还需您亲自过目。”
林梦秋为此不得不多耽搁了会,还让绿拂差人去各院问,像老太妃和陈氏的身份她是做不了她们的主的,还有沈彻的衣服也得等他回来再说。
她处理完这些事时,也已经是下午了,绿拂领着人去了各院跑差事,她便带着红杏回小院去。
没想到还未到花园,陈氏身边的丫鬟就匆匆赶来,“世子妃,夫人有事请您过去。”
林梦秋从上次拿了对牌后,也有多日不曾见过陈氏,虽然林梦秋不想见她,可只要她占着母亲的大义一日,她便必须得走这一趟。
可到了正院陈氏却只是让她在厅中候着,说是夫人这会不得空,马上就来。
林梦秋也不知她在搞什么鬼,只能坐下等她,一盏茶下肚还是不见陈氏的踪影,她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有等她的功夫,她回去多写几张大字不美吗?!
就在她等得不耐之前,小丫鬟神色慌乱的走了出来,“让世子妃久等了,我们夫人说她这会突然头疼的厉害,怕是没空见您了,本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问问春衣之事,方才绣房的妈妈已经来过,便不劳您费心了。”
林梦秋觉得有些奇怪,这丫鬟明显与方才的神色不同,难不成是陈氏真的病重?
她就多留了个心眼,起身告退时让红杏一块注意着周边的可疑之人。
没成想还真让她发现了,正院内的下人皆是神色异常,好似在掩饰着什么事,而且林梦秋还发现了一个熟人。
那个本该被赶走的廖管事,竟然又出现在了正院,大约是陈氏自己都没想到他会出现,故而她一来,就想尽办法的拖住她。
难道陈氏昏了头,想要在春祭上下手?拖着整个王府一起挨罚?还是说想要对沈彻有何不利。
林梦秋思及此,便不敢再坐以待毙。
给了红杏一个眼神,两人假意出了正院,实际注意着廖志波的动向,看着他从后院门贼眉鼠眼的溜出去,像是要去见什么人,两人便不远不近的跟了上去。
直到跟着他拐进了个僻静的小院,林梦秋才发觉不好,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院门处已经站了个人,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
沈彻原是不打算要回府,他已经在外熬了一日,本想将此案一举勘破,可到了快用晚膳时,却想起了那碗米粥。
虽然平平无奇,可入胃之后浑身舒畅,他为自己找了个理由,在袁立问起时,毫不犹豫的说回府,隔日再查。
等回到了小院,迎接他的却是冷冷清清的屋子。
一问才知道林梦秋没人,这个时辰她能去哪?
“世子妃这两日都在忙府内的事,方才丫鬟来说,好似去了正院夫人那。”
听到夫人二字,沈彻就沉了脸,“天都黑了,便是再重要的事也该办完了,让人传我的话,叫她回来。”
阿四屁颠屁颠的就跑去办了,沈彻则是坐在屋内翻看她留在桌上的字帖,还算写得认真,拧着的眉也渐渐的舒缓下来。
等了一会,还不见人回来,正要派人再去找,就见阿四满脸急色的跑了进来。
“爷,不好了,世子妃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