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沈彻没说, 林梦秋定是看不出有何不同,但有了他的提醒,她再去观察就能发现端倪了。
这是个十分简单的农家小院,却处处透着精心, 绝非普通的农户所能做到的, 可陛下的禁卫军为何会在这里呢?
“我观二位应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太太, 寒舍简陋, 只能先委屈你们将就一二了。”
“不委屈不委屈,能得姑娘援手,我们已经十分感激,不知姑娘与义士如何称呼?”
“乡野粗鄙之人不如大户人家来的讲究, 你就喊我莲娘吧, 至于我家那个,更是个粗人, 他姓穆,你们喊他穆天便是。”
林梦秋仔细的将他们的名字记下,有来有回的报了自己的家门, 但沈彻既然说了他出自禁军,沈又是国姓,她就留了小心眼没有说姓沈。
不姓沈又该姓什么呢?
她的眼里露出一丝狡黠的光亮,笑眯眯的道:“我夫君姓林, 我比姐姐小两岁, 莲姐姐喊我梦娘便是。”
沈彻原是敛着眼四下在打量周围,冷不防的听到她的话,不着痕迹的勾了勾唇角, 真是个小机灵鬼, 连他的这点便宜都要占。
这是想要让他跟她姓?
林梦秋本就长了张无辜又淳善的脸, 再加上她的诚恳和示好,渐渐的让莲娘放下了戒备,真心的与她结交起来。
莲娘听闻他们夫妻刚成亲不久,初次出门就遇上了这样的事,这位公子天人之姿却双腿有疾,如今夫两人都身受重伤实在是可怜。
说到最后,甚至还把自己的卧房让出来给他们住,林梦秋知道自然是不肯的,不管这对夫妻是什么身份,能收留他们便已是大恩,怎么还能抢了他们卧房呢。
“隔壁还有间新盖的屋子,是打算留给孩子的,床榻也都齐全。你们两伤的如此重,睡得宽敞些也免得不小心碰了伤口。你若真心喊我声姐姐,便不要再推辞了。”
林梦秋这才惊喜的看向她的肚子,莲娘高挑纤瘦,她提起林梦秋才发现她的小腹确实微微隆起,连连的道恭喜,莲娘难得的露了个羞赧的笑,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更加的温柔。
“刚怀上四个月,本是有许久未进山了,可我这几日什么都吃不下,我那傻相公就想给我采些野菇山果这才临时进的山,没想到就碰上了你们。”
这还真是托了宝宝的福,山谷内的地形复杂,若不是有他们带路,凭她和沈彻就算能出来,也要废上更多的功夫。
林梦秋越发的感激,摘下耳坠子,塞进了莲娘的手中,“莲姐姐莫要拒绝,这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却是我亲手画的花样找人制得,红石榴花寓意吉祥,留给姐姐讨个好彩头。”
耳坠子是石榴果的形状,中心还有红宝石点缀,不仅好看还心思巧,莲娘以前也曾见过不少好东西,并不是拘泥扭捏之人,知道她不收林梦秋心中愧疚,便收下了。
而后抱出新的被褥为他们换上,刚问林梦秋晚上想吃什么,就听见屋外穆天在喊她,“这里有些膏药,平时他受伤都会涂,再重的伤也能很快痊愈,你们休息会,我去准备饭菜。”
等确定莲娘出去后,林梦秋才松了口气,看着刚换上的被褥,以及屋内整洁的布置,靠近沈彻轻声的道:“爷,他们瞧着不像是坏人。”
沈彻嗯了声,神情淡淡的像是对此事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想着便朝她勾了勾手指,让她坐在他旁边的床榻上。
林梦秋不疑有他,乖乖的坐好,没想到他却动作飞快的撑着手臂将她正面压下。
“我是何时改姓的林,怎么我不知道?”
林梦秋这才想起来自己方才一时情急忘了与他商量,这会有些心虚的吞了吞口水,怯生生的解释。
“爷,我是怕泄露了您的身份。”
“是吗?赵钱孙李哪个都行,怎么这么巧,偏偏就是林呢。”
她要是说,她真的只是下意识的反应,根本没想占他的便宜,他信不信?
很显然他此刻的样子看着是不信的。
沈彻就这么目光深邃的盯着她,非要听她说个所以然来,见她犹犹豫豫的说不出话来,头往下凑的更近了些。
黯着眸子继续算账:“方才有人在时,不是还一口一个夫君,怎么现在又成了爷。”
这点他已经不满很久了,刚刚听她向那莲娘介绍他时,喊他夫君喊得顺口的很,心中也忍不住的愉悦。
可不等他高兴太久,这人一走,称呼就又改了。
沈彻忍了许久,终究是忍不住了,怎么,喊个夫君还要偷偷摸摸的?
林梦秋根本没想到他会在意这件事,而且要她选,自然是夫君更喜欢,只不过记着他上回让她喊爷,便不敢逾越,一直守着自己的小心思。
这会见他不高兴,心中还有些说不出的甜蜜来。
她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的夫君是沈彻,天下第一好的沈彻。
见他还是黑着脸看她,林梦秋也不知哪来的胆子,手臂勾上他的脖颈,而后仰着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羞红着脸,娇娇的道:“下回不会再喊错了,夫君。”
沈彻眼底是翻腾的欲/念,对她的主动格外的受用,根本不给她逃走的机会,贴着她的唇加深了这个吻。
外头还有陌生人在,沈彻也不能真对林梦秋如何,听她学乖了,这才放开了她,等两人分开时,都有些气息不稳。
林梦秋总觉得这两日过得极为不真切,好似这么一摔,两人间的关系便发生了变化,快的让她觉得像做梦,但她清楚的知道,这不是梦。
“我为夫君上药。”
等再坐起时,她还是有些许的脸红,明明成亲许久,却像是刚嫁给他似的,怎么都羞不够。
沈彻也靠着床榻面带笑意由她扶着坐起,闻言轻哼了声,哑着声音缓慢的道:“那便多谢娘子。”
林梦秋拿药的手因为这个娘子而微颤,飞快的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又快速的埋了下去。
呜呜呜,他喊她娘子了!
她快高兴的要立地成仙了!
等靠近时,沈彻才发现,她的耳朵尖都红透了。
这便够了吗?
真是个容易满足的小骗子,可他还觉得不够,要将他之前犯的错全都给补回来才行。
屋内浓情蜜意,屋外穆天正在搭瓜藤,这个院子的每一处都是他们夫妻两亲手搭的,从无到有,每多一样东西便多一份满足。
莲娘取了帕子为他擦去额头的汗,温柔的问他,“累不累?要不要先歇会,我便是再想吃,也没有让你今日就变出来的道理,你呀,性子就是太急了些。”
“我只是不想你再受委屈。”
能从他口中听到甜言蜜语实在是难得,莲娘没忍住的红了眼。
穆天接过她手中的杯子喝了水,见她眼眶发红,赶紧咳了声转移话题,戒备的看了眼屋子的方向道,“这两人如何?”
“我就说你多心了,应当不是宫内派来的人,倒真是对落难的小夫妻,看着如胶似漆的,只怕是新婚燕尔,也是可怜,好好的遇了山匪。”
“不是就好,我只是怕……”
“我们都已经躲到了这,他们是绝对找不到的,放心吧。”
穆天丢下手里的东西,轻柔的将莲娘搂进了怀中,“你会不会后悔?后悔放弃了宫内的生活,跟着我一个粗人过如此清贫的日子。”
“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不自信,我若后悔,还会给你生孩子?现在这样便很好,就算锦衣玉食也不如你为我亲手搭的瓜架。”
“好,我再也不问这种傻话了,便是再有宫中的人追来,我也不会让他们带走你的。”
莲娘拉着他的手去摸自己的肚子,温柔的笑着安抚他,可心中却依旧忧虑,越是怀上孩子,她越是不安起来。
若当初只是他们两私奔出宫也就罢了,几年时间过去,宫内的贵人们早该忘了她这不打眼的人物,但烦就烦在,偏偏让她撞上了那样的事。
她原是陛下后宫中一不得宠的小才人,进宫之前她与穆天便已是青梅竹马,情定三生,可惜家中势弱,想要送她进宫博一番作为,根本不顾她的想法。
这才不得不与穆天宫墙两隔,庆幸的是她入宫之后,只在选召当夜见过陛下一面,并不得陛下欢喜,之后也再无机会见过陛下。她本以为此生将老死宫中,命运却让她再次见到了穆天。
可她既已是陛下的人,他已入禁军还有锦绣前程,莲娘自然不想拖累穆天,起初更是连见都不肯见他。
直到这傻大个,喝醉了酒夜里闯入了她的宫内,要带着她去见陛下,要带她出宫,哭着说此生此世都不会娶别的女子。
那也是她头次知道,原来如此高大挺拔的他也会哭,她便什么都管不了了。
家族性命规矩,她统统都不要了,只想和他离开这深宫,去过只属于他们的生活。
只是出宫说的简单,真正做起来可就难了。
她也好几次想过要退缩,真正让她下定决心的是,她无意间撞见了一对男女在偏殿幽会,她离得远看不清女子的样子,却记住了那男人的脸。
竟是陛下的亲弟弟,南阳王沈弘毅。
最为糟糕的便是,她匆匆离开时,好似落下了簪子,她到住所后一直忐忑不安,最后才下定决心与穆天出逃。
穆天先在外找了与她身形相似的女子尸首,而后趁她将宫女们支开后,在寝殿放了把火,两人就势离开了皇宫。
原以为这样便能万无一失,不被人发现,可没想到两人还未安顿下来,追兵便先到了,抓拿的理由是他们私奔,但莲娘知道,一定是那位贵人发现她知道了那个秘密,所以要杀人灭口。
他们没办法,只能不停地躲藏,如此东躲西藏的过了几年,才在此处安顿下来。
好不容易过了几年没有追兵的安稳日子,如今还怀上了孩子,自然是处处提防,唯恐出了岔子,坏了安宁的生活。
“穆郎,他们不像是坏人,就当是为孩子积德。”
“我都听你的。”
穆天为了不被认出,还留了胡子,皮肤也被晒得黝黑,但她却更加的喜欢他了。
莲娘依偎在他的怀里,而被沈彻打伤了的猎犬正可怜兮兮的趴在地上,时不时的冲着男女主人呜咽的喊两声。
眼见天色又要暗下来了,莲娘才推了推穆天,让他去挑水,她去准备晚饭。
再进屋时,两人都已经上过了药,沈彻靠在榻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而林梦秋则是借了针线,在缝补自己的衣服。
偶尔抬头看一眼身边人,那眼里满是要溢出来的温情。
莲娘正好就看到了这一幕,心中更是坚信这两人不会是坏人,怕扰了沈彻休息,便轻手轻脚的拉了林梦秋到外间说话。
“妹妹若是不嫌弃,我那有今年新制的衣裳,可以给妹妹先换上。”
林梦秋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嫌弃,跟着她去换了衣裳,又抱了身穆天的新衣回屋给沈彻。
没想到她回屋时,沈彻刚好要起身,他动作看上去有些急迫,但因为身上有伤而显得狼狈,在看到她出现时,眼里的寒光才弱了下去。
可话语依旧冰冷,还带了些许压抑的怒火:“你去了何处?不是让你不要乱跑。”
林梦秋知道他这是在担心,不然也不可能弄的自己如此狼狈,外加之前答应了他的话没做到的心虚,只得脚步加快的到了他身边,扶着他重新坐下。
而后拉了拉他的衣袖,“夫君,我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话,在你睡着时乱走动。”
呵,认错人得快有什么用。
她知不知道当他醒来发现她不在时,内心有多少的慌乱,这才会不顾所有的去找她。
沈彻冷着脸,毫不留情的将衣袖从她手中扯了出来。
林梦秋没有衣袖扯了,换成去拉他的手指,轻轻的晃了又晃,“莲姐姐看我的衣服都破了,给了我新的衣衫,你看,好不好看。”
说着就起身在沈彻的面前转了个圈。
沈彻这才发现她换了衣衫,是件嫩黄色的春衫,她穿莲娘的衣服略微有些宽大,方才改了尺寸,如今瞧着正是合身。
本是最普通不过的布料,样式也尤为简单,偏偏穿在她的身上,犹如春日枝头的杏花,灵动又娇俏。
真是可恶的骗子,不仅撒娇还用美人计。
他撇开脸去,根本就不看她。
林梦秋就跟着也挪到了另一边,如此反复几次,沈彻终于不耐烦了,“身上不疼了?坐下。”
虽然语气依旧不善,但林梦秋发现他的脸色已经没那么冷了,就挨了过去,“夫君,莲姐姐是好人。”
好人坏人若只是靠眼睛便能分辨,这世上哪还有如此多冤魂野鬼。
他不置可否的冷哼了声,这对夫妻的身份绝不像表面看着的简单,到底是不是好人,还需要再观察观察,也就是她蠢,何时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林梦秋见他神色松动,再接再厉的抱着他的胳膊一通撒娇,总算是把沈彻的那张臭脸给哄好看了。
等换上穆天的衣服,外头也喊开饭了。
晚饭是莲娘做的,三菜一汤,基本都是素菜,春笋野菜还有蛋汤,甚至比不上王府内下人的伙食,可林梦秋却吃得很香,连着吃了两碗饭。
“莲姐姐的手艺真好,不像我,什么都不会,连个粥都熬不好。”
沈彻不是挑剔的人,行军时没吃食,各种各样的苦他都试过,他只在意菜安不安全,尝过确定无毒才放心。
正喝着汤,就听到林梦秋的话,险些呛着,她这是还惦记着上回那粥的事,故意要说给他听的?
当初还不觉得,如今想想她确实有些委屈了,顿时手里的汤也不香了,止不住的懊恼,她头次亲手为他熬的粥,竟全被他给洒了。
若有机会,得把那粥给补上才行。
也不知怎么的,林梦秋和莲娘格外的投缘,两人从上桌起嘴便没停过,从吃食到衣服再到孩子的小衣服,什么都能说。
沈彻难得见到她有如此合眼缘的人,也不去打断她,无趣的抬头去看,才发现对面的大高个也在坐着发愣。
两人的目光对上,竟然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几分的同情,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无奈。
最后还是穆天忍不住的拉了拉莲娘的袖子,“天色不早了,就算你不困,孩子也该休息了。”
莲娘这才依依不舍的停了嘴,她享受和穆天待在谷中无拘无束的日子,但也许久没遇上能聊这些女子之事的人了,她是打心眼里喜欢林梦秋。
“是我一时忘了时辰,妹妹身上还有伤,该早些歇息才好,明日我便让穆郎送你们出谷。”
林梦秋也很喜欢她,但没什么比出谷回家,更有诱惑力的。
两边互道了早些歇息,梳洗后吹灭烛火上床。
终于能不用睡坚硬的石床,林梦秋觉得好幸福,昨夜都已经同睡过了,今夜她也不再矫情,等沈彻上床后,就乖乖的在他身边躺下。
眨着眼看着沈彻,又甜又软的道:“夫君,我还想听昨晚没说完的故事。”
而后沈彻低沉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半斤就窝在角落的草篮子里,缩着脑袋,听着床上两人说话的声音,闭上了它的红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夜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沈彻看着枕边人早已沉沉的睡去,才为她掖了掖被角,自己则是仰面朝上,睁着眼想事情。
在陌生的地方,他是不可能安然入眠的,今夜注定又将是个不眠夜。
就是不知,明日出谷后,又会是番什么样的场景。
第二日天蒙蒙亮,林梦秋还在睡梦中,外头就传来了争执声,以及兵刃相见的打斗声,沈彻瞬间睁开了眼。
轻轻的将枕畔人给喊醒,披上外衣一道朝外去。
看到沈彻出现,打斗中的一方顿时停下了动作,惊喜的朝着他道:“爷,您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