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袁立和阿四, 他们身后还跟着两三个人,看着大家的状况都不是很好,尤其是袁立手臂上还缠着伤布,脸上也带着伤, 应是与那日的杀手厮杀留下的。
不知他们是如何找到的这里, 此刻正在与穆天对峙着, 两边剑拔弩张,方才的声响便是这发出的, 见他们还要打, 沈彻这才抬手喊了停, 袁立等人立即收了刀剑, 迎了上来。
阿四一看到沈彻, 连手上的兵刃都丢了,激动的小跑着上前,看了沈彻又看看林梦秋, 而后跪着向前。
“都怪奴才守护不力, 才害主子遇险身受重伤, 奴才愧对主子自去领罚。”
阿四是沈彻的贴身侍从,他出了事, 阿四确实有责任, 但作为亲卫队领队的袁立,让主子遇险出事, 就更加的难辞其咎。
他连请罪的话都不敢说了,只是直直的跪着,身后的亲卫与他一样, 将手中利剑举过头顶, 这是要请沈彻亲自决裁。
沈彻面覆寒霜, 拄着拐杖再由林梦秋扶着缓慢上前。
跟在他身边的人都知道,他不喜欢别人盯着他的腿脚看,此刻所有人都是低垂着眼眸不敢多看一眼,也没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都在安静的等待着狂风暴雨。
沈彻冷着眼不发一言丢掉拐杖,直接的举起了袁立手中的长剑。
这把剑是当初他赐给袁立的。
长剑出鞘寒光乍现,剑身划破空气直直的朝着袁立刺去。
林梦秋不忍看,只是撇开了眼,但没有为他们开口求情。
沈彻作为南阳王世子,作为曾经的一方将领,他有自己的规矩和奖惩,若人人都去打破这个规矩,他又如何得以树立威信,又如何能服众。
长剑碰触衣布发出难听的刺啦声,随后袁立手臂上的白布被挑开,露出了狰狞的伤口。
沈彻见此,神色依旧未改,只是剑锋偏转,从袁立的脖领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而后直直的插在了他身后的石缝间,声音清脆的令人不寒而栗。
袁立已经做好了要赴死的准备,没想到会峰回路转,一睁眼便对上了沈彻那双墨染的黑瞳,瞬间感觉到了他眼中的戾气,浑身发着颤重重将额头磕在石上。
“现在杀你太过便宜了你,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他的声音冷厉透着浓重的杀意。
“谢主子不杀之恩,属下定当竭尽全力,找出主使之人。”
沈彻到安阳,是为了引诱二皇子和辛家出手,可既能用到震天雷,又能在他身边安插眼线,就绝不是他沈敬宸的手笔了。
一定还有人在背后操纵着这一切,从惠妃对舒嫔下手开始,就有人一直在布局。
不论是谁,此人都成功的激怒了他,鲜少能有人或事拨动起他的情绪,但等他真的愤怒时,便无人能拦。
遇神弑神,遇佛屠佛。
莲娘也已经听到动静跟着出来了,她站在穆天的身边,紧紧的抱着他的手臂,即便不用说,他们也该知道,沈彻的身份不一般。
此刻,他们的脸上已经没了昨夜的笑意,尤其是穆天,从看到这些人出现起,神色就有些怪异,戒备又拘谨。
即便昨夜再如何的投缘,如何的相谈甚欢,从相互隐瞒身份开始,就注定了会有今日,这让林梦秋有些心酸又无计可施。
怕他们误会,赶紧上前轻生解释:“莲姐姐,穆大哥,他们不是坏人,是来寻我们的府中下人,昨日承蒙你们夫妇善心收留,大恩大德我与夫君永生难忘。”
阿四他们也没能找到山谷的入口,只能用最笨的办法,靠绳索从山崖上爬下来,如今想要出谷还是得靠他们夫妇。
莲娘是个通透的人,看林梦秋为难的样子,就知道他们为何发愁。
不等她说就先道:“有下人寻来是好事,不然你们都身受重伤,怕是出谷不易,正好,现在天亮了,我送你们出谷。”
不等她道谢,穆天和莲娘就先转过身去,林梦秋苦涩的搀扶着沈彻跟上他们。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他们夫妇才停下了脚步,这是条狭小的小径,最前面有个被树枝灌木遮盖的路口,如此隐蔽难怪没人能找到。
“你们只要沿着此路,再往前走便能回到山路上。”这就是要在此处分别的意思了。
林梦秋明白,这才避开众人与他们夫妇到了一旁,先是恭敬的福了福身,而后从腰间取出一物。
这是昨夜睡前,她与沈彻商量过的,他们夫妇既然离开皇宫,躲避至此,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们也算是沈彻和林梦秋的恩人,对恩人最大的尊重便是不去揭他们的伤疤,思来想去唯一能报答他们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夫君知两位不是普通人,也知你们不愿被人打扰,你们不必担心,待我们离开后,此处将恢复安宁。这是我夫君的玉牌,若是姐姐遇上难事,可拿此玉牌来京城寻我们,不论何事,我与夫君必当倾涌以报。”
莲娘接过了玉牌,看到了上头的沈字,又看到了南阳王府的族徽,脸色微变,抬头看了身边的穆天一眼,最终还是将腰牌收了起来。
“多谢妹妹,但愿此生都不会有用上此物的机会。”
若是真的用上了,说明他们也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大家都是聪明人,其余的话也不必再说了。
林梦秋本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想到今日一别,可能再无机会与她相见了,忍不住的上前抱了抱莲娘。
“莲姐姐,保重。”
说完,转身回到了沈彻的身边,沈彻难得没有冷着脸,对他们夫妇微微颔首,算是表达了他的谢意。
而后不再回头,带着众人一路往谷外去。
留下穆天紧紧的搂着莲娘,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谷口的方向,才回过神来。
穆天叹了口气,“我们还是收拾东西,换个地方吧,此处已经不安全了,若是昨日再狠心些,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了。”
莲娘却摇了摇头,“你该庆幸昨日没有动手,或许不是我们救了他们,而是救了我们自己。”
穆天不明白,莲娘也没多解释,只是笑着看他:“回去吧。”
一切都还没结束,如今才只是个开始。
*
临近午时,他们一行人才出了山谷,回到了山道上。
先行去探路的侍卫,不仅回来,还带来了马车和其余的人马。
沈彻自然不可能只带了一队人就往安阳来涉险,只是之前为了不让对方察觉,将人马都隐藏着,如今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被一并带来的还有红杏,主仆二人上了马车就开始哭,相互说了这几日对方不在时发生的事。
“都怪奴婢去取水,没能守在主子身边,不然奴才也能为主子生火烤鱼。”红杏越说越哭的不能自己,那架势恨不得替林梦秋摔一回。
林梦秋反倒庆幸,她是被沈彻护着,这才活了下来,若当时红杏在,只怕凶多吉少。
为了安慰红杏,只能僻重就轻,挑着说了沈彻是如何待她好,如何护着她,红杏这才破涕为笑。
只有她知道,林梦秋有多喜欢沈彻,为了他付出一切,能看到世子对她家主子有所改变,心中自然是高兴的,只是这代价有些大。
当然能让她把眼泪憋回去的最重要原因,是沈彻不耐烦的敲了敲车壁。
他是给林梦秋时间上马车换衣服上药的,不是让她哭哭啼啼的,一听到沈彻冷厉的声音,红杏瞬间就噤了声,赶紧伺候着林梦秋换了衣衫。
等到一切都料理妥当,沈彻才重新回了马车上。
明明两人才一刻钟未见,林梦秋再看见他,就有了些许的不适应。
沈彻坐回了轮椅,穿回了锦衣,寒着脸又变回了曾经那个阴鸷孤傲的南阳王世子。
她小心的往内壁挪了挪,偷偷的看了他一眼,揪了揪手里的帕子,又偷偷的看了他一眼,怎么看着还是这么凶巴巴的。
林梦秋有些没把握,她总觉得前两日的事情就像是她的黄粱一梦,现在身边不止他们两个人了,是不是她的梦也要醒了?
她该喊爷还是喊夫君呢。
犹豫着犹豫着,沈彻的目光就看了过来,看她呆愣着不动,还有些不悦,拧着眉半抬着眼:“怎么,换身衣服,就不认识了?”
林梦秋来不及思索,便脱口而出的喊了声:“夫君。”
沈彻闻言,拧着的眉才舒展开来,看她还是有些呆呆的不如平日灵动,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过来。”
他们这两日身边都没人,做什么都亲昵惯了,看她靠近就缓慢的抬手在她额上试了试温度,好像不烫。
想起他昏迷时,她是如何感受的温度,便揽着她的肩,将自己的额头贴了上去。
这回林梦秋不觉得陌生了,他虽然换回了锦衣华服,沉着脸,但动作依旧轻柔,看她的眼神也还是温柔。
最重要的是,他在关心着她,这让林梦秋又高兴了起来。
那些都是真实发生的,不是梦,就算离开了山谷,他们的关系也不会重回起点,这么想着小脸就兴奋地红了。
“好似有些烫,脸也红红的,你不舒服为何不告诉我?”这让沈彻有些犹豫了,他方才本是做好了打算,接着要去往何处,可若是林梦秋病了,就不能再带着她冒险了。
“我没有不舒服,可能是有些闷热,一会便好了。”她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她是因为害羞才脸红的。
沈彻已经摸透了她的脾气,知道这人惯是嘴硬,直接让阿四将方才找的大夫再喊来,替她把了脉,确定没有发热,这才放心下来。
重新休整后,队伍才开始往前。
林梦秋服了药舒服的靠坐在马车内,红杏还为她准备了点心和茶水,她便拈着绿豆糕小口的吃着。
她本就喜欢这些甜甜的糕点,这次又在外饿了两日,更是想的紧,满满一碟的绿豆糕,她配着茶水愣是吃的见了底。
靠在软如云朵的引枕上,边吃边抱着怀里的半斤逗弄,实在是快活似神仙。
而沈彻则是在一旁看着手中的信函,他出事这短短的时间内,够发生很多的事情,需要他处理的公文都堆成了小山,这会他只能捡着最要紧的看。
沈彻从小便心定,鲜少有人或事能乱他心神,可今日林梦秋只是坐在他身边,他却被影响的频频心乱。
尤其是她还吃的这么香,竟然都在思考能不能喂给兔子吃,居然没问他要不要吃。
真是个没良心的。
眼见着碟子都要空了,沈彻才将手中的信函看完,明了了信中内容后,状若无意的清了清嗓子。
林梦秋果然停下了动作,侧头看过来,很是识趣的沏了杯茶递过来。
“夫君渴了吧,喝口茶润润嗓子。”
沈彻不着痕迹的勾了勾唇角,面上装得云淡风轻的接过,抿了两口,而后等着她继续献殷勤。
结果她把杯子收回去,便没了接下去的动作。
沈彻强忍着燥意,看了眼她手里的半块绿豆糕,淡淡的道:“有这么好吃?也不嫌腻得慌,一会该用不下午膳了。”
“不会啊,这个绿豆糕一点都不腻,入口即化还有股豆子香,让人吃了还想吃。”
他就睁着墨色的眸,看着她娇艳的小嘴不停地说着话,喉结微微颤动,轻声的低喃道,“真有这么好?”
林梦秋这回反应过来了,她其实早就想问沈彻要不要吃,可她记得他不爱吃这些甜腻腻的东西,又见他看的认真,不敢扰的他分神。
听他如此说,就忍痛割爱的将手中最后一块绿豆糕递了过去。
“好不好吃我说了不算,不如夫君尝尝?”
沈彻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低声的说了句好,而后趁她殷勤的将东西送到他嘴边时,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用力一拉,低头含住了她的唇。
他的吻少了前几次的凶狠,却依旧不容抗拒,顺着她的唇瓣细细品尝。
果真尝到了满口的软滑香甜,连带着她整个人也变得甜甜的,让他忍不住的加深了这个吻。
等她憋得满脸通红快要喘不上气来,沈彻才大发慈悲的放开了她,抽身后退时,还用指腹轻轻的擦去了她嘴角沾着的糕点细碎。
半眯着眼懒洋洋的哑声道:“味道确实不错。”
林梦秋瞬间感觉自己的脑子炸开了焰火,夫君在说什么味道不错。
是绿豆糕?
还是她?
听着耳边沈彻低哑的笑声,她整张脸就像是红透了的果子,缩到马车角落,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她怎么觉得摔了一趟,夫君就被释放了本性。
他还是他,却又带着些许痞劲,还有些坏坏的少年气,难道这才是他真实的样子吗?
她羞红着脸,偷偷的在心里想着。
真是要命,痞里痞气的夫君她也好喜欢啊。
吃饱喝足,马车摇晃的又格外的舒服,林梦秋也不知何时竟靠在枕上睡了过去,等再醒来时,马车已经停下休整。
她由红杏扶着下马,坐到了沈彻的身边,看着周围陌生的官道有些迷惑。
“夫君,这看着不像是我们来时的路。”
路遇暗伏,她自然是以为沈彻要调转方向回京去,她的记性不错,只要见过就能隐约记着些,可这附近官路顺通与来时崎岖的山路全然不同。
沈彻也不打算瞒她,听她问起,就自然的嗯了一声,“我们继续去安阳。”
与其在这猜沈敬宸是否知晓此事,不如直接问问,打他个措手不及。
沈彻做什么在她眼里都是对的,既然已经有了决定,她便什么都没问,乖乖的说好。
她如此全心全意的信任,将沈彻心底那小小的不安也给抹平了,“听闻安阳有许多小食糕点,顺道带你去尝尝。”
林梦秋弯着眼说好,等坐回马车上才想起了件事来。
难怪她一开始会觉得安阳听着耳熟,刚刚沈彻提起糕点美食,她突然就想起来了,那日雨晴说过,母亲根本未将姐姐送去外祖家。
而是送到了安阳舅父家。
*
沈敬宸是在沈彻遇伏的第二日收到的消息,先是惊喜不已,他的母妃被废打入冷宫,舅家遭到牵连贬职。甚至他如今不得不被困在安阳这鬼地方,全都与沈彻脱不了干系。
他自然是希望沈彻死的越惨越好,可转念一想就坐不住了,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在安阳,若是沈彻在安阳地界出了事,岂不是连傻子都知道是他动的手。
可他收到沈彻要来的消息,只比知道他遇伏早两日,就算要动手也没时间啊。
这是有人想要害沈彻,顺便栽赃给他,到底是谁。
其实别人相不相信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的好父皇信不信。
母妃出事,他现在最应该的就是韬光养晦,绝不能再出差池。
故而沈彻一定不能死!
“备马,我要出城。”
沈敬宸想通其中的关键,就匆匆要出城寻找沈彻的下落,可还未出府,侍从就快步进屋,悄声在他耳边道:“殿下,宋姑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