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梦秋不知昏睡了多久, 昏昏沉沉的一直在梦中,反复的经历着前世的种种,她像是灵体的状态脱离了本身, 漂浮着看着往事重演。
有儿时和林晏书不读书躲在花园玩,被宋氏发现挨罚的,也有在外祖家看着外祖母私下给姐妹们枣子糕, 唯独漏了她的。
梦里的小梦秋不过五六岁,被罚抄完大字回来, 便发现表姐妹们都在吃着糕点, 喝着酸梅汤, 只有她什么都没有。
但她那会年纪小什么都还不懂,以为是她爱玩不乖, 外祖母才会不喜欢她, 她也从来都不哭不闹, 最多躲着偷偷的馋嘴。
重新梦到这些过往, 林梦秋以一个超乎在外的角度去看后,才后知后觉的明白, 或许很多事情早就在点滴中呈现了,只是当时的她并未发现。
最后的记忆则是留在了那个冰冷的祠堂内,她缩在阴暗的角落,等待着天亮。
但可惜, 她没能等到。
她想挣扎着醒来, 却觉得眼皮很沉, 怎么都醒不过来。
直到梦里, 她的身体变成了花蕊, 春去秋来, 结出了小小的果子……
林梦秋是被饿醒的, 醒来时屋内静悄悄的一片昏暗,她只能隐约的看到外头天还黑着,却不知道时辰,床前点着烛台。
她睁着眼看着头顶的幔帐,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做只觉得肚子好饿。
好想喝米粥,还想吃烧鸡烤鸭,她平时的胃口不大,吃个小碗饭就饱了。
这会却有种肚子空空,能吞下好几碗饭的错觉,而且越想美食就越是在她脑海里浮现,忍不住的舔了舔下唇。
但天还黑着,下人们也都休息了,她若是这会要吃东西,就得起身换衣裳,用过之后还要再梳洗躺下,岂不是又要折腾一阵,总觉得不美。
要不忍一忍吧,反正都睡了不知多久了,再睡一会就该天亮了。
可她刚闭上了眼,就感觉到身边有人握紧了她的手,耳边响起了声轻笑,“饿了?”
林梦秋云游在外的思绪顿时收回来了,昏迷之前的所有记忆也都涌上了心头。
她被徐铭杰给抓了,用以威胁沈彻,那一幕幕的画面冲击着林梦秋,让她瞬间连饿意都没了。
第一反应就是挣扎着坐起来,就着昏暗的烛火掀开了身边人的锦被。
沈彻往日那双冰冷深邃的眼眸,此刻正带着笑意看着她。
林梦秋却顾不上这么多,上下的检查他身上的伤口,她明明记得那天他的唇角流血了,后背还被人用棍子用力的击中,如此重的伤定是没好。
但沈彻很快便抓住了她的双手,就着这个姿势坐了起来,牵着她的手去摸他的伤口。
“不过是些跳梁小丑,根本没能伤到我,只有这两处的小伤。别怕,文大夫看过,已无大碍。”
吃一堑长一智,在伤势这件事上,沈彻尤为的坦诚。
林梦秋摸到了他的后背,确实缠着布条,已经上过了药,这才松了口气。
听到文大夫才想起来,是那位去南面找药方的文大夫,他回来了,是不是说明有好消息了?
只是不等她问,沈彻的手掌就落在了她的肚子上,先是犹豫轻缓的试探,而后才摸了摸,“是不是饿了。”
说完也不需要林梦秋回答,就喊了人进来。
屋内点上了烛火,瞬间一片亮堂,红杏和绿拂也都没睡,见她醒来眼睛红红的脸上却是带着笑。
“主子可算是醒了,文大夫可真是神医,说了您今日会醒,竟是真的醒了,厨房热着您喜欢的菜肴,奴婢这就让他们摆膳。”
林梦秋觉得奇怪,她是不是昏睡的太久了,怎么好似脑子都跟不上他们的话,文大夫真有这般的神吗,连她何时醒都能诊出来。
她将信将疑的披上外衫,简单的梳洗了一下,便坐在了膳桌旁,各种各样她爱吃的都有。
这让她有种时过境迁的感觉,刚嫁进王府那夜,她也是饿了一整日,什么都没吃,准备要睡一觉熬过去,最后吃了几块糕点填了肚子。
如今也是饿了,却大张旗鼓的惊动了满院的人,就连她在穿衣服梳洗的过程,沈彻也都全程的看着她,让她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是因为她受伤又昏迷了吗?
可那日其实她没怎么受伤,最深的伤口还是她自己用簪子划出来的,后来扑过去抱住沈彻的时候,或许手臂会有些许擦伤,但她昏迷期间也都被上过药了,此刻脖颈上就包着纱布。
连林梦秋自己都不清楚,那日到最后为何会突然昏迷,现在想想,或许是因为精神高度的集中,在看到沈彻脱险之后,放松下来才会体力不支的昏迷。
虽然还有些事情觉得怪怪的,但她也想不懂,这会最重要的便是眼前的美食,便不再去想。
或许是考虑到她一会吃了还要躺下继续睡,厨房准备的并不是那种山珍海味的大菜,而是像鸡丝汤面蒸饺这种容易克化的。
当然相比较起来,林梦秋也更喜欢这样的小食。吃着清淡又不失鲜美,鸡汤炖了许久,里面还有鸡丝和小菜,林梦秋不仅将整碗都吃了,就连汤也喝了。
等吃完放下筷子的时候,连她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的吃相实在是不够大家闺秀。
沈彻陪着她,原是不打算吃的,可看她吃的如此香,馋虫也被勾了出来,跟着用了大半碗,连带桌上的配菜也都吃了个七七八八。
看她羞赧的模样,忍不住的心软,眉眼带笑的柔声道:“饱了?要不要让厨房再上碗。”
林梦秋怕他真的要喊下人,忙不迭的连连摇头
道,“饱了饱了。”
还下意识的解释了两句,“我这是睡得久了才饿的慌。”
沈彻闻言神色淡了些,见她放下筷子,握着她的手细细的揉捏,“你睡了整整两日,确实很久。”
若不是文大夫拿医术保证,林梦秋今日一定会醒,他险些便要冲进长公主府将这天给捣个稀巴烂。
“真是奇怪,我为何会睡这么久啊。”也不是什么重伤,那日落崖也才昏迷了半日,怎么这回会昏迷这么久呢。
“文大夫说你不是因为受伤,而是入了梦魇,这才迟迟未能苏醒。”
林梦秋恍然,难怪她那时总觉得自己是有知觉的,可怎么都醒不过来,甚至沉溺在过去的记忆里无法逃脱。
但她后来是怎么会醒来的呢……
“既是饱了,我陪你消消食。”林梦秋这会确实满脑子的疑问,而且刚吃饱了也睡不着,便陪着他写字消食。
写了两张大纸,她便有些站不住了,沈彻一眼看出,放下笔纸拉着她榻上坐下休息。
“昏睡了两日,总觉得我的脑子没那么灵光了,都忘了问,徐铭杰的事如何了?”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她昏迷之前,徐铭杰应当是死了,被沈彻的长剑穿身而过,浑身上下都是鲜血,肯定是活不下来了。
可他到底是挂着小侯爷的爵位,而且他身后还有长公主府,沈彻是忍无可忍的反手杀了他,可长公主肯定是不认的。
这要是闹到陛下面前,只怕很难说清楚。
沈彻见她担心,轻柔的将她额前的发拨到了耳后,压着嗓子轻声的道。
“我带你离开后,点燃了后殿的那些震天雷。”
沈彻说的轻描淡写,却听得林梦秋瞪圆了眼睛,手掌反握住他的,“你没受伤吧?他不是说有很多的震天雷吗,岂不是动静震天,定会引起京中哗然的。”
“放心,他那是夸大其词的,其实后殿就埋了两个,但也足以将那废庙夷为平地,连同他的尸首。”
一想起那日的种种,沈彻的眼里便闪过一丝狠厉,若非当时他担忧着林梦秋,又怎么会这么痛快的了结了徐铭杰。
好在震天雷将破庙与他的尸首一块炸毁,便是死也无法留得全尸。
林梦秋紧紧的攥着他的手,那力道有些生疼,但沈彻却只感觉到了她的不安和关心。
收起了散发的戾气,拉着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安抚的拍着她的后背,“不用怕,我已从长公主府搜出了她与沈敬瑜勾结的罪证,便是此子私藏火器兵刃这一条,就足够他死一万次了。”
成帝知晓此事,勃然震怒,居然有人私藏如此危险之火器,再联想沈敬瑜结党营私,心中便是一阵的后怕,若是这火器用在了宫中,岂不是连带皇宫都要被炸毁。
哪里还敢念亲情,直接便将长公主押入了宗人府,抄其家宅,但念其为先皇最疼爱的皇长女,审问之后罚其守着皇陵,一辈子不得踏出半步。
至于徐铭杰,便当他是自己不慎点燃了震天雷,自然与沈彻无关,此事也就如此了结了。
林梦秋听得胆战心惊,等听到恶人都有了报应,她才松了口气,“只恨没能将他千刀万剐,就这么毙命实在是太过便宜了他。”
这是在说徐铭杰,沈彻之前还怕吓着她,不敢与她细说,见她如此气鼓鼓的模样,才忍不住的漏出了笑意来。
“死无全尸,无人收敛,也算是对他的报应了。”
林梦秋乖乖的点头,只要沈彻没事,她就心安了,说完这个,她就想起了那位神医文大夫。
忍不住对其好奇起来,“文大夫可是为夫君带回了良药?夫君的腿是否可治了。”
林梦秋说完就发觉自己说错话了,在这之前,她明里暗里的提了好几次要去遍寻名医的事,可沈彻不是冷漠以待,就是暴怒失控。
腿脚对他来说便是触之不得的伤口,她想做守护的那个人,既然他不愿意治,那她也不会勉强。
她以为这次沈彻也会失常,却没想到,他迟疑了片刻,而后点了点头,“文大夫确是去岭南寻古方,虽是寻得,却没能带回来。”
“这是为何?”
“岭南之地有一族人,名曰药王江城子的后人,手握医经可治世间百病,此医经并不外传。”
林梦秋从未听闻过药王,更不必说是什么他们的后人了,但听到那个名字心口有些悸痛,不过转瞬即逝又关心起沈彻的腿到底能不能治。
“让他们将自家的医典奉上是不可能,但我们可以上门求医啊,我相信医者仁心,他们定是会答应救治的。”
若事情有林梦秋说的这么简单就好了,这药王族人有规矩,只治本族中人,或是救有缘善心之人。
不管哪一点,都与他沈彻没有任何关系。
但他不想在这个时候破坏林梦秋美好的想象,只是点头顺她的话往下说,“去岭南路远,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林梦秋心里是着急,好不容易能等到沈彻不排斥治腿,眼看着就有希望了,当然不愿意放弃,但沈彻说的也对,还需从长计议。
“我都听夫君的。”她柔柔的倚靠着他,别提多少的娇美乖顺。
两人已有许久没能如此亲密了,谁都没有说话,生怕打破了久违的甜蜜。
林梦秋勾着小拇指,悄悄的插/进他的指缝,十指紧扣,像是回到了之前。
“夫君,我们以后再也不闹别扭了,好不好。”
这话本该由沈彻来说的,上次的事确实是他不对,不仅瞒着伤势,还冷眼看着她遍体鳞伤,原本说不出口的话,经过此次他好像也不觉得难以开口了。
沈彻的眼神微黯,才哑着嗓子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道:“上次的事,是我的错。”
“在你之前,我不懂情不信人,这世间我只信自己,是你将我这颗磐石所筑的心击溃,让它有了温度。”
他本像是漆黑炼狱中独燃的冥火,是林梦秋将这火焰以身躯包裹重燃,他愿意为了她做回沈彻。
林梦秋这才发觉,沈彻冰冷的手掌竟然有温度了,之前不论的酷暑还是寒冬,他的手掌浑身都是冰冷的,可今日他的手心却是热的。
心冷则浑身皆寒,唯有心热了,身子才会有暖意。
“有句话,许是问得晚了,却也不得不问。林梦秋,吾心甚悦之,愿聘汝为妻,汝可愿。”
心爱之人想要求娶你,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欢喜的事了。
林梦秋喜极而泣,却也不躲避,回望着他的眼眸,一字一句认真的道:“君心似妾心,此生,定不负相思意。”
她早已泣不成声的投进了他的怀中,恨不得将所有的泪都哭尽,只不过今日的泪是喜悦的泪。
沈彻也紧紧的搂着她,像是要将她揉进骨髓,永永远远的不分开。
但刚抱了一会,沈彻却蓦得松开了手,将怀中娇软的人重新扶着坐好,紧紧的盯着她的肚子,略微不安的道:“会不会不舒服?”
林梦秋还沉浸在方才的情绪中,哭的眼眶红红,鼻尖也是红红的,被他这么一问才擦干了眼泪,有些脑袋懵懵的。
“用膳都这么久了,肯定早就消食了,为何会不舒服?”
沈彻见她依旧迷糊着,才哭笑不得的将手放在她的肚子上,带了些苦恼又欣喜的语气道:“小笨蛋,怎会有你这般迟钝迷糊的娘亲。”
林梦秋吸着鼻子,手被他带着放在了自己平坦的小腹上,闻言还十分懵懂的眨了眨眼,迟钝的娘亲?
过了大约片刻,她才瞬间瞪圆了眼,张着嘴手脚也跟着无处安放起来,“夫君,你的意思是,是……”
林梦秋怕自己想错了,怎么都不敢把那句话给说出口,还是沈彻将她的手拉回来,宠溺又无奈的道:“这里有我们的孩子了,已经两个多月了。”
听到这个,林梦秋很多的事情才明白过来。
为何她会突然间晕倒,为何会从梦魇中醒来,为何最后会梦见自己变成花蕊结出了果子,又为何她这段时间情绪格外的失控,易怒又爱哭。
原来都是因为她有了孩子。
她和沈彻的孩子。
这真是个巨大的惊喜,瞬间将她给砸懵了。
捧着如今还十分平坦看不出任何迹象的小肚子,觉得十分的不真实。
没怀上之前,她天天都在想为何还不怀上,等真的怀上了,她又觉得梦幻极了。
怎么,怎么就要当娘亲了呢。
沈彻觉得她这幅呆愣愣的小模样可爱极了,亲昵的在她鼻尖亲了亲,“本是担心你的身子,不想让你这么早就怀上,但既然是有了,便好好的将她生下来,别怕。”
这有什么好怕的,她是他的妻,这是两人爱的结合,为他生儿育女她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怕。
她方才不过是没反应过来,这会一切都懂了,就只剩下喜悦了。
“夫君,你说会是男孩还是女孩?是像你还是像我?”
沈彻:……
明明她方才还一脸懵,瞧着好似不想要的样子,沈彻还在担忧该如何安抚她,怎么话题就突然变成了男孩还是女孩了?
真是个坏东西,亏得他从她醒来起,就一直在思考措词,该如何告诉她这件事更好接受,没想到竟然是白担心了。
想起自己被她骗了这么久,心中便冒气了股邪火,侧身撑着双臂,将还在喋喋不休的小骗子圈在了双臂间。
眼眸幽深的盯着她,嘴角勾着扬了扬,“既然你醒了,那有笔账想来也该好好算清楚了。”
林梦秋眨巴着无辜的眼,双手紧紧的揪着他的衣襟,心里下意识的觉得不好,想要逃却又逃不了。
“夫君,算什么账呀,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
“哦?听不懂也无妨,那我背几段给你听听,‘三月十三日晴,昨日见了夫君,心中欢喜不已……’”
林梦秋猛地捂住了他的唇,不许他再继续往下念,她到底为何会写如此羞耻又尴尬的东西!
“不许念了,不许念了。”
沈彻亲了亲她的掌心,哑着嗓子阴晴莫测的看着她问:“好,不念也行,便请夫人来说说,都喜欢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