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日之后, 江鹤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也不再日日将自己锁在房内研究医术了,而是整天捧着医典对着沈彻的腿发愁。
原本他是将沈彻当做普通的病者,就能剑走偏锋的尝试各种方法, 也可以像那日一样用蟾蜍的毒液。
可沈彻摇身一变, 成了他宝贝外甥女的夫婿,若是真的因他大胆的用药, 而行差错步有丁点闪失, 只怕林梦秋会恨他一辈子。
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至亲,绝不能再失去林梦秋, 不管是用药还是施针之前都会反复的尝试,确认不会有差池才敢给沈彻用。
林梦秋不是瞎子,别人待她的好,她都是能感受到的。
江鹤的小心翼翼和慎之又慎也都被她看在眼里, 知道他是真心实意想要治好沈彻,也就放下了戒备, 诚心的想要为他做点什么。
思来想去, 她什么忙都帮不上, 便想将那医书的后面部分给背默下来, 没想到被江鹤给看见了, 火急火燎的将她手里的笔墨都给夺了下来。
“久坐着对你的身子不好,而且背默实在是太过耗费心神, 你母亲当年便是体弱, 你虽是比她要康健,但生孩子乃是鬼门关, 还是需要处处小心。”
林梦秋哭笑不得, 坐着写字也不累, 不过动动脑子,江鹤实在是太过小心了,简直将她当成了易碎的瓷器。
夜里,两人靠在一块,林梦秋想起此事,便忍不住的嘟囔,沈彻却圈着她的腰,轻柔的在她额头亲了亲,“他说的也没错,凡事该听大夫的。”
这两人明明之前还剑拔弩张的,没想到不过几日,就颇有些惺惺相惜之感,每日都是关在药房朝夕相对,难道真是相处久了连隔阂都没了?
林梦秋倚在他的怀中,嘟着嘴,伸了手指在他胸膛轻轻的戳了戳,“你什么时候同他如此好了?怎么还帮着他说话了。”
林梦秋虽然已经相信自己是江玉儿的女儿,却还是没办法对着一个刚认识的人,喊出舅父,在身世这事上,她承认自己不够果决。
她想再等等,至少回京找到父亲,当面向他问个清楚。
沈彻牵着她的手指,放在唇边轻柔地蹭了蹭,而后咬了一口,看着她的眼里透着温柔,并不是他有多认同江鹤这个人,只是他们有共同想要守护的人。
“或许是我们有着同样的心境。”
在面对林梦秋的事情上,他们的想法出奇的一致。
他们在药王谷待了快两个月,每隔几日,冬青就会去与红杏碰面,取些衣物果蔬,却未让其他人入谷,只说是还在医治。
在沈彻得知自己身中剧毒后,除了林梦秋便不再信任何人。有些事情其实他早有察觉,只是不愿意去面的真相而已。
那日三皇子被抓时,曾看向他的身后,他先前只往御书房中的大臣们身上去想,后来才记起,有个人一直站在他的身后。
那人便是袁立。
从安阳遇险开始,他就怀疑自己的身边有奸细,也怀疑过袁立,最终却都跳过了他。
无其他,只因袁立是曹皇后给他的暗卫。
他自战场上废了腿回京后,曹皇后担心他手上无可用之人,才将自己的亲信拨给了他。
与其说沈彻信任袁立,还不如说是他信任姨母。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怀疑错了,但很多事确实太过巧合,或许摈弃一切干扰他的因素,剩下的便是真相。
只不过往往真相都是血淋淋的。
沈彻黯着眼在想事情,一边抚摸着林梦秋的肚子。
如今她已经六个多月了,再过不久这里就会生下他们的孩儿,他得给他们母子无后顾之忧的生活。
沈彻的动作很轻,落在林梦秋的肚子上就像是羽毛在轻轻的挠着,她的肚子和腰本就是最为敏感的地方,被他这么抚摸着,连带着心都痒了。
如今已是深秋转冬,虽然岭南日日艳阳,还是穿单衣的温度,但到了夜里就能感觉到丝丝凉意,林梦秋最喜欢的就是钻进他的被窝,紧紧的挨着他睡。
可即便两人亲密无间,沈彻也规矩的很,她已经有许久未曾……
林梦秋咬着下唇脸颊透着羞人的红粉,身子微微往后弓起,想要躲避他的手掌,可她就像是水中的鱼儿,他便是那个网,她往后躲他就跟着追,让她无处可逃。
“夫君,别。”
沈彻听到她那般软绵绵的声音,才回过神来,低头去看,正好可以瞧见她那滴血般红透的耳朵尖,以及水亮亮的眼。
他的喉间猛地发紧,放在她肚子上的手也停下了动作,他记得文大夫说过,有些孕期中的女子会变得愈发敏感,也更加的火气重。
两人新婚燕尔,又日日黏在一起,他最是了解林梦秋,看她眼睛湿漉漉的,就有些懂了。
他的手掌顺着她隆起的肚子缓缓往上,轻轻的拢了拢,眼神也跟着发沉,“大了。”
原本一只手正好的,如今竟然有些圈不住了,沈彻目光所及,喉结也微微颤了颤,以后这便是他孩儿的温饱之处,他竟是有些嫉妒了。
林梦秋的脑子本是嗡嗡的,她有些难以启齿的咬着下唇想逃,就听到了沈彻的这句话,顿时脑子里像是被焰火炸开了般,脑子一片空白。
下意识的就在他的手掌上响亮的拍了一下,脱口而出道:“你下流。”
等她说出口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手僵在半空,睁着无辜的鹿眼四处撇,不知该怎么办好,她她她,她居然骂了沈彻,而且还骂他下流!简直是不要命了。
沈彻也是一愣,而后想笑,真是脾气被他给养大了,都敢骑到他的头上来撒野了,沈彻看她惊吓的表情有趣,不知怎么的也升起了几分玩闹的心来。
眼里流露出一丝狡黠,顺势将脸埋在她的后脖颈处,圈着她的腰,一副很是伤心的样子。
还用他那低沉沙哑的声音低低的道:“秋儿竟是这般看我。”
林梦秋顿时傻眼了,她见过暴怒凶戾的沈彻,见过英姿勃发的沈彻,更见过温柔缱绻的沈彻,但从未见过如此失落难过的沈彻。
这让她瞬间慌了,手足无措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而且那声音不知怎么的,到了她的耳朵里就好似带着哭意,难不成她那威武神勇的夫君真的哭了?
林梦秋赶紧转身想要去看他,可沈彻的双手却紧紧的搂着她,根本让她动弹不得,他吹拂在她后颈的呼吸,还带着丝丝水意。
完了完了,真的被她说的伤心难过了。
“夫君,我错了,我那是瞎说的,你也知道我有了宝宝以后总是乱说话,你在我心里自然是大英雄,哎呀,夫君,你别哭呀。”
林梦秋急得也快要哭了,好话说了一箩筐,声音也是从未有过的娇软,这会让她做什么都行,只要沈彻不难过不哭。
她艰难的捧着肚子转过了身,沈彻又迅速用手掌捂住了眼睛,就是不给她看他的眼。
这么一来,林梦秋就更加的认定了自己的想法。
“夫君,我的好夫君,你快给我看看。”
“秋儿定是不喜欢我了。”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脑子发懵着,就抓着他的手用力的压在了方才的地方。
不管不顾的急迫的解释道:“我喜欢,我喜欢的,方才这事我也喜欢的,我只是害羞。”
沈彻想要松开手,却动弹不了,对于她难得的主动格外的受用,感受着手掌下的温柔,听着她满口的喜欢,格外的满足。
一时不察,就被林梦秋给拉扯下了蒙着眼睛的手掌。
林梦秋慌张着就对上了他那双餍足的眼,顿时傻眼了,这哪里是在哭啊?分明眼中带着隐隐的笑意。
到最后她才是那个最傻的!
林梦秋脸都被气红了,真是真是太坏了!枉费她方才把嘴都快说干了,什么好处都许出去了,才发现被人给骗了。
“乖,不气不气。不许咬自己,来咬这里。”
沈彻逗够了自家小宝贝,见她气得要走,再也忍不住的抱紧了她,兜着头亲了下去。
方才她娇软着声音哄他的时候,他就想这么做了,憋了这么久,总算是等到了。
到了最后,林梦秋才咬在他的肩头,漏出了几声喵呜般的哭声,她真是没有骂错。
呜呜呜,沈彻就是下流无耻!
隔日,一早醒来,沈彻便看见了怀中人,初冬的清早已经带了些许凉意,林梦秋的双脚无意识的紧挨着他的。
侧身缩在他的怀里,她是替嫁故而躲过了梳妆开脸的那步,白玉般的小脸甚至还能看到细细的绒毛。
真是想象不到,她还如此的娇柔似面团,就要为他生儿育女了,这让沈彻的心满涨涨的,柔情似要溢出来。
同时也做出了决定。
江鹤近来用药小心谨慎了很多,相对的成效甚微,若想将他的病根除,如此细致的调理至少得花数年的时间。
但他等不及了,若他的猜测没错,那京城还有真相在等着他。
他有太多的事情必须要去做,更想要在孩子出生之前能够站起来。
即便痛苦难耐,即便有风险,他也必须要赌一把。
他这一生都是在赌,之前每场他都赌赢了,此次也绝不会输。
在林梦秋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而后穿衣出了门,他不希望再让林梦秋看见他痛苦挣扎的模样,这次他必须得独自去面对。
荒唐后总是睡得格外的沉,林梦秋惺忪着睁开眼时,天早已大亮,她习惯性的摸了摸枕边人,却只摸到了空荡荡的凉意。
这才瞬间睁开了眼,看到沈彻真的不在,揉了揉眼才想起来,这个时辰应是他泡汤药排毒的时间。
江鹤换了医治的方法,以药来逼退他身上的毒素,沈彻每日早晚都要泡一个多时辰。
虽然知道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有些心慌,好似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口,她便当做是自己太想他了,想到无时无刻都想见到他。
低下头摸了摸肚子,轻声的自说自话,“宝宝,我们先去吃早膳,一会就能见到爹爹了。”
宝宝自然听不懂,可神奇的是,竟然传来了一下胎动,肚子里的小家伙很有劲的踹了一脚,林梦秋捧着肚子轻柔的哎哟了一声。
“小坏蛋,就爱折腾我,和你爹爹一样坏。”林梦秋想到沈彻还没摸到过孩子的胎动,每回都是正好错过,忍不住的笑弯了眼。
待小家伙不再动了,才小心翼翼的坐起,穿戴齐整去了小厨房。
冬青正在烧热水,见她来了,竟然没有像往日那样跑过来围着她转,而是挠了挠头,眼神闪躲的没看她:“姐姐醒了,师父煮了阳春面,还有煮蛋,说让姐姐记得吃。”
林梦秋这会确实有些饿,边和他说话边坐下开吃。
江鹤的厨艺也没多好,但药王谷只剩他一个,他又不喜欢和人打交道,慢慢的摸索出了能填饱肚子的简单食谱。
阳春面便是其一,好在林梦秋也喜欢面食,即便是清汤小面她也能吃的有滋有味的。
“冬青今日想吃什么?”江鹤和沈彻都不许她做劳累的事,她整日就是在院子里闲逛,认认草药翻翻书册,实在是闲着无事。
吃多冬青煮的粥,嘴里实在是太淡,这才自告奋勇接过了小厨房的勺,但也是千万个的答应了,让冬青寸步不离的看着她,绝对不会让自己过于疲惫,沈彻才同意。
但她的厨艺也就和冬青半斤八两,唯一的优点是她敢于尝试。
头次煮红烧肉时,火候没有把握住,端出了一碗焦黑的肉,只是不等她下筷子要尝,沈彻和江鹤就抢着给吃完了。
吃完还都说好。
林梦秋知道他们是怕她难过才安慰她,能被人所偏宠的感觉总是无比暖心的,但同时她也愈发的受到了激励。
这个月下来,她的厨艺也有了精进,即便会的菜肴一只手就能数的出来,她也乐此不疲的尝试。
“不管姐姐做什么,我都喜欢吃。”
小冬青的脸白白圆圆的摸起来特别的舒服,林梦秋被他的话给哄得高兴,便揉了揉他的小脸蛋,轻笑了两声:“那我们今天吃鱼吃鸡腿。”
林梦秋做事情专注又细致,从不分心,等到菜上桌时,正好是午膳的时辰。
往日这会沈彻早该泡完药汤出来了,可这会却迟迟不见动静,“冬青,夫君今日怎么还没出来?”
“好像是师父换了药,时辰要久些。”
“怎么突然要换药?”林梦秋觉得有些奇怪,沈彻换药为何不与她说,这是怎么回事?
冬青不会说谎话,顿时就被问懵了,磕磕绊绊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林梦秋马上就察觉事情不对劲。
难怪从醒来起她的心口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着,就连宝宝也不安的踹了好几下,原来是沈彻有事瞒着她。
林梦秋这会什么都吃不下了,起身就往药房走。
门从里面锁上了,不管她怎么敲门,都没人应答,林梦秋这才发觉事态严重。
沈彻从来不会有事瞒她的,除非是连他都没有把握的,极其危险的事,他怎么能,怎么能这样。
“冬青,你老实说,他们到底在里面做什么?”
林梦秋已经有些失态了,她在外头傻站了半个多时辰,面色惨白显得眼眶更是红。
冬青不忍心看她如此难过,又怕她太过焦虑对身体不好,乖乖的把事情都给招了。
他们在里面闭关,准备要冒险的尝试,之前用了一半的方法。用蟾蜍之毒液,以毒攻毒。
沈彻就是知道林梦秋会反对,这才会瞒着她,他尝到过双腿有知觉的甜头,不愿意放弃,而且他信药王谷的本事。
他愿意赌一场。
他以为只要他下了决定,林梦秋定会站在他这边,应该很快就会接受并缓过来。
他什么都算对了,唯独错算了林梦秋对他的爱。
从知道他们在里面起,林梦秋就时刻的守在门外,也不说话,冬青端来吃的她就吃两口,但不管冬青怎么劝,她都寸步不离。
她自己可以不休息,但孩子不行,林梦秋困了就回去睡,等醒了又继续来守着。
就这么一连守了五六日,林梦秋面容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下去。
屋内早已备好了干粮,不管是江鹤还是沈彻都不能有片刻分神,根本不知道林梦秋隔着一扇门一堵墙,在外面不分昼夜的陪着他们。
这几日来,她没有一宿是睡得好的,习惯了陪伴后,空荡冰冷的床榻,她如何能入眠,若不是孩子一直在撑着她,她早就倒下了。
就这般熬到了第七日的清早,林梦秋依旧是辗转难以安睡,天还未亮就等在了屋外。
林梦秋从一开始的愤怒,想要再也不理他。到后来的心冷,甚至想到若是他出事,她就带着孩子改嫁这样的气话。再到现在的祈盼。
每日都在想,只要他今日能安然无恙的从屋里出来,她就不与他生气了。
但每日的希望都会变成泡沫,随着夜幕落下。
林梦秋如此日日的熬着,便是个男子也该吃不消了,更何况她还怀着孩子。
她睁着疲惫的眼,失魂落魄的靠坐在锦凳上,眼皮越来越沉,她努力的想要睁开,却又重重的合下。
林梦秋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靠着的气力也在渐渐消失,而后身形微晃着朝着一边软去。
就在她倒下的那一瞬间,她好似听见房门的吱嘎声响起。
林梦秋半睁着眼,迷离的朝那个方向看去,逆光中她看见有个人踉跄的朝她走来。
没有轮椅没有拐杖,他在朝她一步步的走来。
并在她彻底跌落之前,稳稳的接住了她,“小孩儿,我回来了。”
那个曾经鲜衣怒马,骄傲不羁的沈彻,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