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梦秋泪眼婆娑的看着眼前人, 她觉得自己在做梦,不然怎么会出现梦中的景象呢。
她的天神,再次站起来了。
沈彻为了接住她, 单膝撞到了地面上, 发出清脆的声响, 疼的眉头拧紧, 却也没松开抱着她的手,好似他的眼中无旁骛,只能看到她。
“阿彻,我在做梦吗?”林梦秋鲜少会这么喊他, 偶尔意乱情迷时会抱着他乱喊一通,从夫君到哥哥, 直到喊出内心最喜欢的称呼。
她总觉得两人之间是不对等的关系,他救了她三次,每次都是生死之间, 她愿意永远仰望他。
但她的内心住着一个小女孩, 渴望与他一同长大, 能够光明正大的喊他, 阿彻。
林梦秋以为是在做梦,这才伸出手指在他的腿上摸了摸,可奇怪的是她摸到的不再是冰冷毫无温度了,而是温热的, 就和每个正常人的腿一样。
可是梦里能感觉的到体温吗?
她抱着他的腿, 像是想到了什么, 不管不顾的将他的裤腿往上掀开, 露出了满是伤痕的皮肤。
林梦秋本已止住的泪水瞬间又砸了下来, 落在沈彻的腿上。
若是以前, 沈彻定是毫无知觉的,可今日,他却感觉到了,那泪水滚烫着擦过他的皮肤,击在他的心上。
“秋儿,不是做梦。”
他抱着林梦秋缓慢的站了起来,带着她往前走。
虽然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很坚定,就像是个初学走路的孩童,不舍得停下来,在她面前转着圈,好似要将这几年未曾走过的路,全都给弥补回来。
林梦秋被他牵引着,跟着他的脚步往前,终于后知后觉的清醒过来。
原来,她不是在做梦,沈彻的腿真的好了。
先喜后哭,而且哭的越来越响,像是要将心中的悲愤一口气的宣泄出来,止都止不住。
那动静大的,甚至将江鹤都引了出来,生怕是沈彻的腿好了,就在这欺负他的宝贝外甥女了。
可他过来就看见,两人相对而立,一个嚎啕大哭,另一个手足无措的在哄,就知道这是小情人间的嬉闹,但还是轻轻的咳了两声,远远的指着沈彻的腿不赞同的摇了摇头。
沈彻这才想起来,方才他出来前,江鹤的叮嘱。
他的腿确实能走动了,但并未恢复如初,他现在的状态确实可以说是刚学会走动的孩儿,需得更加的小心呵护,并且继续医治调养,若再受伤,真的就神仙难救了。
沈彻这是被喜悦给冲昏了头,不然以他冷静自持的性子,是绝不会如此莽撞的。
见他了然,江鹤才笑着摇了摇头回去歇着了,他可不比年轻人,熬了六七日没怎么闭过眼,全程皆是精神紧绷着,唯恐错漏分毫。
但好在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这会看到沈彻重新站起来,他也跟着松了口气,现在只想赶紧去睡一觉才好。
等江鹤离开,沈彻又继续的低头哄人,怀里的小姑娘可还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沈彻轻柔的拭去她还在往外涌的泪珠,实在是哭得他的心也跟着疼。
“可不敢再哭了,你忘了之前文大夫交代的吗?怀孕时哭不仅伤身还伤眼,而且有什么好哭的呢,我的腿好了,该笑才是。”
见她还不停,便揽着她的腰,俯下身一点点的吻去她眼角的泪。
略带些危险的口吻道:“再哭,我可要亲你了。”
他的声音低哑,带着股让人脸红心跳的霸道,还真是将林梦秋给镇住了,她本就哭得稀里哗啦的,脸都被哭红了,再被他这么一唬,脸就更红了。
苍白的唇瓣被她咬的娇艳欲滴,连带着脖子耳尖都开始染上绯红。
哪有这么哄人的啊,还带威胁吓唬的,她还怕他亲不成。
但林梦秋还是止住了哭,抽抽噎噎的看着他,沈彻站起来了,这确实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可不知为何她就是想哭。
而且不是为自己,是为沈彻哭。
一是喜极而泣,二是为他这些年来付出的苦痛而哭,沈彻所以为的不过这几年,但在林梦秋的脑海中却是经历了两世。
他重新站起来了,众人只会恭喜他,会艳羡他,却不会有人明白他为此付出了多少。
她也无法感同身受,便用最笨的办法来宣泄。
沈彻若是问她为何哭,其实她也说不出来,大约就是种矫情又痴恋他的心情吧。
故而这会只能咬着下唇慌乱的道:“你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为何不告诉我。”
“我怕你不同意,更怕你担心。”沈彻刚推开门,看到林梦秋面色惨白如纸的模样,后悔的心肝都疼,若真是为此冒险会让她如此伤心难过,他宁可腿也不要。
应当与她商量,将所有的危险与希望都告诉她。
“若有下次,绝不隐瞒。”
林梦秋的双手还紧紧的抱着他的腿,闻言回头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你还想有下次?”
就这次,便折腾的她够难过了,她甚至夜夜都在做噩梦,想着若是沈彻真的出事了,她带着孩子该怎么办。
这没心没肺的人,居然还在想着下次!
“你知道我昨夜做了什么梦吗?”
不等沈彻摇头,她便自说自话的继续道:“我梦见你没有醒来,我四处的去寻你,怎么都找不到,最后带着肚子里的孩儿,一头撞死在了……”
沈彻迅速的捂着了她的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如此可怖的话,他甚至不敢去听。
“是我说错了,再无下次,我与你之间也无任何秘密。”
如此一句两句的,已经哄不好她了,林梦秋松开手站了起来,气呼呼的自顾自往前冲,沈彻在后面追的辛苦,想要去牵她的手,却都被拂开了。
“秋儿乖,你定是许久没能休息好了,我陪你回房歇息,那样吓人的梦与话,都不要再去想了,我好了,再不会有你梦中的场景出现。”
林梦秋可不敢说,他前世就是如此的惨状,金銮殿前血流成河,若不给他点教训,只怕他还敢背着她去冒险,得下狠料才行。
而且她这会在气头上呢,才不管他说什么。
“你放心,我已经看开了,才不会为了你这没心没肺的人去做傻事,你若真出事那才好,我便带着孩儿拿上你那满库房的宝贝,另嫁他人。”
沈彻还真不知道她能有这么胆子,说出如此气人的话来,方才是被吓得,这会则是气笑了。
让林梦秋与他一道死,沈彻确是不舍得,但想到她要改嫁,与另一个人柔情蜜意,他就有种要毁灭天地的怒意。
“好啊,小坏蛋,都敢背着我有这种坏心思了。”
沈彻忍无可忍,直接将人打横抱起,不顾她挣扎,轻轻的在她屁股上拍了两下。
“不许动,再动可就真的在这亲你了,若是被人瞧见,你可不许哭。”
林梦秋顿时偃旗息鼓,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沈彻腿脚好了以后,那股子的狠劲和霸道也跟着回来了。
直逼得她心乱如麻,但林梦秋不敢说,她不仅不觉得害怕讨厌,甚至心底还有点脸红心跳的喜欢。
他的狠厉她喜欢,他的温柔缱绻她喜欢,就连霸道与占有她也发疯的喜欢,大约从喜欢他起,她便已经无药可救了。
*
沈彻的腿确如江鹤所说的,并未痊愈,第一日行走的又过多,隔天起来双腿便麻了,险些没能站起来。将林梦秋吓得以为昨日真是梦,好在他坐着缓了半刻,才慢慢的又开始走动。
有了这次的教训,沈彻也不敢再操之过急,接下去的时间便都在细细调养。
虽然在这山谷之中,没了锦衣玉食,没了繁华热闹,却丝毫都不觉得难熬,两人反而都很享受。让沈彻过上了这辈子,从未有过的安宁和惬意生活。
闲来无事,便白日在谷中采药赏花,夜里看书下棋,只要有沈彻在,林梦秋就不会觉得烦闷。
但随着沈彻的腿一日日好转,众人都心照不宣,知道沈彻痊愈的那日,便是他们离开此处的日子,离开这片世外桃源。
这日午后,沈彻和江鹤又在院中下棋,两人已经连着下了好几日了,基本都是沈彻赢。
江鹤的性子就是如此,非但没有气恼,反而越挫越勇,越是输就越是想要和他下,但凡能赢一局,就能让他乐呵半日。
不管是研究医术或是下棋,能够做到如此单纯到心无旁骛的人,也实在是少见。今日也是如此,江鹤拉着他下了半日,终于在日暮西斜时赢了一局。
江鹤高兴的穿上鞋子,跑去了后院。
他之前总是赤着足,天冷了也如此,被林梦秋瞧见随口说了回,没想到他就真的将这毛病给改了。
很快,他就从院中抱回来了一坛美酒,“这酒可是好东西,我埋了可有近十年了,今日高兴,你我痛饮一番。”
江鹤说着便打开了酒坛子,顿时院中酒香四溢。
沈彻的酒量很好,但他觉得喝酒会误事,向来克制自持从不在外喝酒。
可在这药王谷,却让他放下了满身的戒备,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自然和放松。
林梦秋之前没见过他喝酒,就想替他拒绝,没想到沈彻竟然笑着点了点头,“那便陪前辈喝两杯。”
她担心沈彻的腿伤,用过晚膳,也全程的陪在身边,顺便眼睛直勾勾的往那酒杯上飘。
林梦秋的酒量不必说,差到极点,偏偏尝了两回,都觉得喜欢,但再想喝也不敢把心里露出来。
先不说她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就她那点酒量,也实在是不敢出来丢人现眼。
沈彻可是见识过她醉酒模样的,格外胆大格外主动,这会看她眼巴巴的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知道林梦秋不敢开口,就用问询的目光看着江鹤。
江鹤就算再迟钝也该看懂了,很是贴心的道:“怀胎时确是不宜嗜酒,尤其是不能喝生冷的,不过我有的是法子,你等着,舅父给你温碗甜酒来。”
林梦秋不知这甜酒为何物,还在抓住沈彻的手,在他掌心乱划着,既觉得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了,有些甜蜜,又觉得自己有些任性。
如此纠结着,便见江鹤远远端着个小碗来了,林梦秋满心期待,刚一放下就迫不及待的接了过来。
可没想到这所谓的甜酒里面还打了两个蛋,与其说是甜酒煮蛋,不如说是蛋煮酒,但确实有淡淡的酒香,只是味道很淡。
林梦秋期待了许久,接过小碗的时候还有些气馁,这哪儿是甜酒呀,分明是甜汤煮蛋嘛,可被勾气了食欲就尝了两口,眼睛瞬间就满足的眯了起来。
好甜好暖和,好似瞬间浑身就暖洋洋的了,虽然没有什么酒味,却也在唇齿间留了些许酒香。
江鹤有些得意,闻着香喝着有酒味,但却不是酒,这是他自己闲着无事用糯米所制,加以草药让它散发着酒香,偶尔节气过年时,给冬青喝的米汤,足够以假乱真。
既然不是酒,当然也不会对孕者身体造成影响,更能满足她想喝酒的心情。
喝到夜深,瞧着天色也已不早了,沈彻举杯最后敬了江鹤一回,“若非前辈,我恐此生都无法再站起来,我敬前辈高义。”
“别,我可不是什么高尚之人,我救你全是为了秋丫头,只愿你此生能够善待她,林家不是她的至亲,或许不能为她出头,但她却永远都有我这个舅父,若你负她,上天入地我也会让你偿命。”
林梦秋握着小碗的手微微发颤,她从小便渴望亲情,终其前世一生,落了个惨死的下场。
她原以为这辈子自己都不可能再拥有了,却在江鹤这等来了,她所期盼的爱。虽然不知母亲在何方,但还有将她视若珍宝的舅父。
“前辈放心,我绝不会给您这个机会,她于您是明珠于我却是命,又怎么会有人舍得伤自己的命。”
林梦秋被他们两人的话,搞得眼泪汪汪的,心中越发的不舍。
他们已经在此处待了快三个月,沈彻的腿也好的差不多了,他们得赶在腊月之前返京。
不仅她明白,江鹤也明白,故而今日才会突然挖出埋了十年的美酒,便是想要为他们送行。
林梦秋憋回了在眼眶打转的泪珠,朝着江鹤举起了自己的甜汤,“说这些扫兴的话做什么,我们继续来喝酒。”
三人同时举杯,在空中清脆的碰了碰,月色朦胧,林梦秋的泪落进了甜汤里,一并喝了下去。
当夜回房后,林梦秋虽没有喝酒,但也有了些许醉意,就着甜汤的劲头,在沈彻的怀里直撒娇,“我们多住几日再回京好不好?”
沈彻摸着她的长发,知道她是不舍得这里,也不舍得江鹤,这个嘴硬心软的小坏蛋,早就接受了这个古怪的舅父了,只是还难以改口罢了。
若是京中无事,他也愿意多待些日子,最好是等到林梦秋平安诞下孩儿后。
但前有人想要毒害祖母,后有人陷害于他,事事都拖不得,尤其是前几日袁立传了消息,说是太子身子又有不好。
沈景安到底是装病,还是真的病了,他也无从得知,但不管是哪种,都说明沈景安遇上事了,他必须得赶回去。
“你若是喜欢,我们可以等京中的事处理完了,再回来,只要你喜欢,便是今后隐居山野,我也会陪着你。”
隐居山野可没这么容易,而是要抛下所有的荣华富贵,甘于平庸与清贫,权势与财富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割舍。
但沈彻愿意说,她便愿意信。
“好,我们到时带着孩子,一起回来。”
沈彻轻柔的在她后背拍着,像是哄孩子般的将她给哄睡了,心中却有了个主意。
又过了两日,沈彻已经能行动自如,虽还未恢复到十成十,但也无大碍了,袁立又递进了一封信函,这次是老太妃寄来的,问他何时归。
沈彻便带着林梦秋辞行,他们已定了隔日启程。
“也该回去了,都两个多月了,家中定是担心的很,年关将至,恐返乡人多,路上千万要小心。”
江鹤说完便拿出了几个包袱,就连冬青的手上也抱了两袋,“这都是为你们准备的,有沈彻的药,还有给秋丫头安胎的。”
林梦秋本是忍住了,但看到这几个包袱的时候,还是没能忍住,眼眶顿时就红了。
江鹤还在一样样的说,最后又挠着头道,“罢了,你们想必是记不住,我连夜写个条子,样样都得按着我的条子来服用……”
他还没说完,就听见林梦秋低垂着脑袋,喊了声:“舅父。”
江鹤瞬间就愣住了,连手上的动作都给忘了,呆愣的转过身,不敢相信的看着她,“你喊我什么?”
“舅父。”
江鹤人到中年,自以为见过了大风大浪,什么事都能应对,可这会却被这么简单的两个字给搞得手足无措。
甚至他的眼睛也有些红了,他从收到小妹的信起,就时常在想,他何时能听见孩子们喊他一声舅父。
他还以为这辈子都听不见了,却在这一刻得到了满足。
“诶,我在。”
“舅父,您与我们一道进京吧。”
沈彻怕她失控,温柔的圈住她,也跟着道:“您与其连夜去写,不如直接跟我们走,没人比您更了解这些东西如何用了。”
江鹤还有些犹豫,毕竟他已经有多年未曾离开岭南了,外面的世界与他而言太过陌生了。
可不等他犹豫纠结,就听林梦秋下了个猛药:“舅父,您就不想亲眼见到我的孩儿出生吗?”
江鹤脑子里的那杆天平瞬间倾斜,他听见自己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