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身对着姨丈姨妈福了一福,同时,心里飞快地思索片刻。
齐家娘子的话语神情无比清晰地在脑海中盘桓。
姨丈姨妈又会如何看这个事呢?
即便当初决定这么做时,已考虑到一向古板的姨丈姨妈可能会有的反应,如今事到临头,我心里还是不免有些忐忑。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再说那也不符合我一贯的作风。
我的视线从姨丈姨妈惊愕的脸上一扫而过,垂眸道:“禀父亲母亲,的确是媳妇为辰娘姐姐亲手所缝制。”
姨丈看我许久,缓缓阖上眼睛,又缓缓睁开。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及其复杂。
屋内一时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
辰娘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扭头匆匆与我对视一眼,两人并排站在堂前。
过了好一会儿,姨妈缓缓开口道:“我都不知道烟儿竟还如此擅长女红。”末了,又补了短短一句评价,“挺好的。”
而后,又对着辰娘勉强笑道:“辰娘,你们快坐下吧。”
借着屈膝坐下的那一刻,辰娘又抬眸看我一眼。目光中充满疑惑,仿佛在问,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我慢慢眨下眼,不易察觉地摇摇头。
常庚惊讶地看我一眼,又看向二表哥。然后,便笑着赞道:“嫂夫人真是心灵手巧啊。”
听他口气,倒完全不似拿来敷衍的场面话。
姨丈姨妈看着好像松了口气,脸色缓和了一些。
二表哥垂眸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忽然开口道:“不仅是她亲手缝制,更是她亲手画的式样。”一脸的云淡风轻。
姨妈扬眉看着我问:“是吗?”
我起身施礼道:“是。”然后又坐回椅子上。
姨妈柳眉紧锁,看我半响,不知在想些什么。
二表哥又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人的精力有限,多用些在做事上,便无多余精力去无事生非。”
也不知他这话是一概而论,还是有所指,反正入了不同人的耳,便生出不一般的反应来。
辰娘虽过得不顺心,却不是那个会无事生非的人,听了这话,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一脸深以为然的表情。
至于我,我觉得二表哥分明就是在绕着弯的夸奖我只知专心做事,从不知勾心斗角。心里自然也是喜滋滋的。
我悄悄看了眼姨妈,只见她半眯着眼瞅着二表哥,一张风韵犹存的俏脸上阴晴不定。然后,便又看向我。我坦然地看着对面墙上悬挂着的一副仕女图。
姨丈从桌上端起茶盏来轻轻啜了一口,放了茶盏再抬起头时,便泰然自若地对常庚道:“令尊与我同朝为官数年,也算故交。贤侄成亲时我还去吃你们的喜酒了呢。如今犬子与贤侄又是同僚,咱们两家还当真是有缘啊。”
常庚一拱手,笑道:“伯父所言极是。”
秘书郎本就是士族子弟入仕之途。大家的父辈甚至于祖辈大多同为一殿之臣。子侄辈同在秘书省这个官署任职实在是没什么稀奇的。这都能叫有缘?
悄悄暼了二表哥一眼,却见他一边唇角微微上扬着,要笑不笑的。
姨妈也勉强笑着道:“不仅如此,辰娘的父亲安阳侯几年前就与我家老爷有过一面之缘呢。”
姨丈含笑对辰娘道:“是啊,当年我有些私事路经许郡,曾有幸与令尊小聚,还见过令兄呢。”
辰娘笑道:“嗯,小女上次来便听伯母提起过呢。那时,我父亲还是安东大将军。只不知伯父见的是小女哪位兄长呢?”
“哦,我只记得个子高高的,身材偏瘦,嗯,除了晒得有些黑,和姑娘你长得倒有七分像。”
“听伯父所描述,想必一定是小女的二哥了。”
“虽然我与安阳侯同为朝廷效力多年,但大将军平日无诏不回朝,以往竟无缘相交。”姨丈感慨道。
话题就此转移。厅堂里的气氛看着又融洽不少。
又小坐片刻,丫鬟来报二叔三叔他们都已到,眼看饭时将近,姨妈便起身忙着招呼大家去跨院花厅用饭。
等我们到了花厅,刚巧二叔三叔他们去含经堂给老太太问了安,又坐了一小会儿,陪着老太太一起过来了。
五月的午间稍稍有些炎热,宴席设在花厅再合适不过。
常庚笑着迎上前去,冲老太太一拱手道:“这大热的天,老人家路上定是乏了吧?快请上座吧。”
“这孩子可真招人疼。”老太太笑眯眯地坐在上首。
二表哥暼了常庚一眼。
平日一般宴席老太太都嫌支应着累不去。甚至我与二表哥成亲后的第一次家宴,她也没去,可能是因为怕见了二表哥会难过。今日天气不错,再加上对常庚辰娘很有好感,她竟然主动来了。
姨丈姨妈也有些意外,赶紧上前伺候。
二叔三叔上前跟常庚寒暄几句,二婶三婶及章珏章琦也都与辰娘见礼后,大家便纷纷落座。
男子坐在花厅左侧,女眷都坐在花厅右侧,中间以一道屏风隔开。
习习凉风偶尔从镂空的雕花窗子里穿过,轻轻拂起女眷们柔软的鬓发,也将饭菜的香味飘得远远的。
三婶不时借着劝辰娘吃菜的功夫打量着她。章琦章珏也不时偷眼打量辰娘一眼。
老太太坐在上首正中,姨妈与二婶三婶分坐在她左右两侧。姨妈坐在老太太右手边,挨过来是辰娘。益谦坐在我与辰娘之间。二婶坐在老太太另一侧,挨过去是三婶。章琦章珏坐在三婶下方,右手边挨着我。
章瑞章玿虽年纪小,不过因女眷这边人多,便与姨丈他们一道坐在那边。
女眷们琐碎话题多,到底熟得快一些。没一会儿,大家便熟络不少。因不饮酒,我们这桌吃得也快。看辰娘停箸不食,我们这些陪客的也都一个接一个先后搁下手中筷子。与隔壁姨丈他们打个招呼,我们便退去园子里小坐。
老太太到底年岁大了,早有些疲倦,便由随身带的丫鬟如月如玉与林大娘伺候着先回了含经堂。益谦也由书香领着先回了涤松苑。
坐在园子里,三婶笑着夸辰娘道:“常少夫人不光人长得花一样,还会穿衣打扮。看看这身衣服,又清新脱俗又飘飘似仙。真是好看。不知是在哪家铺子定制的呢?”
辰娘被夸得脸有些红,却不答话,只扭头看看姨妈,又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