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妈对我和母亲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曾经使我颇为不解,至此,我心中总算是有些了解潜藏在她内心深处的想法了。
出于血缘亲情,她的确想关照我们母,这是真的。但总在一起,又难免纠结于往事,这也不假。
“虽然你外祖父走得急,没来得及留下只言片语,但我想,如果有机会留下话,他肯定也会留给你娘一份财产的。”
我垂眸道:“我们母女来京城投奔您,得您与姨丈照拂,已是感恩不尽。如今咱们更是一家人,母亲不必再为此纠结。反正外祖父留下的东西不管在谁手里,都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姨妈笑了笑。
罗大娘道:“夫人,少夫人这话说得好啊。您瞧瞧,她这般聪明沉稳,与咱们二公子看着也是情投意合。又是亲上加亲。您呀,以后就用不着再替他们操心啦。只等着他们给您生个大胖孙子,安享天伦之乐便是。奴婢还等着帮您带一带小公子呢。”
姨妈笑了起来:“巧娘,你这张嘴皮子是愈发的溜了。烟儿,我倒不是紧抱着你外祖父留下的财产不肯撒手。只是觉得你年纪还小,你娘呢,又不是个爱操这些闲心的。再加上你们在府里也吃穿不愁的,因此便一直没去想这些事。”
我心里暗笑。那是因为姨妈您一生荣华富贵,从未体会过日子紧迫的滋味,也从未体会过寄人篱下的滋味啊。
“如今瞧着你于经商一事,倒是颇有些想法。不如便将布庄交给你经营去吧。再说这原本就是你娘该得的一份。”
“母亲。”我哽咽着叫了一声。
“你点子多,相信布庄交给你去打理,会比现在在我手里半死不活的强许多。”姨妈补充道,“就是记得千万别太劳累了。”
我点头应了。
“听说你做的那个人偶还有个名字?”姨妈问道。
罗大娘过来给我倒了一杯茶,我喝了一口,放回桌子上。
“嗯。那还是二表哥给取的呢。”
“璇儿就喜欢替人家取名字。这府里的丫鬟倒有一多半都是他给取的名字。”姨妈脸上显出几分慈祥,就像当日我初见二表哥那日,她站在围廊前的台阶上,望着由郎家吊唁归来,风尘仆仆的二表哥。
“听说街头巷尾都在传章家三老爷的布庄里有个叫无愁的人偶呢。人人都想着去看看这个稀罕玩意。铺子里每日人满为患,把向来不怎么去铺子里的三老爷都逼得去了铺子里帮忙盯着了呢。”罗大娘一边替姨妈捏着肩颈,一边笑道。
“烟儿,我很好奇啊,”姨妈迟疑着道,“你说你三叔家的铺子这般热闹,其他规模差不多大的布庄岂不是无生意可做了么?”
我有些想笑。姨妈就差直接说出她名下的布庄了。
“母亲,那倒不会。现在三叔那边的顾客大多是奔着无愁去的。媳妇本意是让大伙儿看看无愁身上的衣裳,看有哪位顾客看上了,给她裁剪缝制。谁知现在反而有点喧宾夺主了。不过,等过一阵子过了这股子稀罕劲儿,大家的关注点回到衣裳,那时再看,媳妇以为,可能会有些差别。否则,”我顿了一顿。
“否则怎样?”姨妈好奇道。
“否则,便说明是媳妇的策略有误。”我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含笑道。
“不过,说到这里,媳妇心里忽然又有个主意。”说到生意,我便不由得侃侃而谈,忘乎所以。
姨妈好奇地睁圆了丹凤眼:“还有什么主意?”
罗大娘也奇道:“少夫人您这脑子转得可真快啊,老奴这生了锈的脑子根本就跟不上趟。”
“其实我也就是一个念头一闪而过罢了。”我尽量告诉自己,笑得含蓄一些,再含蓄一些。
“说说看?”姨妈今日大约是把往后十来天的话都提前说了,嗓子都有些干哑,不时轻轻咳一声。
我起身又替她续了些热茶,双手端了给她,道:“母亲请先喝些茶润润嗓子吧。”
罗大娘含笑望着我点点头。
其实以她多年侍奉在身边的经验,她自然明白何时该提醒姨妈喝茶,何时又该提醒姨妈歇歇。只不过,现在她是有意将这个机会让给我罢了。
我心怀感激,看她一眼,又在木杌上坐了下来。
“母亲,罗大娘,咱们以前在街市上见过有卖糖人儿的,泥人儿的,可见过有卖小人偶的?”
姨妈回头和罗大娘对视一眼,齐齐摇头。过了一会儿,姨妈忽道:“只听说过前朝卫皇后巫蛊之祸里的木头小人。”
”哦,媳妇心里想的这个,可是漂漂亮亮的,拿来摆放着玩,或者拿来送人,都可以。不过,我也就这样初步想想,还没来得及仔细琢磨呢。”
姨妈笑笑,没说话。
罗大娘道:“少夫人这份心灵手巧,依老奴看啊,就放在这京城各家眷里,也是头一份。”
姨妈淡淡一笑,道:“我与你娘也许久未见了,不如改日请你娘过来,咱们一起聚聚吧。”
“单凭母亲安排。”我说完,本想就此告辞,忽想起一事,福了一福,问姨妈:“母亲,媳妇心中有一事不解,不知当不当问。”
“何事?但说无妨。”姨妈疑惑地看着我。
“婚姻大事大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外祖父当年看不上我爹,那么,想必我爹并不是媒婆上门替亲的。不知我爹娘怎会相识?”
姨妈苦笑一下,沉默半响,才道:“嗯,问得好。你爹与你娘的确不是媒婆做的媒。当年,你外祖母病重,有那么一段时间,你娘与我常去隆福寺为她祈福消灾。”姨妈表情有些迷茫,似乎陷入往事之中。
“隆福寺是京城附近香火最旺的寺庙,寺里常有前来赶考的书生因家境贫寒而借住。巧娘也是我身边老人了,如今说这些倒也不必避着她。你爹娘,应该就是在隆福寺相遇并相识的。可叹我与她每次一同进香去,竟从未察觉。直到你爹考中后托了人前去提亲,我们才得知此事。男女私相授受本已难容于世,更兼那时你外祖母才离世不久。你外祖父自然不会应允。”
“我爹托的人,竟直接道出我爹娘早就相识一事?”我心里困惑,忍不住问出口。
姨妈看我的眼神有些怪异:“要不说你爹所托非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