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灭门案
chapter 8
同一天晚上, 微博上多了一条自然热搜,标题就是:“知名女模死在家中,死因不明?”
热搜里面还附上两张前一天拍摄的有些模糊不清的照片, 大概只能看到是一个小区大门, 大门外停着警车,还有身着防护服的现勘人员来回出入。
网友们纷纷猜测,这个知名模特是谁。
模特的家是在历城,那么现在居住在历城的模特都有谁呢,很快就有课代表列出一张名单, 粉丝也纷纷跑到自己喜欢的模特微博里留言,希望不是自己粉的这一个。
住在历城的模特们也相继在微博上现身。
“安好,谢谢挂念!”
“现在在春城, 正在工作。”
“希望大家都好好的,希望只是误传。”
一阵虚惊过后,吃瓜群众们的劲儿过了, 很快就有人开始骂传谣的人, 也有不少人发声,说:“不信谣,不传谣。”
就在这时, 又有一个微博小号蹦出来说:“的确有人出事了,昨天亲眼看到有好多警察把尸体抬走的, 我家也住在这个小区, 出事那家的确是一个模特的家, 就是不知道出事的是不是她本人。”
这个微博小号也发出一张照片, 很清楚, 连出事的别墅门口都拍到了, 而照片里也的确有人抬着尸体袋出来。
这下, 原本刚偃旗息鼓的热度,又瞬间沸腾了。
很多人都跑过去问,这到底是谁家?
下面很快就有人指出来,说:“就在刚才报平安的模特里面。”
一时间众说纷纭,不少人开始人肉搜索,一条一条线索去核对,最后也不知道是谁从历城市公安局问出来的消息说,出事的就是这个模特本人,微博上报平安的应该不是本人,大家还是等官宣消息吧。
虽说这个模特不是娱乐圈的主流流量,可她平时的作品也有不少人在关注,微博粉丝也有几百万,有时候还会现身娱乐节目,前阵子更和一个富二代来往频频。
还有不少八卦记者拍到富二代经常来历城见她,两人一度传出好消息。
这事儿持续发酵,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吃瓜群众们的猎奇心理依然不能得到满足,而粉丝们的忧心忧虑也持续了一整夜。
……
模特事件虽然是发在历城,可因为是公众人物,所以远在江城的市公安局也在关注,唯独两个人,这天晚上连微博都没时间上,彻底把自己和外界隔绝了。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薛芃和陆俨。
薛芃晚上一回到二层小楼,连陈凌的湖水样本都没顾得上研究,就在书柜里翻找薛益东的毒物笔迹。
像毒物、化合物、毒品这些东西,接触人体会损害人体,接触湖水和土壤,也会转移和渗透进去,直接改变它们的性质,损害周围的植物、动物。
而薛益东的笔记里刚好就记录了江城各个化工厂的生产线和厂址分部,厂子周边有什么田,什么湖,田里长了什么作物,湖里是否有养水产品,还有因为某工厂的排污处理不当,对这些周围的农作物和动物造成了什么样的污染,这些全都记录在案。
薛芃一页一页的排查,看的很认真,只是偶尔醒神,会忍不住自嘲一下,觉得自己就是在大海捞针,漫无目的。
但是一转眼,又投入到这些笔记当中,沉浸在这个有趣又神秘的世界里,渐渐地也忘记最初翻找的目的。
薛益东去世时,薛芃刚上小学,相隔现在已经过了二十年,当薛芃翻到九年前薛益东的最后一篇笔记,发现日期正是他去世前的半个月,最后一页纸只写了一半,仿佛才开始讲述一件事,就突然停笔了,最后停下的地方连句号都没有。
只是薛芃看的一知半解,琢磨了许久也没搞清楚为什么,便将电话打给张芸桦。
电话接通了,薛芃很快问道:“妈,你还记不记得,爸爸生前留下的那些笔记?”
张芸桦一顿,随即应道:“记得,怎么,又有什么新发现?”
“哦,是这样的,我看爸爸写的最后一篇笔记,刚好提到污水和土壤污染,还有一些处理后的样本检验。根据这些记录来看,江城南区应该发生过几次突发环境污染事故。可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张芸桦:“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你还小,就算让你看见了,你也不会往心里去。不过你爸爸记录的事件的确都发生过,那时候因为泄露和水污染处理的问题,有的厂子违规操作,很早就被取缔了,有的被勒令修复,还有的搬出江城。不过这些厂子给湖水、土壤还有很多农作物留下的污染问题,就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了,起码还要几十年才可以慢慢修复,而且就算修复的再好,也变不回原来的样子。”
水利研究是张芸桦的专业,正好薛芃对此也感兴趣,问题一个接一个,母女俩一说上话就忘了时间。
等到反应过来,已经快到深夜,薛芃还有点意犹未尽,毕竟已经许多年没有和张芸桦聊过这么长时间了。
薛芃看了眼时间,说:“都要凌晨了,妈,改天我再问你,我先把我想知道的问题整理出来,您今天早点睡吧。”
“好,你也早点休息。”张芸桦应了声,随即话锋一转,又道:“对了,有个事,白天吃饭的时候忘了和你说了。”
“什么事?”
“你常叔叔,打算搬出去,我们的事就这么算了。”
薛芃一愣,下意识问:“为什么?”
张芸桦只字未提常智博是为了薛芃将来升职的前途着想,怕自己的案底会连累她,只说:“哎,就是性格不合呗,还能为什么,你常叔在里面待了几年,性格也和以前不一样了,我也是,一个人独身久了,很多想法都变了,大家都觉得有点勉强,坐下来一商量,还是好聚好散吧。反正咱两家以后还是朋友。”
薛芃“哦”了一声,本想说点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这些都是父辈的事,她一个晚辈不好刨根问底,更不能强行撮合。
而且张芸桦和常智博都这个年纪了,两人都理性,考虑问题一直都很周到,必然是把所有事情都想明白了才做决定。
至于为什么分开,可能真像张芸桦说的那样是性格不合,也可能是其它不便对人讲的理由,但那些都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
薛芃安静了几秒,说:“既然您和常叔叔都决定了,我也支持,那早点睡吧,晚安。”
张芸桦:“好,晚安。”
……
同一个晚上,陆俨也是早早从市局回到单身宿舍,但他却没有沉迷案情思考,一回家就换了身穿旧的居家服,撸起袖子,给屋子来了个彻底的大扫除。
这单身宿舍原本是两室一厅,但两间内室面积相差有点大,大的那间陆俨用来当卧室和工作间,小的就用来堆放杂物。
客厅的东西一向不多,除了沙发、电视机和茶几,还有一盏落地灯,就只在电视机下面放了个柜子。
陆俨将原本堆放杂物的房间清理出来,把不用的旧物都装进大号的垃圾袋,一个个堆放到门口。
杂物间里还有很多没有拆的快递箱子,他拿着剪子和刻刀将箱子一个个拆开,又用酒精纸巾将里面的东西擦干净,随即一件件摆进小屋。
直到晚上九点,陆俨总算把整个屋子收拾出来,小屋里摆放着狗狗日常所需要用的碗、睡觉的垫子和狗粮,还有好多也不知道用不用得上,杂七杂八的玩具。
陆俨又将门口的垃圾清理到楼下垃圾站,折回来将身上的脏衣服换掉,就进了浴室冲澡。
等他终于把自己拾掇干净,换上居家服出来时,身上还是有些薄汗,就到冰箱里翻了瓶水出来。
刚拧开瓶盖,手机就响了。
来电是艾筱沅。
陆俨一边擦头,一边把电话接起来:“喂。”
艾筱沅:“抱歉,这么晚打搅你。”
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
陆俨应道:“没事,怎么了?”
艾筱沅:“哦,我是想告诉你,我终于联系到常锋了,也知道他现在住在哪里。今天我下了班,直接就从医院过去找他,跟他聊了很久,他也同意咱们三个人找个时间聚聚。”
陆俨喝水的动作一顿,叹了口气,说:“也好,那你们定个时间,再通知我,如果我有案子走不开,咱们再调整。”
“那就暂定周末吧,我平时也要倒夜班,未必有空,其实现在最清闲的就是常锋了。我问了他,他还没找到工作,打算筹点钱做小生意。”
陆俨没说话,拿着水走进卧室,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的夜景。
艾筱沅这时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我想,常锋做了几年牢,肯定学乖了,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当时刚接触风投,什么都不懂,人也比较冒进,要不是被上司忽悠了,经不住金钱的诱惑,也不会受贿,更不会在参与洗钱这种事儿……”
“你发现不对,带他去自首,也是为了他好,要不然他会越陷越深,将来只会判得更重。这些事到底孰对孰错,我想常锋心里是有数的,他那么聪明,怎么会想不明白。等周末咱们见了面,由我打圆场,咱们三个好好把事情说清楚,到底是发小……”
陆俨听着电话里艾筱沅的细数,始终很安静,脑海中也跟着浮现出三年前的种种,想到那时候被他亲手“押”去警局的常锋,对他投来的愤恨的目光,还有常锋判刑后,对他说过的那句话:“如果不是你这么着急,我自己也会收手,根本不用坐牢。”
陆俨就直接问他:“你上的是贼船,你说收手就收手,船上的人会答应么?”
常锋气道:“所以你就用这种方式,让我连自己下船的机会都没有!”
陆俨当时还以为,常锋只是一时愤愤不平,放不下,毕竟他自小就聪明且品学兼优,年纪轻轻就在公司拿下几个大单,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谁能想到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从高处跌落,还是被自己的发小亲自带去警局自首,面子和自尊心一时过不去。
可常锋后来的种种表现,似乎是真的要绝交了。
思及此,陆俨说:“我也希望常锋都想明白了,前两年我去探监,他拒绝让我探视,后来我也没再去过。”
艾筱沅一愣,随即说:“那都是前两年的事了,这次他既然答应出来见面,就是有转机。”
“嗯。”陆俨应了,也不再多言,“很晚了,周末见面再聊吧。”
“好,那你早点睡,晚安。”
“晚安。”
切断电话,陆俨将水灌进肚子里,随即就拿着手机靠坐在床头。
手机里的照片不多,有家人的,也有朋友的,他翻看了几张,直到手指滑向他和常锋、艾筱沅三人自小长大的合照,动作慢下来。
照片原本都是用胶卷洗出来的,后来为了看着方面,就一张张导入手机,有的照片比较老,已经泛黄了,但是照片中三人始终都是扬着笑脸。
照片一直持续到高中时期,渐渐少了。
他们三个考上了不同的高中,大家都忙,各自又有了新的社交圈,只偶尔聚在一起合个影,而且每次都是艾筱沅牵头,她是最喜欢照相的。
陆俨又往后翻了几张,最后一张合影是他从公大毕业那年,常锋是念金融专业的,艾筱沅读的是医科大学的护理专业,同一年毕业,同一年踏入社会。
自这以后,他们见面的次数就越来越少,就算偶尔约出来,也时常缺席一个,或是其中有人突然有事,来去匆匆,始终没有新的合影。
或许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就是如此,上一刻还是和乐融融,下一秒就各奔东西,谁也不知道当下的分开,是不是就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
看到这里,陆俨无声的叹了口气,手指一滑,又翻到了下面一张。
他只抬了下眼,目光就定住了。
这张照片依然是三人合照,两男一女,其中一个依然是陆俨,只不过另外两人不再是常锋和艾筱沅。
女人变成了薛芃,她就坐在桌边,单手托着腮,对着镜头微微笑着,她的眼睛很亮,也很黑,头发略过两颊的苹果肌,上扬的下颌线,落在肩上。
陆俨就坐在薛芃的左手边,而她右手边的男人,和陆俨差不多身高,身材也很健壮,宽肩窄腰,皮肤比陆俨要黝黑,眼睛很大,却是单眼皮,眉宇斜飞,鼻梁上还有一截突起的骨头,笑起来时露出一口白牙。
陆俨盯着照片许久,视线缓慢的自薛芃和男人脸上滑过,随即又垂下,将手机屏幕按掉,放在床头柜上。
陆俨在床上躺平,关了台灯,却没合眼。
窗外远处的灯光洒进屋里,落在地上,床上。
过了许久,昏暗中才响起一声叹息。
陆俨翻了个身,背对着窗户,终于闭上眼。
……
陆俨不是个多梦的人,他自小睡觉就很沉,很投入,不似薛芃,心里总装着事,白天想事情想的多了,到了梦里也不放过自己。
但是自从一年前那次突发事件,这一年来陆俨也做了不少梦,梦里的场景大同小异,有很多人,很多声音,场面很混乱。
唯一不变的就是梦里的他,对发生的一切都无能为力。
而这一晚,他又做了同样的梦。
那是在一个破旧的工厂里,两方人正在交涉,气氛紧张,每个人都绷紧了劲儿。
你来我往,话还没说够十句,火药味儿就出来了,随即也不知道是谁先挑起战端,两方人忽然发生争执。
直到第一声枪响,局面彻底崩了。
枪林弹雨中,每个人都在拼命,要跟对方同归于尽。
但这地方毕竟是工厂,虽然废弃了,却还堆放着很多易燃物,也不知道是哪颗子弹,忽然击穿了一个装满化合物的金属罐。
就听“砰”的一声,罐子炸裂了,一团火云向很快向四周吞噬,靠近罐子的几人立刻被炸飞。
混乱中,有人喊:“快走,气体有毒!”
到处都充斥着白色的烟雾,烟雾中还有子弹飞过。
陆俨藏身的遮挡物距离爆炸点比较近,爆炸声落,他的耳朵几乎要失灵了,连近在咫尺的枪弹声都仿佛被调小了音量,令他瞬间有一种空间错位的感觉。
陆俨将身上的t恤掀起来,捂住口鼻,随即一手拿着枪,在弥漫的白色烟雾中伏地前行,寻找某人的身影。
很多人倒下了,还有一些人往后门的方向逃了。
陆俨的声音,不清不楚的在t恤下响起,喊道:“钟隶!钟隶!”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
直到又一声爆炸响起,比刚才更大,更剧烈。
四周的杂物纷纷燃烧起来,瞬间成了火海,再不往外逃,就要折在这里了。
可陆俨已经吸入了一些气体,体力渐渐不支,他撑着地面刚起身,恍惚间,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穿过了他的肩膀。
那东西很小,很冰凉,但力气很大。
他的肩膀被它一带,跟着就失去重心,翻倒在地上,连遮住口鼻的力气都没了。
就在这时,工厂的大门被人用力推开,发出了沉重且刺耳的声音。
而后就冲进来一群人,有的去抵挡火力,有的开始在地面搜索。
直到有人发现了陆俨,将他的脸照亮,看清面容,随即对着对讲机说:“报告,我们已经找到陆俨,还没有发现钟隶。”
对讲机里传来林岳山的声音:“先救陆俨!”
“是!”
然而就在陆俨被抬出工厂大门的时候,里面又一次响起爆炸声。
陆俨眯着眼睛,只看到工厂里弥漫的白雾,和一团团炸开的火云,那画面,那气味,就在那一刻,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中。
昏迷前,陆俨看到林岳山拨了个电话,只有一句:“人找到了,还活着。”
随即便是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