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乐家转身倒也潇洒地被押上刑车,张京上前一步,掀开花轿喜帘,向里一望,同时抬起右手递于张婉婉。
“没事了。”
张京凛目投以宽慰的目光,紧紧握住张婉婉的手。
即使如此,他依旧通身的煞气难挡。
张婉婉一手掀开头上的喜帕,惊魂未定地扫了哥哥一眼:“哥哥....?”
她眼中却突然闪过一丝憾然,看着张京那掩饰不住喜悦的样子,慢慢问道。
“哥,你早就打算用这招对不对?”
嫁娶之事能放松人的警惕,蒙蔽人的理智,汲家无论如何想不到,他们娶新妇这日就是灭门之日。
金翰学亲自去找汲家人,细说张京要谋反一事,其实是张京安排的。
只要汲家人为了谄媚皇上,为了托底邀功,私自谋划带兵来京护帝,就是谋反。
当然,还需要汲家认的主子,齐王魏奕的默认。
张京笑道:“妹妹,你可以永远待在哥哥身边,难道不好吗?”
“哥...”
张婉婉说着说着却突然嘴里溢出血来,然后吐出一大口血,血直接喷到张京衣襟。
张京大惊,连忙揽过妹妹,回头对着军士喊:“快叫大夫!”
——
“汲家擅长鲁莽私计,不愧是寒门出身,一家子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做了谏臣清流又如何,谏臣勾结军士,就是个死。”
齐王魏奕此刻正在府邸与好友下棋,一边感叹道。
魏奕其人,杀侄弑兄不在话下,阴险毒辣至极。
本为豺狼,何谈良心。
这一局,赌输了,也就只有汲家万劫不复罢了。
“那么吕家呢?金骁骑司的人...都是殿下您的人啊。”好友疑惑。
齐王魏奕活了快一百岁,此刻是中年男子相,圆润脸,杏仁眼,一把不短却稀疏的胡须,看起来神采奕奕,一脸福相。
他举起一枚黑棋,那棋子居然自己弹飞到柱子上,却没有伤及柱子分毫,就那么贴合着柱子。
顷刻间,翻手一展,棋子瞬息又回到手指间。
此乃是武霸实力,深不可测。
魏奕略略抬眼:“既然本王侄儿想扶持张京,本王就帮他一把,自己削削本王这边的锐气。好让本王侄儿集中火力去对付别人。”
定王魏智就是魏奕的十四弟,侄儿则是魏帝。
“此乃是自弱遮掩,暗里扶风,以免打草惊蛇。”
魏奕露出一副浅淡微笑,睫毛很长,像两展阴影覆盖在眼睛上。
“不过,那张京,倒是厉害。”
魏奕放下棋子,又是道:“他现在可以一举摧毁汲家人,灭其门。
也可以削削本王锐气,助了本王的侄儿,当然也可以让他妹妹出嫁当日就立刻变寡妇,汲乐家当场就被抓走,喜事变丧事。
这样他就可以让张婉婉一辈子留在自己身边。这样的用心真是精致玲珑。
但凡权贵子女,尤其是重臣之妹这样的女人,都必须要嫁给别人换取权力。
这是一个谋权的工具,在规则之内,张京没办法公然破坏。
他却采取这个办法是让他妹妹变成贞节尚存的寡妇,让别人都没有理由来求娶她。”
那好友沉吟道:“殿下所言极是,那张京什么时候开始铺网的呢?”
“本王想,应该是他进海天秘藏时就在筹划,那金家小儿,叫金翰学吧....?金家明明是蔡氏门族,却不安分,出了这个小叛徒,真有意思。”
魏奕摸摸下巴,笑道:“就是那金翰学最先泄漏出张京之妹命格奇特吧,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但是本王还记得....
那时张京就嘱咐金翰学这么做吧。”
“殿下真是足智多谋,慧如深海。”
好友叹道:“我又输给殿下了,殿下已经赢我几百局,乃至上千局了吧。”
“君还是忌惮于本王的权势,近千局依然没有使出全力。”魏奕眼睛亮亮,“君是大燕第一棋圣,不与你下,难道要本王出使国外寻找对手吗?”
——
这是张京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在谋划的局。
在张京进入海天秘藏,在他刚刚被贬到苍州县。
在大战还没有真正打响的时候,他就已经和金翰学结拜为同龄兄弟,他为哥,金翰学为弟。
那一天,金翰学和张京共执一支香。
“大哥在上,受小弟一礼!”金翰学执香弯腰,张京伸出双手将他扶起。
“弟弟,从此你我虽非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好!”
金翰学从小没有哥哥,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兄弟情庇护。
第一眼就觉得张京是自己的知己良友,两人扶持,再无**。
不管是张京和乌尔禾妖魔勾结之事,还是魏帝算计着故意赐婚金翰学妹妹,而非汲家捣鬼。
张京其实暗地里都已经和金翰学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只有把真心给别人,才能收获真心。
其实没几个人是傻子,人都有直觉,都能分辨出什么是真好,什么是假好。
随随便便就被主角骗了,为主角肝脑涂地的人,只存在于小说里。
张京做足了金翰学背叛自己的准备。
我把真心付出,对方若辜负我,我必杀之。
但幸好,金翰学没有辜负自己。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那天,张京就将张婉婉算计在了自己的计划里。
这是个绵长的计划,大道至简,不过是请求皇帝赐婚汲家和自己妹妹。
再在婚礼当天灭了汲家,一石二鸟。
但是,一步错步步错,张京始终提心吊胆,寝食难安,终于等到今日。
一切成败,就在此一举。
张京并没有孤注一掷,也幸好没有孤注一掷。
他一边派毋理全去抓捕汲连宜,一边等着汲家人调亲兵入京。
其实计划步骤不多,知情人也只有张京和金翰学二人,大大减少了步骤太繁琐失败的可能。
张婉婉嫁给汲乐家,是张京一手操办。
还在苍州的时候,就已经瞄上了汲家。
——要借助婉婉,来给他们灭门一击。
张婉婉的命格,也是张京特意嘱咐金翰学四处散播。
他还在海天秘藏闯关,就已经把妹妹算计到另一个局里。
浑然不顾张婉婉自己提心吊胆,始终没有告诉她实情。
不过是怕打草惊蛇,让她达到最逼真的演技罢了。
张婉婉每天偷偷抹泪的自己不得已嫁给别人的事,其实是她心爱的亲哥亲手故意给她制造的。
只有这样才能在奉京彻底站稳脚跟。
事到如今,张婉婉或许看出来张京的谋算,也或许没有看出来。
——但这不重要,因为她只有我。
张京很有自信。
全京城都知道,武部尚书的妹妹克夫倒霉,新嫁了个谋反的汲乐家。
汲乐家英才一世,乃是金鳞不在池中,却遇一物降一物。
之后的事就简单了,大理寺立刻严审。
加上之前汲家撮合柔京公主与蔡经略,在魏帝心里埋下一根刺。
柔京公主自己不仅背上「通j」骂名,还直接克死未婚夫。
跑到福王魏昌面前哭诉不止,福王自然要和魏帝说了。
“汲家大逆不道,与天作对,奸心难测。
幸得良臣张京慧眼识破,汲家诛其族。
幼子皆罚没为奴。”
幸好张京那些任务里,灭族倒都括号写了
【只要系统标注的主要人员死亡
并且家族死亡人数比例达到45就算灭族】
要不张京还要愁一愁怎么赶尽杀绝。
——
“汲乐家什么时候死啊?”
庆功宴吃的是冰块生鱼,这是战国延续下来的一道古菜,张京问金翰学。
虽说是庆功宴,其实就他们两个人一起。
金翰学有些狡诈地抬眼:“汲乐家在弩州有个哥哥叫汲力夫,军功倒是显赫,怕是会来救呢。”
“来十个也救不了。”
张京放下筷子,叹道:“歧视京城里主要是不想寒门再有机会,哪怕一丁点机会。
汲家是唯一一个代表寒门上升的谏臣家族。
一旦他们倒了,一切都会好办的多。”
金翰学也是微微点头。
张京看他一眼,大概明白了金翰学和自己一样。
都是不把燕国当母国的人。
金翰学的家人有很多已经去齐国做了齐国人。
许多奉京的贵族豪富都是这样。
而张京纯粹是穿越来的跟本不把这个架空小国当回事。
哪怕被自己玩到灭国也无所谓。
“毋理全呢?汲连宜到底抓没抓到?”
“还在寻找,汲连宜属实是能藏。
按照大哥你的吩咐,特意找了寺院、山林、集市,就连乞丐窝都翻了个底朝天。
愣是一点影子没有。”
金翰学也有些动容:“令妹一定会没事的,大哥。”
即使和张京拜了把子,面对张婉婉,金翰学还是很有自信分寸。
这一点,张京很欣赏。
张京自从开始吃饭脸色就一直不好,因为张婉婉今天吐完血就晕厥。
尽管请了京城最盛名的大夫,依旧仅仅是控制住,不让她一命呜呼。
有人下毒。
想起大夫说的,这毒名叫「遮肚鹧鸪毒」张京就更是黑了脸色。
这毒既可以从口鼻呼吸传播,也可以从触摸和血液传播,甚至母婴也可以传播。
是一种食人骨髓的上古毒物。
也只有汲连宜那个拥有「毒医系统」的人有这个能力,找到这种奇毒。
「那么这毒该如何解?」那时,张京焦急万分地在榻边询问医者。
得到的回答是,「唯有土堡寨奇花可解,而且这毒,还必须十天内解了,否则小人无能为力」。
最关键的是,张京已经做了准备中的准备,绝对不可能让汲连宜钻了空子的。
不管是婆子还是丫鬟,全是严加筛选审核的可靠之人。
张婉婉的衣食住行,更是谨慎的不能再谨慎。
汲连宜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给张婉婉下了如此剧毒呢?
张京开始着手调查后,那些大夫却说出了让他意想不到的肺腑之言。
「金粉...大人,那毒若以触摸传播,则必须依靠金粉才能将毒传入肌肤。」
回想着,正在喝烧酒的张京眼眸一暗。
难道汲连宜在自己手上先去涂了毒?
然后...在张婉婉掀开带有金粉的红盖头时,让自己与她握手时传毒?
但是,自己为什么没有中毒?这又说不清。
到底汲连宜是怎么在重重保护下让张婉婉中毒的?
说起张婉婉,张京现在倒是没什么想法。
她在妙龄,以前自己刚穿越来,也对她有一些依赖。
甚至苏子道祖那个任务侥幸完成,自己还很喜爱她。
但现在感情也渐渐淡了。
——就算救不活,也就救不活吧。
汲连宜出奇的聪明,不仅成功下毒,还成功逃窜,张京倒不是怒发冲冠,而是....
一种带着恨意的欣赏。
与其说是张婉婉被毒的愤怒,不如说是自己失手了,让那女人钻了空子的愤怒。
这还是穿越以来,第一次。
土堡寨是一个群落,在燕国最南端的地方,离奉京很远,那里土着云集,民风彪悍,时常械斗,屡禁不止。
张京不是怕,是眼前有大战要做,更重要的魏帝与九王之战。
魏帝是龙,九王是虎,龙虎相争,厮杀不休。
勾璧突然从游廊走过来,来到张京和金翰学对饮的亭子里,给两人斟酒。
金翰学目不斜视,也不言语。
张京端着酒杯若有所思。
“大人,让自己休息一下吧。”
勾璧开始说体己话,秀发微垂,眼波流连,张京一手拍过去:“装什么你。”
“大人讨厌。”勾璧斜了张京一眼,张京道:“怎么,你比我能耐?”
“不敢不敢。”
勾璧油嘴滑舌凑过去,丝毫不顾及金翰学。
金翰学倒是知道勾璧体内四季卫,但不知道勾璧就是巢姬,张京没跟他细说。
眼看勾璧发嗲发痴,张京心里也喜欢,但一想张婉婉还昏厥,自己不能如此之荒唐,就推开勾璧,对金翰学道:“金弟,我府里新买了两个歌姬,一会儿你带走,我妹妹中毒,我必须给她谋个活路,就不久留你了。”
金翰学举眉抬首道:“好,那弟就不叨扰,先告辞了。”
张京直接把他送到门口,给足了金翰学面子。
勾璧挽着张京的手:“大人要吃脆梅吗,不酸,新买的。好吃。”
张京偏头看她那乖巧小模样,伸手掰她的嘴,见满嘴细密小小的尖獠牙,笑道:“和你是舌吻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