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京自认观世之人，自认算小半个救世人。

    他容不下一丝污点，本以为世间的人都一样，千奇百怪的黑罢了。都是衔着一样的汤匙出生的，不过有的是金汤匙，有的是木汤匙，就算有人没有汤匙，也只会在苦痛中沉沦恶化。

    但是自己亲眼看见真正的善人是另一种体验。

    就算再有钱的人，看见宣笑笑这样的人，也不会想要供养她一生。但是只要过了张京的评人标准，张京就心甘情愿给这个人花钱。

    哪怕是陌生人。只要过了他的标准，就算白送房屋钱财张京也心甘情愿。

    因为他喜欢的人就是那种善人，完人，那样的人理应得到最好的，张京从小就是这么想的。如果那种人平凡乃至于痛苦地活着，张京心里就抓心挠肝地难过。

    这样被他帮助的人一定要有几个特征，不是贪婪的吸管，不是叛家的驴子，不是自私的算盘，不是诈哭的顽婴，不是兽性的蠢人，不是富足的饱人。

    最后一个词的意思是，这个人如果是蒲童吉那种已经得到很多东西的天福之人，已经权钱皆有，亲人满堂，那么就不需要张京的帮助。

    某种意义上，张京只帮苦人穷人。他不帮被天看好的人，不帮被神仙赐福的人，他只帮被天抛弃的人，不受命运宠爱的人。这样的人只不过需要有一颗符合他判定的良好标准的心，作为兑现帮助的支票，只是这样的人太少了。

    张京找不到那女人的位置，心里像丢失重要的东西一样难受。那女人长的还不美，可谓是完全不受神的眷顾——但也不是丑绝人寰。

    张京现在的元力场在最初的「臻心境」，只有达到「解脱」，才能从州级升到「国」级，这个就厉害了，到时候一整个燕国的元力能够被张京调用。

    而燕国现在会元力的也只有张京一人，所以张京不用担心有人和自己争抢燕国的元力。

    燕国每一寸空气里的元力都将是他的，只需要他拥有钥匙可以打开独属于他一人的宝库。

    远在奉京的明光地宗的人是万云岛来的，他们正打算找张京说说晋国的事。

    因为晋国最近打算吞并万云岛，和万云岛同一远古祖先的燕国如果稍加帮助就再好不过了——但是他们也知道张京基本不会同意。

    为首的荣琛却一愣，回头看向南边的天空。

    “为什么我感觉....好像那边有奇异的波动...”

    旁边的人都在说：“想多了吧。”

    ——

    土堡寨这边，张京第一次决定主动沉淀挖掘元力场的能力，他坐在地上，闭上眼，深呼吸，睁开眼的时候，两只瞳孔中心竟然都带上一点金色。

    张京浑身颤抖发冷汗，但是骤然看见四周的空气原来都带着绵密的分子联系。

    透明的丝线随处可见，是整个燕国任何修行人都没见过的东西。

    张京的身体成为中心，四周激荡起水波纹一样的涟漪，不断扩大，慢慢的，张京在这暗夜里，竟然可以窥见万事万物。

    不受遮挡，不被物阻。

    熟睡的孩子，吃夜宵的人，打架的地痞，整个城市的人在做什么，被张京尽收眼底。

    随意地扭头，一大片屋子里的生物，飞鸟蜘蛛猫狗老鼠，也全部看得见。张京的眼睛有两点金黄的光芒，在夜晚大街上散发淡淡微光，别人也只能看见这个。

    但是在张京的视角里，自己的视野里一片光亮，天空是通白通白的，空气里各分子连接是透明的淡白淡蓝，发着荧光，生物体内的热能分层也能全部看见，甚至能随意调节远近，就像人体多倍望远镜一样。

    他面无表情，盘腿而坐，姿态竟有几分淡漠的观世神明的意思。

    大脑有些超负荷地困顿难受，神经一跳一跳的，体内的元力场像沸腾的人，煮着煎熬张京的五脏六腑。

    这里是土堡寨，被许多土堡寨民的村子环绕，最大的村子叫瓦民村，也叫聂家村，全村都姓聂，此时全村最大的了望塔最高一层摆放宝珠的楼阁，突然被张京元力场波动引动得炸开。

    “啊啊啊！”了望塔下的村民连滚带爬地去报告给村长。

    土堡寨的建筑是这样，一整个螺旋式的圆筒大寨楼，多层多栋，一整个村都住在里面，攻防亦可。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战争用的，其实是平时村民械斗之用。

    一传十十传百，村民们大部分都吓醒了，有的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问：“为什么外面有人放炮仗？”

    就有村民道：“哪里是炮仗，是了望塔突然炸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进贼了？奶奶的。”

    与此同时，张京远程透视，终于看见了正在上吊的宣笑笑。说时迟那时快，张京瞬身就移动了过去，一刀劈断那绳子。

    这一秒间，张京竟然召唤了三位地仙，几乎出神入化，炉火纯青。

    分别是合山遁世，用于穿墙；南无空流，用于瞬移；潜行密宗，躲藏巡夜人。

    三位大仙的身形在张京身后慢慢如烟雾散去，张京眼里的金光也慢慢消散了。

    刚套上绳子，踢开凳子，宣笑笑就摔倒在地，她目瞪口呆地抬头，就看见自己眼前出现了个鬼。细看才知道是人，还是那个杀人的恶匪——没错张京就给她这印象。

    抑郁甚至能增长人面对死亡的勇气，换做以前宣笑笑绝对吓跑，现在就呆呆坐在地上。

    怜悯和帮助，有些人是不需要的。对某些人来说，这两个白送的东西反而是冒犯和挑衅。

    所以张京扬起下巴给自己想了个借口：“你看见我杀人了，我要好好看着你。”

    “啥？”宣笑笑把张京当个疯子，“我不认识你。”

    “你现在认识了，我叫李二胜，为了防止你告诉别人我杀人，我就来找你。”

    “可是我就是要去死啊。”宣笑笑眼神晦暗下去，“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她本来就是出于好心帮人收尸，结果弄的自己狼狈不堪。

    张京第一次被人说得语塞：“你万一是假死呢...”玛德搞的自己像个神经病。

    张京索性演戏演到底，一把按住宣笑笑，拿起地上的绳子给她捆上：“你反正不想活了对吧，我这人就见不得别人死在我眼前，你就留下给我当保姆好了。”

    “保姆是什么？”宣笑笑开始挣扎，“你放开我。”

    宣笑笑其实发现自己日记丢了，本来打算死前烧掉的....这么想着她就惊慌起来：“你拿了我的东西？”

    张京心虚，偏头看也不看她：“啥东西，你家这么穷你能有啥？”

    没想到宣笑笑居然住在这里，小破屋子罢了，但竟然不是面店后院。

    宣笑笑长的不好看，张京看都懒得看，绳子也是随随便便捆在她手上：“你摆一副死人脸干嘛，我不可能对你干什么，我喜欢美人.....你爱人死了，你就好好活着呗。”

    张京认识到了身为人的局限性，一个人无缘无故阻止别人死，帮别人，怎么看都很不自然很强硬。

    只有命运帮人，才是真的帮。

    可惜天命无常，有的人有福，有的人就是屁也没有，连张好看的脸都没有，张京不服的就是这天命。

    但张京也知道这是幻想，因为在充满暴力的世界里，「不一样」势必导致「不圆满」，这样的因果之下必有「不美好」。

    “他也希望你好好活着吧。”张京干巴巴地说。

    宣笑笑看明白了，张京这是恻隐之心，虽然不知道他怎么看出来的，但宣笑笑挣扎开：“谢谢你，但是我已经决定了....抱歉，唔、”

    张京一个手刀把她打晕了。

    把她放到榻上盖上被子，张京坐在榻边拿出烟枪，在榻沿磕了一磕，就拿出烟草，熟练点上，吸了一口。

    张京看也不看宣笑笑，宣笑笑长的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村姑面相，幸好是不胖，身材很好，不然真没救了。

    “让你享受一下荣华富贵再死。”张京对着地面自言自语，然后抬起头，在昏暗的室内道，“人不享享福，是不应该死的。”

    元力场的波动沸腾渐渐变为向下的抛物线，积淀成淡金色的底。张京的「臻心境」已经来到了一个名叫「如如不动」的级别。

    其实「臻心境」也分五级，「如如不动」是第一级。

    只有五级都过，才是真正的解脱。

    如如不动的意思是：事物常在，没有什么变化。

    全部接纳人内心的感性情绪，也是一种如如不动。没有自我防卫，甘愿体会各种情感。

    ——

    张婉婉梦见自己在一片黑暗里跑，她看得见前面有一点光亮，但是自己无论怎么跑都追不上，那光亮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

    以前第一次感受到这感觉是在得知哥哥进入海天秘藏死了的时候。

    再也回不来了，去秘藏的其他人都没有回来，哥哥一定也回不来了...

    那之后等了三天，五天，哥哥也没有回来，已经没有希望了，接受了哥哥不在的事实。

    当时觉得天塌了，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爱她如生命，没有人把好吃的都给自己而他一口都不吃，没有人抱着她给她讲笑话，没有人在雪地里给她堆雪人，因为那个人已经死了。

    张景的确死了，但张婉婉不知道，她的哥哥体内现在是另一个人灵魂。

    有所得必有所失，反过来虽不是必然但也是行得通的。

    张京的穿越，救了张婉婉的命。本来张婉婉会和张景一起死在京城的大火，叛军的刀下。

    死就是再也回不来了。连尸体都没有。

    张婉婉深刻体会过失去亲人的感觉，心如刀割。

    本来自己就什么都没有，没有父母，不知道父爱母爱是什么感觉，只有哥哥，不论什么时候都是她挡在自己身前，自己是被孤独包裹的人，只有她能让自己感受到爱。

    但是，后来，有别的臭娘们儿来分自己的爱。哥哥不是自己一个人的。

    那样的话，自己还不如死了。

    畸形的自己，不如去死算了。

    张婉婉觉得自己变态，她对哥哥不是那种爱情，只是亲情，但却是厌恶爱情的亲情。但这样的感情也会被认为是怪物吧。

    去金蚕寺的时候，张婉婉感觉到不对劲。从长老手里接过的那支香，让自己有刺痛的感觉。

    那支香是婚前的祈福香，也是被汲连宜下毒的香。什么都不知道的长老的手上被汲连宜偷偷涂了解药。

    婚前祈福，多么可笑。自己魂牵梦萦的亲人回来了，自己却要嫁给不爱的人。嫁了人的自己就不再是自己了，那样还不如死了。

    离开金蚕寺后，张婉婉偷偷找大夫看了一下，大夫发现张婉婉中毒了。

    张婉婉也是一惊，没想到那香真的不对劲。但随之就是释然，这样也好。她让大夫隐瞒下来，没有告诉张京。

    自己死了的话，哥哥会不会就只关注自己一个人了？而且自己还不用应付汲乐家。

    虽然张京是天子面前的红人，但饶是张婉婉也看出来张京是空中楼阁，很大可能被过河拆桥。

    汲家一边巴结哥哥，一边谋害哥哥就是个证明。

    自己死了的话就可以帮哥哥搞倒汲乐家，也是挺好的。

    但是婚礼那天才发现一切都是张京的谎言和利用。

    原来张京是想把自己留在他身边才策划了那场婚礼，她还没怎么见过面的所谓夫家，汲乐家，被处死了。

    在狭窄的红花轿里坐着，让人窒息的昏暗，有一只手掀开帘子，握住自己的手把自己带向了光明。是自己的哥哥，以前似乎应该死过一次，但是奇迹般没有死的哥哥。

    但是，对不起，我已经不行了。我也想让哥哥你体验一下失去亲人的滋味，作为你四处招蜂引蝶的代价。

    如果我死了能让哥哥永远记住我，也算好了。

    张婉婉突然停下脚步，回头一看，乌吞吞的黑暗浪潮朝自己裹挟而来，张牙舞爪，自己的瞳孔里映着的是一片黑暗。

    她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

    “老爷不好了，小姐昏迷的时候吐血了！”

    张京正在室内坐着，远程意念操控自己那个化名李二胜的分身，却突然听到丫鬟谨慎又焦急的拍门声。

    立刻收神，跑去一看，就看见昏迷的张婉婉脸色更加苍白，嘴里居然溢出鲜血。

    “大夫呢，把府里大夫全给我找来！”

    张京握着张婉婉的手，怒然大喊。

    先把人扶起来，掰开嘴让血吐出来，强行喂了价值连城的金丹，身体里涌出来的血很容易堵塞气管。

    张京满手沾的都是血，把闭着眼昏迷的张婉婉抱在怀里，突然感觉有些恐慌。

    如果这个知道自己底细的人死了的话，自己就真的没人倾诉了吧。毅然而然站在自己这边，不被利益牵绊的人，现如今只有张婉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