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振在前头等了半天,也不见楼上有什么动静,他来回踱了几步,心想,自己高估了那位贵人。
许艾可不是谁都能请得动的人。房陵又是朝廷流放重犯之地,到那儿救的人,身份可想而知,人家许大夫名满京城,好好的日子不过,惹这麻烦做什么?
楼上,小学徒一边想着自己的项上人头,一边想着父母好不容易才求得许大夫收留他在济世堂做了一名学徒的不易,矛盾纠结挣扎着叩门板。
许艾不起床。
许艾已过花甲之年,虽然他自己是大夫,从年轻的时候就练习五禽戏强身健体,可大冷天的,他年纪毕竟大了,躺进被窝里就不愿意起来。
小学徒一直喊,接着是求,最后都哭了。
许艾咬着牙,决定明天就把这个学徒给赶回乡下去。
上官振上了楼,正看见小学徒瘫在门口痛哭流涕,而屋内依旧黑洞洞的,许大夫连灯都没点着。
上官振上前问:“怎么回事?”
小学徒低声道:“将军,您饶了小的吧,许大夫已经生气了,小的饭碗恐怕不保了。”
上官振皱了皱眉,反正他也不用许大夫救命,不怕他,他抡起拳头在门上捶。
“怦怦怦——”
上官振当了武职之后习了武,力气颇大,这一顿捶,屋内跟地震似的,许艾坐了起来,命夫人点灯。
“老夫有老夫的规矩,那位什么将军,你要救人,明儿再来吧!”
上官振有点生气,“医者仁心,许大夫当世华佗的名声原来是虚的!你就是不救人,好歹看看信,我也好向所托之人交待啊!”
“你说,托你来找老夫的,到底是什么人?”
上官振结舌,“我哪知道她是什么人?”
“朝廷的一位中护军,竟然没看清对方的模样就肯半夜为其奔波,老夫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
上官振当了武值这些年,脾气也不怎么好了,粗了嗓音,“我也纳闷呢!我怎么就连对方长什么样子没看清就跑来贴你这冷屁股了?对了,她说了,那个人命在旦夕,她说话的时候十分信任我,就冲着她这份信任,我就来了!而且,她说的时候好像您许大夫就是一个能够为了救人一命,半夜从您那暖被窝里爬起来的好人!够了不?”
这一通话说的夹枪带棒的,听在耳里却又能让人感觉到上官振也是一个实心的人。更让坐在床上的许艾臊红了脸。
“老爷,看看信吧。”糟糠之妻也在一旁相劝。
许艾挥手,“把信拿进来。”
许老夫人披着棉衣,举着蜡烛走到门边,上官振从小学徒手里扯过信,从门缝里塞了进去。
许老夫人将信拣起,走回床前,递给许艾,“信封沉甸甸的,好像还有别的东西。”
许艾就着烛火,还没拆信,单是信封上那五个“许大夫亲启”的篆体字,便让他惊了心,方才还一脸不耐烦的他凝了神色,迅速拆了信封,看到里面的东西,又读了信,趿起鞋子就朝门口跑。
许夫人拿起衣服在后头喊,“您慢着点儿,穿件衣服啊,别再着了凉。”
正站在门口面无表情望着生无可恋小学徒的上官振,忽见房门开启。
许艾散着白发,奔到他跟前,两只眼睛瞪成了铜铃,“写信的人呢!快带我去见他!”
上官振一时之间可适应不了这样的许大夫,扯了扯嘴角,后撤一点,不让许大夫拉扯他,“你这会儿知道急了?早看信不就得了!”
许艾竟然叠手作起了揖,“上官将军,许某年纪大了,俗话说老小孩老小孩,人一老难免脾气又倒了回去,刚才是许某失礼了,您快带我去见这封信的主人。”
上官振心里闪过那位贵人的玉容,没想到,一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姑娘,竟然有如此能量。
他清了清嗓子道:“她没说要见你,就让你赶紧去房陵,您快去吧,要救的人危在旦夕了。”
许夫人跟过来,为许艾披上衣服,“老爷,您别慌。”
许艾抖掉衣服,“先让我见他,我才去房陵。”
“她已经走了。”上官振只得这么说,“或许您将所托之事办好,她会来见您。”
许艾的肩膀耷了下去,苍老的脸上突现凄凉之色,喃声道:“我肯定是见不着了,这世上哪还有那个人呐。不过,既然有这封信,我会去房陵救人的,上官将军就放心吧。”
“你得连夜去。”上官振补充。
“老夫这就打点行装赶往房陵。”
上官振从济世堂出来,原本已经打了烊黑洞洞的济世堂,又点上了灯,药铺内许艾指挥着几个学徒在各个药柜中取药,外头,许府的马车也已经到了,许夫人与丫环正在往马车里铺棉被,放暖炉,生怕自家老爷在途中冻着。
一派热火朝天的忙碌景像。
上官振不禁对春光巷里的那位贵人产生了好奇之心。
他加快脚步,返回青云客栈,远远,望见对面巷子里,还有阴影。
她还没走。
上官振赶紧跑了过去,果见巷口站着那个小太监。
他朝小太监点头致意,便直接朝里走去,在马车前停下,对着车帘作了一揖,“贵人,您交待的事情我已经办好,许大夫已经打点行装准备上路了。”
车内的林初南暗松了口气,温声道:“多谢上官将军帮忙。”
上官振笑了笑,试着问,“不知贵人,如何称呼?”
林初南迟疑着,“我......说了你也不认识,以后会有机会见面的。”
上官振有点失落,望着华丽的车帘,轻叹了一声,“也好。不知贵人还有何吩咐?”
“我想问问,将军这几日守在林府外头,可看到有什么人进去过?”
上官振摇头,“不曾发现。”
“可有什么异常情况?”
上官振微眯了黑眸,“这个倒是有。”
“快说!”林初南声音急切了一些。
“原本府门外那块匾被烧的黑糊糊的,还是歪的,我从未动过,手下之人也没有动过,它却神奇地归了位,稳稳当当挂在破败的门楣上,这肯定不是神鬼弄的,肯定是人,但我的人也没见着有谁靠近过林府,真是件怪事。”
车内端坐的林初南,两只手颤抖起来,扭头望向林府的方向,虽然隔着车壁,她却像能够看到昔日那块鎏金匾额一般......
上官振在外头候着,半晌也不见车内的贵人哼声,便咳嗽了两声。
林初南回过神来,虽极力控制着自己,声音还是带了一些颤音,“上官将军,我命你,撤掉你的人,不要再守在林府外头,但不许走远,若是出现其他人手,帮我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