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沛被阿诺德折腾到半夜才睡下, 第二天去公司的时候差点迟到。
签合同很顺利,给了时沛一个满意的价格,结束后编辑和他一起下楼, 两人一起吃饭。
时沛的编辑名叫陈建,是个胖胖的老好人,这几年一直负责带时沛。一个编辑手底下有很多作者, 时沛在陈建负责的作者中成绩算不上顶层, 但是和陈建关系最好的一个。
在陈建之前, 时沛还跟过另外一个编辑, 但那个编辑并不看好时沛选择的题材, 那在当时实在太冷门了,没有市场,他甚至像拐带时沛去给某个大神作者当枪手, 给个大纲让他照着写就行。
时沛在前编辑手下一直属于自信受挫的状态, 直到那个编辑离职, 换了陈建才有所好转。
陈建并不会过多干涉时沛的写作,而且他的经验很丰富,带出不少优质作者, 那个时候时沛主写的题材虽然在国内还没有特别多的受众, 但在国外已经如日中天, 陈建有开阔的眼界和敏锐的嗅觉,在他的鼓励下, 时沛也重振了旗鼓。
时沛很感谢陈建能够给他机会,陈建也能get到时沛写的东西, 几年下来, 二人在工作之余也时常联系, 时沛h市出差, 陈建都会请他吃饭。
“哎,离上次见又是快一年了。”陈建用起子开了啤酒,递给时沛,时沛连忙摆摆手。
陈建把啤酒收回去,道:“你开车过来的?自驾游?”
时沛道:“没有,不喝了。”
他现在已经对酒这玩意儿望而却步,不是不能喝,是再也不想喝了,是一看见心里立马浮现出尴尬回忆的程度。陈建当然不是硬劝酒的人,把打开的啤酒收回去自己喝。
两个人坐在露天的大排档中,陈建说这家东西新鲜又好吃,点了一桌,这里生意果然很好,周围坐满了人,老板这个季节光着膀子颠着锅在爆炒。h市连大排档都显得比别的城市文静,像是全国大排档里的清吧,大家一边吃东西一边小声聊天,氛围和谐。
陈建上个月刚和老婆领了证,预计明年摆酒,整个人容光焕发,喜气洋洋的,也许是结婚的影响,看什么人都有滤镜,他看了时沛一会儿,开口道:
“时沛,你是不是有对象了?”
时沛感觉很冤枉,这几个月他走到哪都被人误会有对象,难道他脑门上写着这俩字吗?
他摆摆手,道:“建哥,没有的事。”
陈建噗一下笑出来,说:“真的吗?我不信。”
时沛奇怪道:“……你们怎么看出我有对象的。”
陈建笑眯眯的:“‘们’?所以就是不止我一个人这样说喽,要我说你现在没对象的话,至少也有心上人了。”
时沛心道:……编辑,可怕!
陈建给时沛拆螃蟹,道:“反正就是感觉你现在和以前比变化挺大的,我这种已婚人士看谁都像在搞对象,你不要怪我多嘴哈。”
时沛:“倒也不会,我以前什么样的?”
当很多认识他的人都在说他变化大的时候,时沛就不得不审视一下自己了。变化很大吗?他并没有察觉,生活上的变化倒是挺大的,和一只异形共处一室接近半年,时沛有一半心思都分给了阿诺德。
他总觉得自己的想法和从前没有太大的变化。
陈建拿着筷子,道:“要说头一回见,就感觉挺高冷的。”
时沛惊道:“不会吧,我那只是社恐发作了而已。”
陈建笑道:“我知道嘛,就是看起来挺倔的,不那么平易近人,这是第一次见面你给我的感觉,我觉得一定程度是和你的内心有联系的。”
时沛:“好吧……也许你说得对,那现在呢?”
陈建漂亮地拆了一只螃蟹,把它按原样摆在盘子上,假装那是一只新螃蟹,他一边摆一边道:“现在和那个时候不一样了,如果我今天是头一回见你,我会觉得你很好说话,是个温柔耐心的人。”
时沛倒了椰汁,道:“不会吧,这也差太远了,变化这么大吗?”
陈建哈哈笑:“该震惊的是我吧?你和以前确实是判若两人了,我还想知道你经历了什么呢。”
时沛沉默了一阵,然后问道:“真的吗?”
陈建是个心思很细腻的人,这种性格和他的职业是相辅相成的,他答道:“小沛,如果你察觉不出自己的变化,不要干想,你是个作者,你可以翻翻自己写的书嘛。”
“一个作者,写作是可以很直观地反映他的内心的,当然这把钥匙只有作者会有,不管创作什么,文章也好画也好音乐也好,不同的观众会有不同的理解,文艺作品是一面镜子,心里在想什么,在镜子里就会看到什么。”
“只有作者会在镜子里看到真正的自己。”
时沛很认真地听陈建说。他继续道:“所以不管你的技巧如何变化,心境的不同还是会影响到你写的东西,想要知道自己的变化,不妨对比一下以前与现在的作品。”
“更简单的,你还能看看读者的反应啊,他们也在看你的作品。”
时沛想起以前的读者和现在的读者,他们的反应确实有一些差别。
时沛:“你说得对……也许吧。”
他开始剥虾:“不过这样也好,我也算是慢慢进步了吧。”
陈建:“跟我说说近况吧,我搁这儿瞎分析半天了。”
时沛有些犹豫,陈建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倾述对象,他们不在一个城市,而且陈建长他几岁,阅历比他更丰富,说不定可以给他答案。
他尝试着组织语言,随后道:“有一个人……”
时沛歪了歪头,似乎感觉难以启齿。
陈建也跟着他歪了歪头。
时沛:“我感觉自己快要喜欢上一个……呃,一个人,但是我们成不了,嗯,我感觉是成不了。”
陈建问:“为什么?他不喜欢你?”
时沛从未想过阿诺德是不是喜欢自己,他无法去判断一只异形的感情,在他对人类的感情还没有概念的时候。
时沛已经大概了解了阿诺德学习的特性,和人类感情没有关系的事情他学起来很快,比如说话,比如做饭。但是涉及感情,这对他来说理解的阻碍重重。
他可以理解,毕竟时沛也是个在这方面栽过跟头的初学者。
所以时沛无法要求阿诺德懂这些,让他懂分寸,懂得……如果不是爱人的话,是不该如此亲密的。
而事到如今他还纵容着阿诺德,不过是因为阿诺德总会离开的。他何必因为阿诺德不懂感情而呵斥他,告诉他这是错的,又无法向他解释这为什么是错的。
一只外星来的异形能懂什么呢?他的亲密只是因为雏鸟效应。
时沛思忖良久,回答道:“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但这个也不是最重要的问题……”
陈建张着嘴,有些震惊道:“难道对方已婚了?”
“不是!”时沛没想到陈建会歪到这里来,他解释道:“他以后会离开的……因为一些别的事情。”
“这样啊……”陈建倒了杯啤酒,“你刚才说什么?‘快要喜欢上’?”
时沛点点头:“算是吧,因为我知道……没有结局,所以希望自己不要沉溺其中。”
“哈哈,小沛。”陈建笑起来,他本来就长得非常面善,笑起来像樽弥勒佛一样,“你知不知道,人只分喜欢和不喜欢,只论情感深浅,我好像没听过‘快要喜欢上’这种说法,你这样形容真有意思。”
时沛有些发懵:“建哥,你的意思是……”
陈建笑道:“小沛,别纠结啦,你就是喜欢上人家啦,我不认为有什么‘快要喜欢’,难道别人分手还会说‘我快要不喜欢你了’吗?不要想得这么复杂。”
陈建的话让时沛感觉脑袋像被锤了一拳,嗡嗡直响。
他勉强笑了一下,道:“喜欢?也不至于……”
陈建:“行啦,我怎么帮你分析都没用,毕竟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只有一句话。”
他用酒杯轻轻碰了一下时沛装着椰汁的杯子,道:“如果我是你的话,爱人要离开,要么留下她,要么……”
“和她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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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一起走。
回去的时候,时沛一直在想陈建的这句话。
作为一个刚刚结婚的人,可以豪气万丈地说出这种话不奇怪。但时沛的真实情况和陈建所能想象的相差甚远。
阿诺德是个外星异形,阿诺德不懂人类感情。
换个角度想,如果阿诺德是一个普通人,他只是要去很远的地方,但时沛尚可到达。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会去挽留阿诺德,或是和阿诺德一起走吗?
如果没有勇气,或许他又该重蹈覆辙。
在结局已被预知的情况下,他连挽留阿诺德,或者追随阿诺德而去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正如陈建所说的,他已经喜欢上了阿诺德,也有太多时沛无力改变的事,因为这段恋情与世间的任何一段都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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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沛回酒店的时候,阿诺德正在房间里打游戏,出于安全起见,阿诺德在外面没有化成异形。
时沛早上起来就对上阿诺德目光炯炯的眼睛,这家伙不用睡觉,把那点酒精消化完之后,又变得生龙活虎。
阿诺德头一回觉得黑夜如此漫长,时先生怎么还不醒?
他……他怎么睡得着啦!
阿诺德单方面认为他和时先生的关系进入了一个新阶段,这个认知让他浑身发热,脸颊发烫,心脏鼓鼓地跳着,他捧着脸看睡觉的时沛,像只着急主人醒来陪他玩的金毛,一会儿又想起几个小时前的事,害羞得把头埋进枕头里。
时沛醒来的时候看了一眼时间,根本没来得及领回阿诺德的羞涩,匆忙洗漱后套上衣服风一般出门走了。
阿诺德自然十分失落。
时沛回来的时候,他立马跑去迎接时沛,理所当然地抱他,他闻到时沛身上有陌生人的味道,疑惑地在他颈间嗅来嗅去。
时沛已经出门5个小时,他迫不及待地朝他道:
“时先生,我好想你。”
时沛正在想事情,懵懵地让他抱,阿诺德闻来闻去,让他感觉痒痒的。
阿诺德又把游戏机给他看,邀功道:“我做了新的家具,还有花环哦,你喜不喜欢?”
时沛愣愣地接过去,看到他的岛。
原本寸草不生的荒芜小岛在阿诺德的手中已变得欣欣向荣,庭间放着樱花树和小路灯,屋子里有火炉和圣诞袜。
到处是勃发的生机。
戴着花环的小人在桥上转了一圈。
阿诺德还在旁边道:“昨天你睡着的时候还看到极光了……我存了截图给你看……”
时沛看着他认真操作的侧脸,他笑了一下道:
“是吗?让我看看。”
如果这段恋情与世间的任何一段都不同,那这份心动与任何一个坠入爱河的人类相比……
没有任何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