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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叮嘱
    同静楠打多了交道, 皇帝深深明白了一个事实,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小孩的嘴里会吐出什么话。

    为免丢脸更多,他不再故意哄骗小孩,肃容正身, 好似从没听过那句话。

    荀宴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大力揉了揉静楠。

    静楠不明所以,两人都不再言语, 她就继续小心照顾啾啾。

    反正, 跟着哥哥是肯定的。

    两刻钟后,大皇子、二皇子等人陆续被传至清光殿。

    众人表面风轻云淡, 但私下目光交错,小动作频频。显然, 他们都知道清光殿的象征意义。

    这时候, 荀宴突兀地出现在此的原因, 倒是被略过了。

    大皇子倒额外瞥了眼静楠, 目中流露出不出所料的意味,心道小姑娘果然是父皇风流的成果。

    荀宴倒是好运,本就得父皇看重, 又颇受这小公主青睐, 在父皇心中的地位更是只高不低了。

    各人心思云涌,殿中寂静片刻,叫上首皇帝看得一清二楚。

    众人泾渭分明的站势让他愈发确定,传他们前来是明智之举。

    “朕就不和你们兜圈子了。”皇帝道,“今日传你们所为何事,想来都有了猜测。”

    所有人屏息, 仰首望去, 只见皇帝略一颔首, 轻飘飘道:“不错,正是为了储君一事。”

    瞬间,殿中呼吸都重了几分。

    皇帝以目逡巡一圈,不紧不慢地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确保每人都听得清楚。

    向来立储君,除却御笔圣旨外,皆会有重臣亲卫作证,以免出现意外被篡改旨意。

    此时虽非直接立储,但也是明言选储君之法,只此一次,不再另选。

    所以,皇帝传中书令、尚书令外,还传了御史大夫荀巧和另一名信重的武将。

    他们将是这场比试的见证人以及监督者。

    皇帝道:“朕知道,你们都有本事,能找来诸多帮手。但朕直说了,这次考校除却朕给的,其他只能凭借自己的能力,若有一丝舞弊之举,被人察觉报道朕这儿来了,胜者直接为另一人。”

    仿若一盆凉水,砸在两位皇子头顶,令二人发热的脑袋清醒了些。

    他们不明意味地对视一眼,齐齐应是。

    皇帝微微一笑,“关于你们的身份,朕也已着人做好伪装,只要不是你们特意主动暴露,不会有人发觉。”

    不可以借助京中势力,更不可借皇子身份的威力。

    听起来很是严苛,两位皇子心情凝重之余,却升起一股跃跃欲试的兴奋。

    的确是考验真本事。

    假如败了,那只能心服口服。

    “望达,你上来。”皇帝传荀巧,指着案上一卷明黄布帛,“这则密旨由你收着,待比试有了结果,再用它来宣告太子之位。”

    “喏。”

    余光扫过荀宴,荀巧心知陛下话仍未尽。

    说实话,起初看到阿宴在场,他还以为陛下突然要宣告阿宴身份,难得紧张了片刻。

    听完一圈话后,荀巧已是心情平静,他甚至大胆地猜测,陛下是否要暗暗用同样的法子来考验阿宴。

    “对了,还有一事。”皇帝果然再起话头,将任命荀宴之事三言两语带过,道,“他与你们不同,朕是当真外放他去做官的。不过,这也未尝不能成为你们的参照,阿宴尚未及冠,你们还年长几岁,不会畏惧于此吧?”

    即便再不爽,兄弟二人也只得不情不愿点头,昧着良心夸了荀宴几句。

    事情就此定下。

    商议一番,众人离开清光殿时,已是月上中宵。

    皇帝未留膳,他们也没有用膳的心情。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比试下,澎湃的心绪已占领一切,完全不会饥饿。

    他们都赶着回去做布置,虽说陛下明言了不能借助额外的势力,但有些事,是无需靠这些也能提前做好的。

    众人散得迅速,唯余荀巧、荀宴及静楠三人不急不缓。

    广场寂静,月光倾斜而下,洒下一片银白,宛若雪色,又宛若糖霜,将三人倒影投于光滑的石板之上。

    荀巧先声打破沉默,笑眯眯道:“那么点人手,够用吗?”

    皇帝给荀宴安排的,乃是最为偏远的一郡,名天水。

    穷山恶水多刁民,天水郡不仅物匮地贫,其民风亦是彪悍,连商贾做生意,常常都要绕过此地。

    生计艰难,听闻天水郡有三成百姓都落草为寇,且与平民勾结,以劫财为生,在附近几个郡县流窜。

    他们不伤人性命,只将钱财洗劫一空。犯案后若有官差去逮,便逃回天水郡去,当地百姓都护着他们,官差也没办法。

    朝廷先后有五任郡守被折磨得主动卸任,冒着被降职处罚的风险,也要逃离这个地方。

    皇帝能把荀宴安到此处,也是因为第六位郡守又递交了奏折,哭着说愿意降职离开天水郡。

    和此地一比,大皇子、二皇子即将上任的地方都算得上世外桃源。

    这也是他们没有过多争辩的原因,约莫是怕惹怒了皇帝,给他们也安排一个天水郡,才是欲哭无泪。

    知晓天水郡的艰难,皇帝给了荀宴小小挑人的权力。

    荀宴所择之人不多,依旧钟九以及上次京台大营的那些,不过这次只要了尚未成家的六七人。

    算上他自己、林琅、圆圆,也不过十人左右而已。

    “够。”荀宴道,“贵精不贵多,阵仗大了,反有打草惊蛇之险。”

    荀巧颔首,“你胸有成算,我也不过多置喙,注意自身安危。”

    说着,又嘀咕道:“陛下也太急了,连中秋都不让过就赶着你走,这一去,还不知要多久……”

    这时候,他颇为赞同夫人的意见了。

    到底不是在身边长大的,不知心疼。

    荀宴扬唇,“无事,每月我都会写信回京,只劳父母亲牵挂了。”

    注视着他漆黑的眼眸,荀巧就知道,荀宴决意已定。

    荀巧忍不住多打量了两眼。

    泠泠月光下,荀宴身形已然要高过他这个名义上的父亲许多,清癯不失气势。一张俊雅面容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兼梅兰之丽与松竹之质。

    与几年前刚进京的小少年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

    如今无论放在哪儿,都是极为显眼的俊杰了。

    荀巧不由玩笑一句,“阿宴,先说好,此去山高路远,届时可别被人留住,再不回了。”

    这“人”所指的,自是美人。

    闻言,荀宴亦难得玩笑回道:“我尽量。”

    名义上的父子再次对视,齐齐笑起来。

    二人谈话时,静楠很是乖巧地在旁侧跟着,慢悠悠的速度于她而言也很是轻松。

    注意到她抱着小鸭子时而小跑,时而慢走,荀巧好奇道:“圆圆,在做什么?”

    “高。”小孩指了指地面。

    荀巧不明所以,观察了会儿才恍然大悟。

    月光在后,倒影朝前,静楠所指的为三人身影。

    她个子小,身影自然最短,在三人中极为明显,静楠每次往前跑便是想让自己与二人倒影一致。

    可惜腿实在太短了,追赶影子的时候比正常行走时要多得多。

    瞧她这般吃力,荀巧哈哈一笑,弯腰直接把人抱起,架在了自己脖子上,“怎么样,现在是不是很高了?”

    小孩“哇”了声,从未感受过这种高度的她很是惊奇,眼睛瞪得圆溜溜。

    怀中没见过世面的小鸭子同主人一致,啾啾声都大了不少。

    荀巧颇为得意,“伯伯厉害吧?”

    “伯伯厉害。”静楠毫不吝惜夸赞,双手揪住了荀巧头发,“比哥哥还高。”

    她说的既是倒影,也是自己现在的高度。

    静楠侧头望过去,第一次看见了荀宴的头顶,新鲜无比。

    光从她小腿晃悠的频次,就能令人清楚地感受到小孩雀跃的心情了。

    孩子的高兴可真简单。荀巧内心叹道,可惜圆圆要被阿宴带走了,再见面时,还不知记不记得他们这些老人家。

    百感交集,荀巧忍不住唏嘘了片刻。

    纵然他经历过无数次离别,可永远也无法习惯啊。

    …………

    …………

    荀宴离京赶赴天水郡的日子,选在半月后。

    十五日间,他、林琅、钟九以及京台大营的几人,都在告别亲朋好友,为路途准备行李,打听天水郡的境况。

    山高皇帝远,那儿算得上是无管制地带,此去还不知要多久才能回。

    大公主听说后,送来了大笔银票及金银器物,荀宴本想拒绝,但到底是大公主更坚持,他只能照单全收了下来。

    她道:“大理寺那日,于你而言虽是举手之劳,对我却是终生难忘的恩情。荀宴,此去艰辛,但这是陛下对你的考校,只要过了,之后将是一路坦途。”

    她并不知荀宴身世,所以这话已是最好的祝愿。

    荀宴颔首,向她道谢过后,迎来了第二批客人,脸色复杂的周正清与赵熹。

    本以为将要成为同僚,一眨眼,荀宴就要去天高水远处了。

    二人安慰祝愿几句后,周正清道:“关于那位孙云宗,我还有一事告诉你。”

    “他确实是夔州一带的商贾,但当初出事时,似乎正是在天水郡附近,意外被人救了后,又辗转到了大公主身边。”

    天水郡?荀宴挑眉,竟有这种巧合,“不是说,天水郡的匪寇从不伤人性命?”

    “这就是疑惑之处了。”周正清认真道,“兴许是意外,也可能是情况有变,无论如何你在那边要当心。”

    “好。”荀宴领了他的好意,“来日再共事。”

    二人笑起来,调侃道:“来日?来日可不知是与你共事,还是为你所遣了。”

    天水郡后,荀宴前途不可限量,这是他们都看得出来的事。

    荀宴不置可否,只郑重道:“身份可变,初心不改。”

    初心不改。是大理寺办案之人常诫勉自己的话。

    赵熹、周正清顿时敛笑,齐齐颔首。

    “等你归来。”

    …………

    分别前的十五日,静楠基本都是在荀府人怀中度过的。

    便是荀巧两个自持沉稳的儿子,也忍不住抱了抱这个乖巧懂事的小姑娘。

    虽然相处时日不算长,但静楠无疑已经得到了阖府的心,比当初荀宴入府后的速度要快得多。

    阿栾更别说,小古板的他破天荒红了眼眶,舍不得小叔,更舍不得小伙伴。

    思来想去,阿栾将自己最心爱的一本书送给了她,犹豫了很久,叮嘱道:“读书使人明智,圆圆已经很笨了,一定要努力认字、看书,才不会被骗。”

    “阿栾才笨。”静楠坐在温氏怀中认真地反驳他,并用刚得到的书敲了记阿栾脑袋。

    “啾啾——”小鸭子叫了两声,似在附和主人。

    钟氏、温氏齐齐笑起来,摸着两个小孩各自安抚。

    她们给静楠备的是近几岁的衣物,还有用来扎发的发绳、小姑娘喜爱的发饰。

    钟氏道:“可惜这几年都不能看见圆圆长发的模样了,定是很漂亮的。”

    长发等于漂亮,静楠记得这话,是以重重点了点脑袋。

    至于什么离别的愁绪、忧伤,通通都没有。

    这样的她,令荀宴想起当初把小孩送给别人抚养时的情景,亦低笑起来。

    如此也好,能少许多烦恼。

    “圆圆,这是你自己收拾的?”荀宴指着静楠身边大大鼓鼓的包裹,颇为好奇。

    小孩的东西都由他们帮着整理了,没想到她自己也会收。

    静楠点头。

    “收了什么?”

    静楠从温氏膝上一跃而下,小跑至包裹前,三两下打开了它,随后邀功般亮晶晶地看向荀宴。

    荀宴定睛一看,只见那鼓囊囊的包裹中,装的满满的都是肉馅儿的面饼和各种糖果。

    忆起当初皇帝唬小孩的话语,荀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