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楠有自己想带的东西, 荀宴好笑之余,倒也不曾阻拦。
最终,马车上还是添了她的大包袱。
钟氏问道:“这么多,圆圆吃得完吗?”
小孩摇头, 掰着手指数, “哥哥,二哥哥, 叔叔, 好多叔叔。”
除却荀宴、林琅、钟九以外的笼统称呼令钟氏莞尔,揉揉这小贴心的脑袋, 夸赞道:“嗯,圆圆真好, 还帮哥哥和叔叔们带了。”
小孩要多夸, 才更有积极性。
絮絮叨叨的叮嘱和准备后, 离别终将来临。
钟九等人已备好马车, 齐齐候在荀府外。
行李也已搬空,该走了。
众人沉默一阵,荀巧深深看了眼面前三人, 道:“明朝即长路, 惜取此时心。去罢,莫忘了归路。”
荀宴、林琅重重颔首,再次作揖告别。
牵着静楠往外走时,林琅忽然顿足,转身大步走至荀巧、钟氏身前,在他们惊讶的目光下双膝跪地, 磕了三记响头, “伯父、伯母大恩, 林琅此生不忘,来日必将衔环以报。”
少年重情,荀巧夫妇亦深受触动,此时也不再推辞,郑重道:“好。”
林琅双目已是微红,不敢再抬首,重新转回了荀宴这边。
视线飞快掠过之际,他好似看到了荀宴目中对自己的微微肯定之意。
与两位哥哥相比,静楠就毫无离别的模样了。
她一手抱着小鸭子,一手牵着哥哥,很是寻常地回首和伯伯姨姨们说再见,好似只是出去玩儿几天。
荀巧不由笑道:“我算是看出来了,只要阿宴这个哥哥在身边,圆圆才不管去哪儿呢。”
钟氏嗯一声,“毕竟是阿宴救的她,倒也正常。”
她看着三人背影,温柔的眸中感慨无限。
这三个孩子,都已经是他们荀家的一份子,且都有着一颗赤子之心。
望他们能够相互扶持,彼此照顾。如此,不管今后遇到何种困难,定能携手而过。
***
天水郡山遥路远,十余人行李众多,前后备了四辆马车。
两辆载人,两辆载物。
启程前,荀宴点过人数,并为每人作了番介绍。
他、林琅、钟九自不用多说,京台大营的六人皆是身怀绝技。
闵祺擅御马,再凶悍的骏马、野马在他手中都能被训得服服帖帖;
吴建自幼习引弓射箭,百步穿杨,箭无虚发;
柳辩善口技,可用腹语发出各种声音,且语言天赋极强,能轻易融入一地。
柳易擅伪装易容,水性极好;
林解之头脑灵活,曾钻研过密室机关,亦很擅长开锁;
朱一乍看并无特殊,他只有一项本事,武功极高,堪称队中最强。俗语有言一力降十会,倘若队中所有人合力对付他,他也有脱身之力。
值得一提的是,闵祺与大理寺正卿为远亲,算起来也是个侄儿,而朱一则是尚书令族中的旁支子弟。
尚书令便是大皇子的外祖父,他清楚朱一武功高强,本想将此人派去保护外孙,但荀宴的邀约同时而至,朱一毫不犹豫选了荀宴。
这个决定令尚书令气得胸闷,可有皇帝看着,也不敢做任何小动作。
六人性格各异,本事各异。
身怀本领之人都有些傲气,但因上次查案跟随了荀宴数月,都对这位公子才能、品性心服口服,很是服从。
除此之外,皇帝还另派了一名少年跟随,名李术。李术此前是太医院的学徒,医术已经得了众位太医认可,足以出师。
皇帝把他派来,也算是作为父亲的格外照看。
钟九心道,这些人在京台大营都小有名声,颇受重视。圣上明面上给了公子最难的一郡,但凭此看来,寄托的希冀也是最大。
“若按正常官道走,抵达天水郡需要半年。”荀宴道,“天水郡郡守已经着手离开,路上耗费的时间愈久,届时当地就会愈乱。我研究了路线,官道与山林小路、水路结合,四月可达。你们觉得如何?
无人提出意见,路线便就此定下。
队中氛围并不低落,并无几人沉浸在离家的愁绪中。
说到底年纪都不大,能够离家历练一番,反而个个都摩肩擦掌,跃跃欲试。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出城门,驶离上京。
日丽风和,目之所及处湖光山色,极是养眼。
静楠怀抱小鸭子,乌溜溜的眼睛好奇看着车内唯二的两个陌生人,朱一与李术。
朱一仍记得她,可她显然已忘了京台大营的这些人,只是听林琅的话,向两人一一问好。
朱一性情内敛、沉默寡言,李术又极为害羞,俱是应了一声,就不再说话。
一人抱剑养神,一人看起了医书。
荀宴正去了另一辆马车交谈,此时并无可以热络氛围之人。
闲来无事,林琅干脆教静楠读起了书。
他在书院□□课一直名列前茅,此时教起小孩,也很有章法了。
但,之前随意教着无事,如今认真起来,反而令他招架不住。
林琅所教,不再是统一的《三字经》、《千字文》,他专挑了本孩童学字书,里面涵盖了常用的字、词、俗语、短句。
静楠听得认真,学得也认真,只是很有自己的想法。
林琅读“赶鸭子上架”,她问“鸭鸭很乖,为什么要赶它?”
林琅教“画龙点睛”,她好奇龙是什么模样,到底在哪里。
天真又好奇的问题,让林琅节节败退,不是无法解释,就是解释了小孩也听不懂。
这时候,他似乎有些懂了为什么先生愿意来学院教他们,却不愿回家给家中四岁的小孙儿启蒙了……
实在有些难。
不过在静楠面前,林琅从来都是最纵容她的好哥哥,连偶尔该有的训斥都舍不得,更不会因这种小事不耐烦。
他改了方法,让静楠作画。
画之一道,极看天赋灵气,林琅其实不大精通,所以他教的方法,是给静楠纸笔,任她自由发挥。
小孩果然瞬间安静下来,连带她的小鸭子一起,专心在纸上涂涂画画。
林琅暗暗松了口气,又添了丝对荀宴的敬服,心道大理寺那十日不知公子是如何过的。
只从带圆圆这件事上就可看出,他远不及公子。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
“公子。”马车外钟九的声音响起,林琅坐直了身体,下一刻车门被推开,夏风习习,青色身影踏入车中。
车内几人齐齐望去,见荀宴一人递了一个果子,犹带着水珠。
“方才左边有片李子林,去摘了些。”荀宴看向静楠,“圆圆在做什么?”
“在画画。”林琅回道,却见小孩依旧专心致志地低着小脑袋,双耳不闻身边事。
荀宴挑眉,往静楠身边坐去。高出许多的视角让他轻易看到纸上的画作,线条奇特,粗细不一,饶是他,也完全看不出是什么。
他默不作声看了半晌,等静楠终于停笔才问道:“画了什么?”
“这是哥哥。”小孩指着最长的一根线条道,又解释,“伯伯,姨姨,二哥哥……”
最后,指着晕成一团的墨点道:“是啾啾。”
倒是很周到,连她的小鸭子都没忘记。
但这些形象……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不相干。
连朱一、李术都凑过来瞧了眼,忍俊不禁,笑意满满。
第一次作画,能有这个意识已经很不错了,而且从线条的长度来看,亦很符合各人身高。
“画得不错。”荀宴颔首肯定了小孩画作,递去李子。
得了夸奖,小孩很有些高兴,李子都不吃了,当即把画作送给荀宴。随后大笔挥毫,给队中所有人接连创作了一副画像。
听着小孩奶声奶气地对自己解释画中为何人,众人俱是忍着笑,对她道了一声感谢,将画卷起,收入了随身包裹中。
本还纳闷公子外放任职,为何要带圆圆小姑娘。如今看来,竟很是明智。
毕竟有这么一个小孩在,他们途中无论如何也无趣不到哪儿去。
午时,马车选了林中一处平地停下。
众人准备用个午饭。
今时不同往日,没有追杀,行囊充足,也就无须就地取材烤野味。
围上火堆,不过为烧些热水暖一暖吃食,比如静楠带的肉馅儿大饼。
山林风光甚好,层林葱翠,鸟雀啁啾和着溪流之声,令人心旷神怡。
路程刚启,众人兴趣正浓,对这等风景也很有欣赏的心情。
“又要去遛小鸭子吗?”林琅帮静楠给啾啾牵了绳,顺口问道。
静楠认真点头,“嗯,啾啾闷坏了。”
她养的这只小鸭子,很有些脾性。
鸭掌被伤又痊愈之后,啾啾就已经大了许多,茸毛慢慢褪去,站在静楠掌心时颇具分量。
它热衷于四处奔跑,哪日被关着了不动,便蔫蔫得打不起精神。
是以便有了这一幕,旁人遛狗,小孩遛鸭。
但这次,静楠没能遛它多久,午饭尚未热好就跑了回来。
“怎么?”
陪她同往的林琅神色奇异,“它不愿走了,拉着圆圆往回跑。”
李术犹豫了下,小声问道:“是累了吗?还是受伤了?”
他听说过这只小鸭子的光荣事迹,劳太医院三位太医出动,并让圣上为它大肆赏赐。
堪称上京第一鸭。
“并不是。”林琅顿了下,不知该如何说。
恰时,啾啾拉着静楠的脚步不停,“啾啾”叫着往马车内走,停在车下不算,非要小孩进了车内才消停。
在场众人目睹这一情景,面面相觑了眼,闵祺道:“好似这些小东西都有些灵性,能预见天色,我以前养过一匹马儿,每逢将有雨就不爱出门。可能……它也是如此?”
一只鸭子,可能吗?
众人都有些识别天气的能力,无论怎么观测,都不像有雨的模样。
小孩不懂这些,就更不知道啾啾把她拖回车内的用意。
只是她被小鸭子缠住了,稍微一动作就要被啾啾扑腾着翅膀赶回去。无法,她只能趴在了车窗边,眼巴巴地瞧着众人。
眼见她的小脸蛋压在木窗上,两腮婴儿肥愈发得鼓,荀宴走来投喂了一颗甜李。
小孩有点委屈,“啾啾不乖。”
“揍它一顿呀。”钟九笑着凑来了脑袋,“揍过了,就听话了。”
“不可以。”静楠严词拒绝,绷着脸蛋道,“它还小。”
钟九乐了,自己还是个小孩呢,就知道维护比自己更小的鸭子了。
他正准备再逗一逗,突然脑门一凉,伴随着微微的触感,似乎有什么东西砸了下来。
钟九抬手一摸,再仰首,不由呆在了原地。
方才还碧空如洗的天,突然灰了下来,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朝众人而下,起初两三点,下一刻就噼里啪啦,如同珠帘扯散,碎了一地水光。
是骤雨。
众人猝不及防,但好在离马车近,迅速收拾了物件入内躲避。
相较于他们难免被打湿些许的衣襟,车内干净清爽的小孩就格外显眼。
静楠尚未意识到发生何事,只因突如其来的大雨而雀跃,怀抱啾啾,一起睁大了眼地望着窗外。
一人一鸭,分外融洽。
众人想:巧合,一定是巧合。
但很快,令他们瞠目结舌的事情接二连三发生。
树下暂歇,啾啾突然大叫,随后大树毫无征兆地倒下;临崖而行,啾啾拉着静楠移开位置,下一刻便有山石坠落;涉水过溪,啾啾依旧不让,原来浅浅的溪水中竟也有暗流……
凡此小事,数不胜数。
这些危险于他们而言都不大,即便发生了也能避免受伤。但于啾啾这样一只平凡普通的小鸭子而言,能有这样的预警,是非常不可思议的。
钟九憋了一路,最后终于忍不住道:“这是神鸭吧。”